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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夜深人静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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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瑛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抚慰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

她还未找这人算账,郑地主便几番跳出来作妖。如今她好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才是。

细细捋顺了脑中思绪之后,常瑛冷静下来,提笔飞快地给如意楼写了一封信。次日一早便托进城的刘家小子给送了出去。

徐掌柜的屋子里早间一有动静,铺子中的伙计便殷切地捧了洗漱的热脸巾给他,带着笑道:“大掌柜,常姑娘今日托人送了信来。”

常瑛出入如意楼的次数多了之后,诸位伙计也渐渐知晓了她便是那个手艺了得的制香大家,对这有本事之人的态度也难免恭敬起来,对常瑛一早托人送来的信件并不敢轻忽。

“哦?什么事?”徐掌柜胡乱擦了把脸,急匆匆地接过信展开。

上头的字迹才入行了两眼,他便险些被那天大的惊喜砸昏了头。

无他,只因这常家丫头,要售卖香方给他?

从前徐掌柜不是不眼馋香方,只可惜制香为业的人哪个不把自家的香方当成命根子一样,根本不可能轻易售卖。

虽不知这丫头哪根筋吃错了药,只为了七十两银子,竟要把那复刻自县主府的藏春香方子转手。

可有便宜不赚王八蛋,山羊胡子的老头喜得一拍大腿,当即乐颠颠地去了常家,如约照付了七十两银子,宝贝似得揣着那张纸回了家。

常家的银钱缓开之后,亦是出了血本,一气拿出了两个银裸子,托付给里正前去打点关系。

常武亦是知晓其中利害,得了托付之后马不停蹄地便朝县城跑。好在他做了这些年的里长也算积攒下些许人脉,箭在弦上之际拦住了那差点给郑家立契的小吏,把那十两银子尽数塞了去。

小吏眉开眼笑,顺坡下驴地停下了笔,转而在那纸上换上了常家的名字。

七十两买断常家村后的那座荒山,白纸黑字,板上钉钉。

待到常武把这来之不易地一张地契捧回常家村时,且不说常家人如何激动,也不说郑地主如何气得没下得了床,这消息便似风一般被递入了高阳县主府。

诧异到县主险些捏破了手上紫玛瑙似的葡萄,惹得那玉浆似得汁液沾染了她涂了蔻丹的指甲。

“你说什么?她买了藏春香的香方筹钱?还成功拿到了地契?”

宝篆一时也分不出自家主子的心思,只好小心翼翼道:“县主,这丫头忒不识时务,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哼,如今看来,我倒是小瞧了她。”高阳县主冷冷一哼,眸中的兴致却越发深厚。

知晓郑家搞鬼之后,她本是早早备好了银钱,只等常家那小丫头走投无路,自己再来充当一番及时雨,好生笼络这个好苗子一番。却没想到,人家自己便解决的漂漂亮亮,丝毫没有用上旁人助益的时候。

她的名声在京中早就坏了个彻底,心灰意冷之下来到这小小的县城生活。索性更加肆意行事,由不得自己不快活。这丫头倒是有两份意思,给她这越发没滋味的日子添了些趣儿,值得她花些心思去对待。

“去,给那郑家好生吃一吃教训,莫要再出来搞鬼,破坏本县主的兴致。”

好不容易想要见义勇为一回,却不想人家还偏不领情。既如此,她还非得帮常家那小丫头不可!

那承载着全村希望的一张地契到了手之后,仿佛是给常家村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让他们更加坚信,常家制香的路数不是见风就散的空架子,自家反抗郑地主那份压榨亦是有底气。

无形之中,他们倒有些期待郑地主的反应,迫不及待地看看这位郑扒皮被气得下不来床是让人何等的畅快。

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郑地主从这买山失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松阳县城中偏生来了位富贵老爷,手段了得,软硬兼施地自郑地主手中买下了不少上好的土地。十来日的功夫,郑家手上的土地就去了三四成。

郑家不堪压迫,托人一打听才知道,那针对自家的富贵老爷竟来自高阳县主府,是受了县主大人的授意。

传话的人差点没吓破胆,哆哆嗦嗦地回去同郑地主哭诉一番之后,吓得郑地主当场昏了过去。

平日里遇到一个收税的小吏他这乡下的土财主都要巴结半天,如今被这比县令还大上几级的县主找了麻烦,他可不就要两股颤颤,几欲昏死了吗?

可惜常瑛哪里回让他落得那么便宜下场,特地挑了一个天上没有一颗星子的夜晚,捏了一根线香,无声地跃入了郑家的大宅。

火折明灭地闪烁了一下,一点赤红的火光点燃于线香之上,缓缓向下侵蚀。

一股难言的奇香顺着徐徐而上的烟雾逸散出来,慢悠悠地吹进郑地主就寝的屋子里。

不知他在梦中遇见了什么,满是肥肉的脸上不断抽搐,冷汗浸透了衣被。

终于,他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恐慌,尖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屋外的仆妇被这一声尖叫喊醒,揉着眼睛点起灯来,进屋一瞧郑老爷的模样,顿时惊呼起来:“来人呐,来人呐!老爷魔怔了……”

……

第21章 自是不怕亲眼瞧见那线香的效果不错,常瑛满意地掸灭了那还未燃尽的小尾巴,挥了挥衣袖,灵活地跳出院墙,转身回家。

深夜归来的小姑娘静悄悄地摸到了家门,蹑手蹑脚地掩上那扇形同虚设的柴门之后,她踮着脚尖转身,打算悄摸地溜回自己的屋子。

没想到那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下忽地传出一声咳嗽,惊得小姑娘一下子僵在原地,兔子似的竖起了两只耳朵。

