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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千金之方高阳惊诧: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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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这才继续回到门人带回来的消息上。

时隔两月有余,除却往返在路上的行程,那人也在夔州州府呆了足足几十日,一一把当年赵家的旧事抽丝剥茧地查了个明白。

尚在常家村的常瑛听见县主府传来的消息,当下便抛下手上的活计,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松阳县城。谁也没想到,竟然差点被赵恪撞了个正着。

腹诽一阵行为怪异的宋先生之后,她正襟危坐,与高阳县主一同,细细听了门人的汇报:

“回禀主子,仆下自受命以来,日夜兼程赶往夔州赵家。一边寻找当年旧人打探消息,一边暗中筹谋进入赵家。”

“幸而春耕在即,多方打探之下终于在赵家的祭田里谋得了一个小管事的差使。得以亲眼见到赵朗。”

“嗯……”高阳县主轻轻点头,耳上的明月珰散发出柔和的清辉,“你做的不错,可有拿捏到什么赵朗的把柄?”

“那厮自负自己是赵家嫡系,气派招摇得紧,哪里肯跟仆下这般的下贱人说话。不过日久见机,仆下到底瞧了个明白。当年松阳赵夫子被革除功名之后,那当年赵朗也并未中举。郁郁几年之后,也算是运气不错,勉强过了乡试,成了举人老爷……”

嘶——

常言道穷秀才富举人。中举之后,无异于官僚阶级朝自己降下了一片坦途,最不济排上几年队交一交银钱,从此便做了县官老爷。

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中举这一道难关无异于鱼跃龙门,一旦越过去便是前途无量,一旦失败便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卒。

不论赵朗品行如何,单单是他考中了举人这一项,便足以让夔州赵氏不惜一切地护着他。

彼强我弱,相应而言,给赵夫子平反的难度无异于上了个台阶……

高阳县主神情凝重,常瑛脸上亦无笑色。

洗濯堂之内的空气一时间都沉重起来,一片沉默之中,小姑娘凝视着青瓷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忽地开口问道:“赵家各房的关系如何?”

门人一怔,旋即道:“赵家这一辈嫡系共有四房,那赵朗是老夫人的幼子,上头的大老爷便是如今的赵氏族长,二老爷常年在外外放为官,三老爷与赵朗一般,依旧在科考求功名……”

“等等,”常瑛敏锐地打断他,“这位三老爷,而今境况如何?”

听见这话的高阳顿时眼前一亮,禁不住感兴趣地挺直了脊背,身子微微前倾,催促门人道:“快说说看!”

“这位三老爷名为赵朋,时年已近四旬,可惜时运不济,如今只得了个秀才的功名。”

座上的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在对方的眼底嗅到了机会的气息:

不患寡而患不均。赵家兄弟俩自小一同读书,做哥哥的赵三老爷反而念不过弟弟,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他心中没有半点不快。

而那赵朗睚眦必报、仗势欺人惯了,久而久之,兄弟二人之间怎么会没有摩擦?

平日里或许碍于同族同族的约束,做出了一副和睦的表象,可若是给赵朋一个机会,告诉他自己轻而易举便能扳倒这个讨人厌的弟弟呢?

……

招手朝门人一番低语之后,眸光大盛的汉子领命而去,留下高阳县主讶异又欣赏地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阿瑛,你是如何想到这一环的?”

小姑娘展颜一笑,整齐晶莹的贝齿配上她弯弯好似新月的眉眼,看起来分外天真无害:“纵容亲生兄弟坑害本家的宗族,从根子里便烂光了。如今兄弟阋墙,亦是自食恶果。”

赵氏本就风光不了多久,她如今,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

事情暂时是有了眉目之后,小姑娘也不多留,匆匆戴上帷帽,便一心回去捣鼓自己家中那些香料。留下高阳县主一人,坐在华丽空荡的厅堂上念念有词:

“从根子里烂光……便会自食恶果……”

她精心染制的指甲紧紧扣在椅背之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嘉山书院。

赵恪匆匆离开,范大成是个急人所难的热心肠,哪里还有心情逛什么妙仪坊,当下便拉着陆青书回来,找宋先生拿主意。

却没想到宋先生听完此事,竟只是捻了捻自己稀疏的胡须,坐在堂上沉默了半晌。

范大成性子急,瞧见先生这副样子更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住地催促道:“先生,咱们书院可就四个人,若是赵兄出了什么事,可真成了草台班子,开不下去了……”