她这莫不是,被起夜的常父或是常母逮个正着吧……

心下默默地祈祷一阵之后,常瑛掩耳盗铃一般抱住自己的脑袋,飞快地朝后回身一眼,打算瞧个明白。

那无声站在树下等她的人伸出一只手来,恰恰把想要浑水摸鱼的她抓了这正着,捏她耳朵的动作那叫一个眼疾手快。

嘶——

“松开松开……”疼归疼,小姑娘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赵恪,你大半夜不睡觉作甚……”

她这底气不足的嘴硬叫嚷或许还不能说服自己,赵恪却好似被烫到一般,自己先静悄悄地红了脸。

许是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动作多少有些唐突,他有些慌乱地收回了手,指尖那点温热的触感却在这秋夜的凉风之中久久不散。

“你……去了哪?”本是正义凛然的质问,可赵恪仿佛天生便被小姑娘拿捏得死死一般,出口间总少了几分气势。

她深夜溜出家门的事情,虽不能叫常父常母知道,可常瑛却压根没想着瞒着赵恪:“明日你便能知晓。”

见这半夜来抓她的人不是爹娘,小姑娘自然放松起来,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狡黠的神气劲儿,得意地朝赵恪眨了眨眼。

少年的上睑垂落下来,避开了她那圆溜溜的眼睛。长睫留下的阴影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没来由的失落:“阿瑛,深夜出门难免不如白日安全。我知晓你身上有功夫,可也不该轻忽。若是不方便告诉吴姨,我陪你去便是了……”

他素来浅眠,听见屋外有动静起身欲看之时,却不见了常瑛的身影,只好难掩忧心地在院子里等了她快一个时辰。

正当快要忍不住出门去寻时,幸好,见到了她平安回来。

“好好好。”常瑛满口答应,踮脚去拍他的肩膀,动作间颇有一种肆意的江湖气。

从前赵恪被她牵连所受的委屈眼见得报,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

下半夜的时辰过得飞快,好似不过才一合眼,常家村前前后后的鸡便伸长了脖子叫起来。

常瑛难得没有赖床,早早便穿好了衣衫洗漱干净,懒洋洋地倚在那石榴树下晒太阳。

她这阵子倒也没少长个子,可总也追不上赵恪,眼看着马上连他的肩膀都攀不上,自己心下难免不服气,只盼着多晒晒太阳能长高一些。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常家的家门果然被急匆匆的刘婶子叩响。

匆匆与常瑛打过招呼之后,刘婶子一头扎进灶间,神神秘秘地拉着吴氏的手,迫不及待地给她讲一讲自己听来的新鲜事。

八卦到底是人的天性,待到其他做活的婶子们三三俩俩地过来,常家小院里的声音便越来越大,四下的人都在传:郑地主疯了!

常瑛早对这事心知肚明。

她昨日点在郑家屋子里的香名为降真,具有激发人心中恐惧的神奇之效。

只要闻到此香的人出于精神紧张恐惧难安之下,这香料便能短暂迷惑人的心志,令其口吐真言。

它时效较短,于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损害。可拿来对付这些日子里昼夜难安的郑地主,再合适不过。

院子里沸沸扬扬的声音越来越大,众人好似月下的猹一般,三三俩俩地围坐在一起讨论的面红耳赤。谁要是能说出一些众人不知道的内情,顿时便成为了人群之中的焦点。

那个名为“喜鹊”的年轻妇人娘家在郑家村,神神秘秘偷瞥一眼赵恪之后,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听说那郑老爷状似疯癫,一气把自己这些年做过的坏事抖搂了个干净……”

“这谁不知道,他那一家子是有名的吸血虫,早该被雷劈!”嘴快的婶子截住她的话,引出众人的齐声应和。

“那你们可知,他还说,是自己派人点了赵家的房子,想要烧死阿恪呢!”喜鹊见众人欲走,也是急了眼,顿时连关子也不买了。

“什么?!”

妇人们齐齐睁大了眼,转头去看院中的赵恪。

这孩子素来不爱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八卦,正捧着一本旧书看的入神,却忽地被激动的吴氏打断了:“阿恪,你听见了吗?”

苍天有眼,竟叫那姓郑的亲口承认了自己做的坏事!

短暂一懵过后,赵恪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小姑娘,对上她圆溜溜的眼睛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常瑛昨晚那句“自己明日便知”是何意。

郑地主这不正常的表现,是她的手笔?

小姑娘惬意地沐浴在秋日明媚的阳光里,赵恪虽瞧得清她小扇般的睫毛扑闪,但却觉得自己越发瞧不透眼前人。

如龙子狴犴那般神乎其神的断案功底,他从来都只是当作野史怪谈,如今,常瑛竟然仅仅凭借小小一根线香,便能让郑地主这样的恶人口吐真言?

“我没那么神奇,也不是妖怪。”常瑛似是看得出他心中疑惑一般,悄悄避开吴氏等人,悄声向他解释。

她靠过来时仿佛把暖融融的阳光也带了过去,清浅的气息好似毛茸茸的小兽一般,轻轻地挠在了人的心间。

赵恪一下子绷紧了身体,不动声色地朝旁侧挪了一挪,思绪却再也无法集中在她说的话上。

“降真香只有对坏事做尽,心神不稳的人才有这般奇效,并且发作时间极短,约莫今日午后,郑地主他便会恢复正常……”

“不过,也尽够了。他胆敢在赵家放火,害得你无处可去,我岂能容他?”小姑娘愤愤地捏了捏拳头,朝他露出了白森森的小牙。

没人知道她平日里快快活活的表面之下,却一刻也没有忘记赵家遭受的牵连。隐忍了三月制成降真香之后,她恰如其分地抓住了郑家这个空子,彻底让郑地主无法翻身。

除开火烧赵家这等大罪之外,他这些年欺压乡邻犯下的大小恶事,也足够郑地主被押送公堂,判一个流放之罪了。

一时之间附近的几个村子尽皆拍手称快,脑子灵活的早早便动员亲戚借了银钱,想要乘着郑家倒下把自己的田赎回来。

天知道他们做梦都想买回自家的地,从此之后再也不用平白地受郑家的剥削,一家子也能重新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这热热闹闹恨不得日日放鞭炮的背景之下,常武联合附近几位里正,一同将郑地主押送至了衙门。加之高阳县主暗地里从旁留意,松阳的县官老爷并不敢徇私,严格地照着本朝律法,给郑地主判了一个杖责五十,流放五百里。

郑家上下尽皆哭做一团,不得不拿出了这些年的剥削所得上下打点,以求为郑地主减轻刑罚。

无底洞一般的银子填下去,到底是买动了行刑的狱卒,打板子时手下略略放轻了几分力气,没有当即要了郑老爷的命。

郑老爷托着血淋淋的下身踏上流放之路时,早没了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心性,一手掩面,凄凄惨惨地朝西北去了。

可惜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日会如此魔怔,不管不顾地把心中的话都说了出来?

难道真的是被高阳县主府吓到,人也痴傻了不成?

……

远远望着郑老爷那渐渐走远的背影,如许多人一样,常瑛心中亦是松下了一口气,索性戳戳前来陪她的赵恪,示意他回家。

赵恪垂眸跟在她身后,踩在常瑛留下的影子上亦步亦趋。直至转角之后,二人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一起,他才终于开了口,道出自己这些天在心中打转了千百次的话:“阿瑛……”

“以后若是再遇到什么事情,不要再瞒着我,把我撇开了。”

从绿芜偷香,到她夜入郑家,他每每想要挡在常瑛身前,却发现她总会一跃而出,不惜涉险也不肯依赖他人。

他不知从前小姑娘过得是什么日子,才养成了踽踽独行一般的脾气。或许因为三月前郑家迁怒于他,烧了那两间茅屋之后,常瑛便再不愿意让他涉险,生怕自己再受上什么无妄之灾。

叫他,叫他忧心又有些失落……

常瑛诧异地回头,这几日她本是觉得赵恪因为觉得降真香诡谲,又或是觉得自己身世不明,故而对她有些隔阂。

却没想到,他的关注点,竟然在自己没有带他做坏事身上?

小姑娘弯起眼睛后退一步,使得落在身后的赵恪与她并肩,语调轻松道:“你这般毛遂自荐,不怕我这个小恶魔把你吃了?”

常家父母虽好,可她的身世却无从对他们说起。每每为此忐忑之际,有一人肯不带揣测地相信她,理解她的感觉,倒还不错?

“我……”赵恪不知是不是被那日头照红了脸,飞快地回了她一句,“自是不怕。”

第22章 风言风语顺心如意的好时候总过得飞快,时序一转,年节竟已经在望了。

接连不断的鞭炮声热热闹闹地响在小年的早上,昨夜晚间落下的一点薄雪点缀在屋檐上,丝毫没有影响孩童们追逐玩笑的热情。

徐掌柜穿了身绸子大袄,显得整个人愈发富态,一早便从城中赶到,打算收回常家年前制好的最后一批香料。

如今村上的大半人家都有妇人在常家做工出力,那制香的规模自然与半年钱不可同日而语。不仅徐掌柜靠着它赚了个盆满钵满,村中的农户们挣到了不少银钱,足矣热热闹闹地裁上一件新衣,割上一块肥肉,舒舒坦坦地过个好年。

故而徐掌柜刚入村口,便有人热情地出来迎他进去,喜气洋洋道:“大掌柜,您可来着啦,今日正是阿瑛家新房建成的日子,大家伙正盼着您这位贵人来暖居呢!”

“什么?快去快去!”徐掌柜被他说得也燃起了兴致,跟着引路的汉子一路风风火火,远远便瞧见常家处处张灯结彩,一片热闹。

原本凄凄惨惨的三间破茅屋早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簇新簇新的青砖大瓦房。

山羊胡子的老头扬声笑起来,穿过一众凑热闹的小娃娃进了常家大门,连声恭喜道:“常家小丫头,老夫不过月余没有亲来常家村,不想你可真是有本事,竟然建起这般喜人的青砖大瓦房来!”

他所言并非吹捧,而是常家这新屋建得着实不错。不仅兼备了此地常见的建筑式样,更是融合了常瑛那独一份的前世经验,许许多多的细节之上都有独到之处。

黛色的院墙之上别具匠心地留出了错落有致的小窗,三三两两地摆上了常瑛精心移植的盆栽花草。远远望过去色调和谐生动,与那檐上的白雪遥遥呼应,不知来年春上又是一副怎样的美景。

沿着扑了青砖的平整小路朝里走,屋内竟也同室外一般明净,丝毫没有因为雪天而受到影响。徐掌柜惊讶地跑到窗子前仔细观察,这才发现了玄机。

那窗子竟抛却了平常的厚重粗布,该为透光性极好的明纸糊窗,故而整个屋子里极为亮堂,丝毫不显逼冗,叫他这个住惯了城中大宅的人都羡慕不已。

因着今日乔迁新居,常瑛穿了一件颜色鲜艳的银红窄袄,里头被吴氏添了厚厚一层又白又软的新棉花,上身的感觉柔软又暖和,更衬得她一张小脸气色极好,白白净净的脸蛋配上圆溜溜的一双猫瞳,竟叫人忍不住怀疑,这是那位老封君膝下娇宠长大的小孙女。

徐掌柜来来往往地欣赏称赞一圈之后,这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此来的正事。

从伙计手中接过那高高的一摞礼盒之后,他不顾常父常母的推辞,把这年礼送到了他们手中。

“不过是几匹湖州细棉并上一些新鲜糕点罢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没有常家姑娘相帮,如意楼的生意哪里能一日好过一日,二位不要推辞,快快收下吧!”

一辈子淳朴良善的常父常母自然说不过徐掌柜这样的生意人,只好收下了物件,一边连声邀请他留下吃一顿乔迁喜宴,一边急急地去寻同徐掌柜的回礼。

刘婶子几个熟人承蒙主家的托付,提着装了糕点饴糖的篮子逢人便发,喜得全村上下的大小孩子一蹦三尺高,寸步不离地粘着她。

后厨里精壮的汉子们同样杀鸡宰羊,忙得热火朝天,雪天里竟还打着赤膊。滚在大锅里的乳白肉汤香气直冲屋顶,馋得半大小子们时不时便来偷瞧。

待到吉时一到,一串震耳欲聋的长鞭炮放过之后,今日的乔迁宴便正式开始。全村老少的流水席足足摆了二里长。

仔细瞧瞧那满桌的鸡鸭鱼肉,稀奇得众人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上面。

倒退几个月,谁敢想象,穷得连老鼠都不光顾的常家能有这样红火的日子?

感叹归感叹,他们下箸的速度可是一点不慢,风卷残云一般往自己肚子里填,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幸福地直叹气。

酒过一旬,菜过五味之后,五脏庙被填饱的妇人们抱着肚子圆滚滚的崽子们闲话家常,成年男子们却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兀自聊得眉飞色舞。

坐在贵客席的徐掌柜自然没少被众人提着酒碗来敬酒,山羊胡子的老头开怀之下喝了不少,两绺胡子都好似有了醉意一般,一翘一翘地煞是好笑。

常瑛并不喜爱热闹,见着外头有常父常母忙着招待,索性乐得躲一个清静,溜进赵恪的屋子里,托着腮看他提笔写字。

不同于她的字迹端正有余风骨不足,赵恪虽只比她大了一岁,可运笔之间已经颇见笔力,初得颜筋柳骨之神韵。加之他身姿清隽,提气握笔之间自成一番气度,不说话也足以引得人津津有味地瞧他半天。

赵恪努力地敛神半晌,思绪却总不由自主地被她搅扰,只好百般无奈地隔了笔,朝着小姑娘的方向叹气:“阿瑛,你别那么盯着我。”

会分心……

他这话听起来倒有几分无理取闹的意味,常瑛不服地睁圆了眼睛谴责他。

自己明明很安静,根本就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嘛。

赵恪心中所想哪能说出口,便也不欲与她争辩,静静等着那红对子上的墨迹干透。

“村中的叔伯婶子们倒回寻人做苦力,一气寻了这些对子给你写……”常瑛自觉地伸出手来帮他卷起,自己却也不肯叫赵恪轻省,拉着他算起账目来。

买下后山之后,常家所剩的银钱本就不多。幸而制香的产业已经步入正规,接近两个月下来又攒了不少钱。大大小小的进账算起来,也有三十两银子。

今日因为年关将近,精心准备的货品自然是独一份的新奇精巧,应有尽有。一气便从徐掌柜那处,挣得了十两银子。

刨除新建屋子花费的二十两银子和年根底下为做活的婶子们准备的年礼,这手中的银钱,竟然又回到了那熟悉的三十五两,叫常瑛哭笑不得。

颠一颠那钱匣子的分量之后,她叹一口气,按照原样把那一个个小银元宝给吴氏放了回去,盯着赵恪的那几本旧书出神。

眼下的常家虽吃穿不愁,也建起了焕然一新的青砖大瓦房,可她心下,还有一桩事情没有放下。

赵夫子是个至死都念叨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不第秀才,赵恪虽嘴上从来不提,可闲暇时间总捧着那几本旧书看得入神。

常家上下便也都知道,这孩子,是想要继续回去念书的……

县城一等一的学堂费用一年便要十两银子,夫子们择徒收弟子也不像赵秀才那么随意,又要花钱准备拜师之礼。

从前常家没有能力拿出这笔银钱,可来年来春之后,常瑛便不愿再拖。

她一定要送赵恪再次进学!

屋外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了,只有平日间在常家做工的诸位婶子热心地留了下来,帮着吴氏收拾满桌的狼藉。

成功把那拉了一车香料尽兴而归的徐掌柜送走之后,常瑛拍拍衣襟,朝婶子们拿出了自家早便准备好的年礼。

常父常母都不是小气人,为答谢这许多妇人们做活出力,特地各自都备上了一匹厚实的素色棉布和五斤新鲜宰杀的羊肉。

乍一从储物的东侧房搬出来,便引起了妇人们一阵惊呼:

“我的娘咧,元娘,你怎么准备这些东西?”

“是啊,这要花多少银子?”

……

“婶子,您且放宽心吧。”常瑛笑着把东西递到众人手中,“诸位的出力咱们都看得见,正是这挣钱的大功臣呢。”

“只盼大家来年亦能齐心协力,把咱们这制香挣钱的活路做的长长久久才好。”

众人激动地声音都抖了,连声应道:“是是是,咱们这才过上了好日子,是千方百计也要留住的……”

“那还不快接了?”不同于旁人,刘婶子是一早便知道这年礼,一早便高兴过了,便开口来帮腔常瑛,“咱们呀,都别跟主家客气啦!”

众妇人被她这一打岔,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倒也不再忸怩,一一抬手接过,伴着笑语声出了常家院子。

想必今岁过节,她们在家人面前的腰杆子也能挺直几分。

眼看人潮即将散去,留在最后的刘婶子却有意磨蹭了半晌,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瞧着她憋了半晌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反倒涨红了一张脸的模样,心善的吴氏自然不能坐视,特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主动出声询问她:“刘嫂子,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没没没……”刘婶子直摆手。

因为做事麻利学起东西又快,她早被常瑛托做了妇人们的管事,不仅活计轻省一些不说,挣得银钱也多了两成。全家上下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哪里会有什么难处?

可惜为母者不得不为儿女打算,她今日站在这里,也是为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

迟疑了一阵时候,她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元娘,咱们家中如今也宽裕了一些,不如再帮赵家把房子建起来?阿恪年纪渐长,阿瑛也大了,再住在一个院子里,多少有些不便……”

第23章 赵家旧事此话乍一落耳,便让吴氏拧了眉:“嫂子,你这是何意?”

她与常父都是真真切切地把赵恪当作亲生孩子疼,即使同刘婶子关系再好,一时也有些听不得她说出这样的话。

“就是……阿恪到底是外姓人家,于阿瑛的名节多少有碍……”

“别说了。”吴氏脸色冷下来,显然是动了气,“且不论你家小子早年也跟着赵夫子念过书,如今咱们依仗的制香生计,亦有阿恪的一半功劳。”

她到底心肠软,说到一半倒有些不忍伤了这老姐妹的心,复而放平了语气,好言好语道:“孤恩负德,不知其可。老姐姐,您此后千万不要再提这般的话。”

刘婶子讪讪,腹中没了言语,只好悄没声地独自一人出了大门,身影隐没在小径之上。

果真是儿女都是债,如不是为了自家浑小子那点心思,她也不会说出这般不知轻重的话,倒叫吴氏抢白一顿。

见她走了,听了个全乎的常瑛这才从赵恪屋中出来,手中捧着的红对子不知不觉间被她捏得皱了一个角。

到底是有了些不美,真是可惜了赵恪这幅字。

小姑娘下意识地回望身后,却偏生被同样无声站在那处的赵恪吓了一跳。

“阿恪?”二人熟的不能再熟,她嘴巴一快,竟给问了出去,“你都听见了?”

一身布衣的少年轻轻颔首,明灭之间露出了那清隽流畅的下颌线。他话一向不多,此时也不过简简单单回了一个“是”字。

常瑛有些恼恨自己一时嘴快,赶忙道:“你别在意刘婶子说的话,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多了句嘴罢了。”

“阿瑛……”赵恪上前抽走她手中的对子,显然没把这件事情郁在心中,“我全听吴姨安排便是。”

见他转身欲走,小姑娘急忙上前一步,仰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那若是我亦有避嫌之忧,想要送你去书院进学,你去不去?”

……

赵恪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般,快速掩住自己眸间翻涌的深色之后,他侧过头,努力平静地朝常瑛递去不解的目光。

他那双眸子颜色极正,好似层层点染过的夜幕一般,瞧得常瑛心中蓦地被刺了一下。

可她今日,是非要解开赵恪的心结不可……

定了定心神之后,她再次道:“郑家与高阳县主的事情你是知晓的。常家眼下虽瞧着一帆风顺,可稍经波折便要折戟沉沙。从前香方来自赵夫子遗卷的托词不能用一辈子,我们都需要更加稳妥的依托。”

“科举功名,显然是最快捷的法子。”

科举,功名……

少年好似晚风之后的夕颜一般低落下来,早年那些寒窗岁月好似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浮过,最后又统统化为了泡影。

长睫颤动一阵之后,他别过脸去,轻然道:“我已前路断绝,别无它途。”

“叨扰多日,反使阿瑛失望了……”

“此非我本意,实在抱歉。”

他这话委实太过心伤,好似整个都没了神采一般。小姑娘一下便全然抛却了自己那千般打算,急得也顾不得太多,急忙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连声抱歉:“阿恪,对不起对不起。”

“我我哪里是想要赶你走,求你留下来陪我还来不及。”

“我方才不过是想要求你答应重返学堂,一时失语罢了。你可千万别生气,不然莫说我自己罪过大了,连我娘也不会轻饶了我的!”

她圆溜溜的猫瞳水光粼粼,抱着赵恪的手臂紧紧不肯撒开,好似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一般。

“我知道你是好意。”半年以来的日日相处,他自有一双眼睛,把常家的人人都看在眼里。常父常母和常瑛把他当作家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转过神来之后,自然明白了常瑛的意思。

她是瞧出了自己心中的遗恨,想要借着刘婶子的事情逼自己一把,让他有更为光明的前途罢了。

赵恪长舒胸中那一口郁气,抬手轻轻抚了抚小姑娘柔软的发顶:“我没生气,你若是想知晓,我便把当年旧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便是。”

“数年之前,赵家亦是夔州大族,我父亲赵朔虽为旁支,却也得以代代相传,在松阳县置下了一份丰厚家资……”

少年目光悠悠,好似穿透了这些年的颠沛穷困,回到了自己那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幼年。

赵家世代以耕读传家,到了他爹赵朔这一代好似文曲光顾了一般,年纪轻轻便考中了院试头榜,高中廪生,成为了县官老爷的座上宾。

那时候他家往来宾客如云,奉承吹捧之声不绝于耳,听得久了之后,倒真有叫人在那安乐窝里沉迷的感觉一般。

所幸他爹的头脑还不至于太昏涨,照旧保持着那颗求进勤奋之心,悬梁刺股地苦学之后,次年信心满满的踏入了府城再次应试。

可惜他虽然才华出众,却是个念书念痴了的榆木脑袋,前去本家拜访亲族之时,便落入了有心之人的眼中。

那人本是夔州赵氏的嫡系子弟,平生自负才学不输于人,一番比试下来遇到赵夫子这个不肯藏拙的愣头青,大丢了面子。

赵朗本就是个心胸狭隘之辈,就此怀恨在心,故意使出一出阴毒的伎俩,在贡院前头蓄意污蔑族弟赵朔舞弊。

赵夫子惊怒之下,本欲自辩,却不想被兵丁压着一番搜查之后,竟真的在他身上的衣衫夹层中搜出了夹带。

人赃俱获,百口莫辩。

科举之制事关一国命脉,一旦发现舞弊之事,分管学政的大人更有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生杀大权。由此,赵秀才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学子,当即便被革除功名。剥了衣衫后,又被下手极重的兵丁们压着打了四十大板,扔出了贡院大门。

他从来便极为注重仪表品格,力求善修己身,不染尘垢,这下蒙受如此奇耻大辱与不白之冤,怎能忍受?

当即便吐出一口淤血,一下昏死过去。

待到再次醒来之际,秋闱之试早便结束,他也从一位踌躇满志,有望登科的松阳俊杰,变成了终日活在谩骂与唾弃中的赵氏弃子。

没错,他家落难之际,赵氏本族并未想着如何查清真相,惩罚那残害手足的幕后推手,反而第一时间将赵夫子这一旁支开出族籍,抢占了他们家的田地、宅院、产业。

赵恪,也从富贵人家人人称赞艳羡的小公子,沦为了破家流浪之人。

小小的孩童尚不足十岁,便不得不承担起了照顾一蹶不振的父亲和与豺狼虎豹相争重任。

可他到底太小了,犹自每夜深恨,拼了命地伸出獠牙,也无损于那恶人根骨。加之赵夫子在松阳县的指指点点与人情冷暖之中逐渐绝望,赵恪不得不一手背着包袱,一手搀着病重瘸腿的父亲,来到了常家村落脚,与萧萧秋风之中,建好了那一座破茅屋。

此处民风淳朴,也没人知道县城之中发生的那些腌臜事情,赵夫子的病便稍稍好了一些,每每拉着自己这独子的手,看着那孩子越发清瘦坚毅的脸,总是要偷偷以手拭泪,强逼着自己振作起来,开了一间乡间学堂。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遇到了躲在学堂之外偷听常瑛。

可惜天意无情,到底不愿眷顾他们一家,去年秋日里,赵夫子便染上了痨病,学堂自然无法开办下去。

而更让赵恪心急如焚的是,他们家,拿不出银子来给父亲看病。

娘亲本为孤女,早逝之后亲族音信断绝。父亲这边就更不必说,手边唯一值钱的,或许就是那一摞旧书。

可赵夫子咳着血朝儿子下了死令:绝不许他为了自己这条命,再去如了那些豺狼的愿……

跪在床头的赵恪赤红了双眼,抖着手去试探了一下父亲的鼻息,难以置信地滚下泪来。

“阿爹!”

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睁大了眼眶试图忍住泪水。赵家那些人的丑陋嘴脸自眼前走马观花地掠过,好似王屋之山穷凶极恶地压迫着他那颗跃动的心脏。

在常家村众人的协助之下,眼中满是红血丝的少年,不得不以一方草席,草草将父亲葬在了荒山之上。

单薄清瘦的半大孩子孤身一人在父亲坟前守孝,似乎一夜之间便历经了沧海桑田,眸子中添了一抹看透世事的凉薄与寂然。

凄风苦雨,茅屋破烂,从前的赵家小少爷,过得还不如山野村夫。

那低矮的一座孤单坟茔似乎成了日日缠绕他不去的噩梦,午夜梦回之际,总让他的思绪回到一片晦暗之中,怨恨自己让父亲成了这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

可是,一朝舞弊的污名扣在赵夫子的头上,便是三代不得科举的重责。他纵使有切齿之恨,也不得不承认,赵朗这一招数,真是精巧又恶毒。

无需过多的筹谋策划,便可轻易毁掉一个家族百年。

不仅把赵朔拉下了马,并且让子子孙孙都无翻身之力。

……

第24章 下次还敢他阖上眼帘,平复着自己一时间五味杂陈的心绪。

静静听完一切的常瑛眉头紧缩,一张小脸面沉似水。

她早便猜测到赵恪的身世必有一番曲折,却没有想到,这短短三年,他几乎是和着血,一口一口咽下那些酸楚,复而在那明月之夜,无颜以潦倒之身去见自己那一双早逝的父母。

早年有少相甘罗姿仪的青衣孩童,稚子之年便开蒙求学,无论严寒酷暑,总有耐性伴着那三更灯火五更鸡鸣,丝毫不敢懈怠地埋头于四书五经之中。

当时是何等的坚信书中的圣人之语,垂髫之年便有济苍生之伟志。可惜一场变故,毫无余地地断绝了他的前路,赤.裸.裸地让他明白,莫说是苍生,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阿恪……”常瑛伸手托住他逐渐垂下去的手,好似一根芦苇一般,给了陷于困局逐渐沉沦的赵恪一点希望,“你以诚挚之心待我家人,我今日亦发誓,必将倾我之力,让真相再明!”

她眸光灼灼,折射出于绝境之中决不放弃的一点星星之火,落入少年眼中,终成燎原。

赵恪垂下长睫,眸中俱寂的万物一点点复苏起来,似吞噬一切的野兽得了信赖之人的安抚,无声且乖巧地藏进了无人之处一般。再一抬头,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寡言且安静的清隽少年。

何须立誓为证?

他一向难以安眠,就算睡着神识也多半绷着一根弦。从前常家连饭也吃不起的时候,常瑛第一次挣了一把铜板,常父常母便在晚上悄悄张罗着要为他攒下银子,趴在昏暗的油灯之下数了许久。道是要还报他救下常瑛,并且赠送香方的恩德。

或许不过是平常小事,可他却一直记在心中,纵使自己不再能回到学堂念书,可这一份送碳之恩,仍旧持持久久地留下融融的暖意,让他足以抵御梦中那群豺狼的环视撕咬。

少年指骨匀称修长,似是不忍看小姑娘那纤细的手指受累,犹豫了一瞬,到底不敢唐突,捏着她的手腕,把人从自己手臂上拉了下来。

微红的耳尖让他有些局促,颇有些不齿于自己方才想要握住她手的冲动。此时倒也顾不得太多,匆匆别开脸去:“我不要你竭尽全力为我,守住常家家业,护持己身,吴姨他们才会欣然。”

“甚至于要想再为常家寻一个荫蔽之人,或可择取贫寒人家的学子,不要为我涉险。”

“如果我不要他人,只要你呢?”小姑娘仰着头,眉宇间透露出一股须眉难敌的气度来。

前世有数百年基业的制香世族常氏衰败之后,族人纷纷散去,自愿顺从于时代变迁,另谋生计。只有收养她的师父常择欢甘于贫寒与落魄。一生视香如命,守着这祖辈留下来故纸堆,潦倒疏狂地过了一辈子。

常瑛长于常择欢膝下,却比自己那个师父还要疯上几分。她不甘于成为这逐渐消亡

手艺的守墓人,却以全身心为代价,走上了一条比常择欢还要艰难的道路。

——贯通百家之长,始现复兴之望。

为了让那即将消逝的一缕微茫香魂重新焕发生命力于世间,她翻遍古籍,多次踏上迢迢无期的寻香之路。

筚路蓝缕之途,一走便是十年。

直到一朝厄运来袭,长埋她于漫漫黄沙之间。

再一睁眼,便成了命悬如丝、处境艰难的小姑娘。

阿昏

可惜纵使一切归于原点,她也不会被打倒,照样要凭借着自己一双手,为自己,为赵恪,逆天改命。

“你且去读书便是,若我能成事,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小姑娘努力恶狠狠地挑了挑眉,可惜一张软乎乎的脸蛋委实没有什么恐吓力,“那你也要去念学!”

“若是不去,我便日日粘着你喋喋不休,就寝也别想我放过你!”

噌——

赵恪的脸愈发红透了,好似即刻之间便被无数炭火烧灼了一遍,炙得他手足无措:“此非……此非君子所为……”

“我才不要做劳什子君子,你答不答应?”常瑛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摆,使得两个人方才拉开的距离复而近了起来。

赵恪狼狈地后退了两步,偏生被那一堵坚实的青砖墙堵得退无可退,眼见便要被小姑娘按在墙上,为所欲为。

那一副写好的红对子早便不知被慌乱的他丢到了何处,只有一颗心砰砰跃动,好似要跳出来一般。

……

“阿瑛!你这丫头,在干什么!”吴氏惊怒的声音好似天籁,一下子便解救赵恪于水深火热。

他狼狈地起身连步后退,却像是蓦地想起什么似的,僵在了原地。

吴姨她,是不是看见了……

可惜母女二人无人注意到他的心情,好脾气的吴氏难得动了真气,一把揪住小闺女粉粉的小耳朵,严肃地批评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对阿恪这样无礼!”

“你刘婶子方才还对我讲什么女子名节,我看你倒是一点也不知羞,该担心名节的是阿恪才是!”

常瑛自觉理亏,小鹌鹑一般待她娘揪够了耳朵,依旧老老实实地站在远处,盯着自己的鞋尖认错反省。

她错了……

下次还敢。

第25章 宋老先生许是被常瑛那阵仗吓到,又或许是无颜面对吴姨,少年人很是蔫巴了两天,一举一动之间总是行色匆匆,生怕再被小姑娘堵住,落得那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惜常瑛做事,从来都贵在一个“持之以恒”,绝非赵恪这两天绕着她躲一躲便能改变。

新春的元月初七这一日,她便拉着赵恪的胳膊,一马当先地把人拖出了门。

万象更始的季节里多的是村人闲着无事,便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村头的那棵老柳树下闲磕牙。

远远地瞧见这二人来了,除却热情打招呼的人之外,竟也有不少妇人神色有异,见怪地瞟一眼常瑛拉着赵家小子的手,又复而露出果真如此的神色。

可惜一心扑在正事上的常瑛,哪里有心思去管这些无聊妇人心中那些弯弯绕绕的小把戏。尽了礼数问候过一声新春安好,便径自扯了赵恪走远。

确定二人的身影早已不见,绝不会听到自己八卦之际,众妇人再次凑做一团,好似遇到什么稀奇事一般,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瞧瞧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常家的小丫头主意多,瞧着便不是个安分的……”

“就是就是,那赵家小子往日里没地方住便也罢了,如今常家发了家,再把人留在屋子里,打得是什么主意?”

“要我说,多半是这姑娘瞧上了人家,兀自不放他走呢!”

众人窃窃地笑出声来,却也有承了常家恩德,在常家做事挣钱之人不愿意瞧她们那副长嘴婆的样子,出言反驳:“阿瑛与恪儿不过十二三岁,哪里有你们这般的曲折心肠?切莫乱嚼舌根。”

“诶我说,喜鹊,你如今说话可真是硬气,得了常家的好处,便瞧不起嫂子们了是不是?”

那挺身而出的年轻小媳妇正是当日那个畏畏缩缩的喜鹊,可这半年以来,她日日不辍地来常家做工,生生凭借着自己一双手在那恶毒的婆婆眼皮子底下站了起来,早不是当初那副胆小郁郁的样子。

可偏生那些妇人还当她是个软弱可欺负的,见喜鹊敢站出来反驳,不假思索地便把那一顶大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

“我呸,你们因着惫懒没能到常家做工,心中便见不得别人好。捕风捉影的事情也说的跟真的一般,信不信我若是报给族老,你们个个都要犯七出之条?”昔日的小媳妇字字如刀,毫不客气。

众人腾地变了脸色,被她那“七出之条”吓住,讷讷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只因喜鹊说的字字切中要害,她们在此说的闲话,确确实实不知自何处传出。正正好抓住了众人眼红心热常家的小心思。

巳时三刻,早早便出门的常赵二人终于赶至熟悉的松阳县城。

被小姑娘这一番折腾下来,赵恪的心结在不知不觉之间多少散去了一些,在常瑛面前再次妥协的溃不成军,那拜师求学的一众束脩也因为不想使常瑛受累,早便转移到了自己肩上。

他心下盘算得分明,如今他污名在身,哪里会有那自诩月明风清的书馆肯收下他这样的弟子呢?

用陪着常瑛吃上一天闭门羹,了却她非要送自己入学的执念,倒也不亏。

这小小的县城之中求学之风倒颇为盛行,大大小小的书馆学堂倒也有数家。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一位不第老举人所开的聚贤馆,几乎囊括了城中所有富贵人家的子弟。

当然,所收束脩自然不会便宜。单单是入馆学费,一年便要五两白银,加上寄宿衣食纸笔文会之类的开销,只怕是十两银子都勉强。

寻常的贫寒人家,哪里敢登此大门?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常瑛如今手上捏着不少银子,又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赵恪重新送回书院。区区十两银子,还不至于难得倒她。

可乍一迈入东城的劝学巷子,还没待她上前去叩人家聚贤馆的大门,赵恪便一脸哭笑不得地拦住了她:“阿瑛,我又做不得秀才举人,来这样好的书院做什么?”

况且赵家还未败落之际,赵恪五岁便被赵夫子送进了这聚贤馆,在此久负盛名之地读了四五年之后,自觉这盛名之下亦不过如此。

今日哪怕不敲这个门,他也能八九不离十地知晓,聚贤馆的那老举人,是绝对不会重新收下他这样毫无前途的弟子。

常瑛不信这邪,大不了便被夫子赶出来便是。她近日便与赵恪打下这个赌,非得为他敲开一扇门不可。

小姑娘上前一步,提起胳膊便重重扣了三下,气势汹汹地抱臂等着里头的童子出来开门。

那两扇气派的乌木大门被吱呀一声拉开之后,从里头探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约莫八九岁的小童打量了一圈他们的打扮,便也见怪不怪地知晓,这是又一个想要来寻他家主人拜师求学的人。

熟门熟路地把人引至老举人面前之后,他又颠颠地上前通报一遍,那花白胡子的老举人这才颇有派头地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瞧了堂下人一眼。

可惜他多少有些老眼昏花,仔细辨认一阵之后,忽地好似见鬼了一般,失去了自己的名士风度:“你……你是赵家那小子?”

从前赵家的小文曲星,小小年纪便颖悟过人。即使比同门小上几岁,仍旧能够在每每小比之中搏得头筹。他还以为自己捡到了得以光耀门楣的好苗子,却没想到,却是一个祸根栽秧!

“夫子,我们今日……”

常瑛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老举人打断,干枯的手指朝着二人指点起来:“住口!”

“赵家小子,你爹在科考之上做出那般不光彩的事情之后,老夫早便把你驱出门庭。你若是诚心悔过便也罢了,怎么还好意思在此登上了这清清白白的聚贤馆?”

“快走快走,童儿,快快拿了扫帚,把这两个人给我赶出去……”

那小童被他这一通脾气吓了一跳,急忙抱着扫帚赶来,听话地对着常赵二人扔去。

常瑛柳眉倒竖,一脚踢开那小童手中的扫帚,拦在了赵恪身前:“住手!我看谁敢上前!”

她绝非忍气吞声之辈,听见这种话岂有不怒之理?

“老翁,圣人尚且知晓有教无类,你既愿意做那闭目塞听强装糊涂的缩头乌龟,又有何资格在此折辱我辈!”

小姑娘抬臂一挥,那把飞起的扫帚蹭得一下被她重新握在了手上。借着那股子下坠的冲劲,一把将那扫帚插入了泥土之中,直直没过地表三寸。使得这聚贤馆中整整齐齐的花草植被,顿时秃了一块,如老举人的脑门一般,覆盖物岌岌可危。

赵恪是何等的品性,这些日子下来常瑛知道的清清楚楚,知晓了赵家的含冤旧事之后,更是看不得赵恪这本就凄苦的命格再受一点委屈。

如今这老举人竟然屡出羞辱之语,她怎么能不生气?

眼看那老举人被她堵得脸红脖子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常瑛拍拍衣袖,拉着赵恪的手便走。

挨骂的当事人赵恪竟也不见怒色,反倒是看见小姑娘这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及时地拿衣袖给她扇了扇风,慢悠悠道:“这位夫子当年教我一场,还算听过我的解释。其余不不知内情的夫子恐怕连门都不要我们进了。”

“阿瑛,咱们还继续吗?”

小姑娘不领情地拍开他的手,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颇像前世那些为自家熊孩子操碎了心的爹妈,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就是为了自己的娃能够顺利求学。

可偏偏她家这一位年纪不小,上学的欲.望却着实不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让她心中的火气越发涨了三分,一气拍开赵恪给她遮阳的手,雄赳赳地朝前走。

她还不信,自己今日竟还输给了赵恪不成。

赵恪心疼她一路快步,走得脸色都红起来,只得慢悠悠地缀在小姑娘身后,抱着那沉甸甸的一筐束脩拖慢了她的速度。

可惜今日的结果注定不会那般如意,常瑛走遍了东城的大小书馆,对方一问出赵恪祖上三代的名讳,便连连摇头。

态度好些的使唤丫头童子奉上一杯茶,好言好语地送他们出去,态度差些的,仿佛害怕两个孩子脏了门庭一般,砰得一下便对他们关上了大门。

第七次被拒之门外的常瑛:……

小姑娘的拳头越捏越紧,努力按捺住自己的那股怒意,不至于寻上赵恪那个无辜之人当了沙包。

“阿瑛,城中的书院咱们也都看了个七七八八,这下你心结可能解开?我本就无需……”

“闭嘴吧你。”常瑛抢过他手上那沉甸甸的柳筐,却莫名有些不敢看赵恪的眼睛。

屡屡被拒的冷言冷语她这旁观之人听得都怒从心起,对亲身经历这些的赵恪来说,无异于在其伤口之上洒下了一把盐。

她抿唇背过身去,小脸之上显出倔强的神色来。大不了,她便先铲了夔州常家那一群无耻之辈,还赵恪一个真相大白。

二人一前一后,眼看便要出了这长长的一条劝学巷子,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忽地传来:“小友,不如前来老夫的书馆里念上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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