“你这小子,说什么呢!”宋先生被他这话听得险些呛到,急忙拦住他越发不着边际的话,“赵恪那小子聪明着呢,哪里轮得着你在这里瞎操心。”

言罢,他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安慰了傻徒弟一句:“放心吧,他不会有事,咱们都不会有事。”

……至少,暂时不会。

范大成睁圆了眼睛,还欲再问宋先生打什么哑谜,没想到一直不做声响的陆青书拉住了他:“且等一等罢。”

一阵坐立不安之后,待到赵恪清瘦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劝学巷子里,范大成激动地险些没跳起来:“阿恪,你果真去了高阳县主府不成?”

“县主府气派吗?我听说那位县主可凶得很,咱们铺子逛得好好的,你怎么忽然便自己出了门……”

“大成。”宋先生喝止了他,“阿恪既没事,你们两个便去歇息一会,留为师跟他说话便是。”

范大成撇了撇嘴,可赵恪既然平安回来,他便也安了心,不情不愿地被陆青书拉着出了厅堂。

方才喧闹的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一长一少的师徒互相沉默了片刻。

终于,还是赵恪先有了动作,再次向宋先生奉了一杯弟子茶。随即后退三步,双手交接,朝座上头发花白的老者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

宋先生别过脸去,阖上了自己满是皱纹的浑浊眼睛。伸出手掌推了推自己早已不灵便的腿脚,最终还是朝自己这个弟子道:“去吧。”

“我知道,你终究还是要回夔州一趟……”

昏暗的灯火之下,地上的玄衣少年半张脸都拢在黑暗里,瞧不清面色。

老翁叹了口气,又留下了一句:“万事当以珍重己身为要,我不拦你前去为父报仇,只盼春日未尽之时,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当年赵朔含恨而死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如今那后生的儿子都艰难长成了这般的灵秀少年,他这一把老骨头,还顾惜些什么呢?

只当是,不负当年自己与赵朔那后生的相交之谊。

“是。”赵恪低声应诺,既是安老人的心,也是对自己的勉励,“常家那边,还望您替我遮掩一二,我并不想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是非。”

……

次日破晓,赵恪不待书院的其他人起身,自己便悄悄整理了简易的行装,趁着微明的天色,踏上了去夔州的路。

他没有给范陆二人多做解释,却给陆青书留下了一卷官印版本的四书,给范大成抄写了这人素日最喜的几张菜谱。

此去一别,他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嘉山书院,只当是还报这些天他们的照顾。

少年抬头眺望了几息天边的朝霞,飞扬的袍角渐行渐远。

高阳县主的门人办事利落,只需指明了方向,十余日之间便有消息传出,道是一切进展顺利。

常瑛听见此事倒也不意外,在常家一边稳坐了钓鱼台,一边暗自筹谋,只等赵家兄弟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自己再行前往夔州,合力给予赵朗致命一击,让当年对松阳赵家落井下石过的众人通通都付出代价。

这个时机相信已经不远,常瑛有的是耐心。甚至于在这之前,她要把妙仪坊与如意楼通通把在手中。

毕竟,腰间有了银子,说话便多了底气与分量。

如今妙仪坊的一半地契都归了常瑛手中,掌柜聂三娘又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常瑛如今并不十分担忧妙仪坊,反倒是最先与她合作的如意楼,让她不得不再花费一番心思。

那日徐掌柜捧着半张地契到县主府求靠山,高阳县主闭着眼都能猜出其中必定有常瑛的手笔。拿了她一半妙仪坊,便回报她半个如意楼。

当下便也不多做犹豫,按照时价给徐掌柜折算了银子。趁着常瑛再次登门把脉的机会,把那一半地契也塞给了她。

小姑娘自然是不肯收下,高阳县主特地打趣儿她,道是将来赵家平反之后,赵恪读书科考亦是要花费不少银子。她这般尽心尽力地对待赵恪,可见是把这小郎君放在了眼里,如今可不要多多地存了钱,好叫将来抱得美人归……

这般无厘头的话搞得常瑛如今想起来还是满头黑线。平心而论,她拿赵恪当作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对于赵家的事情自然不会吝啬于花费时间精力。此乃君子之交,没有谋求算计,更加不会有什么儿女情长。

于是越发不肯收下高阳这一份地契,惹得高阳县主无奈又好笑,只好收了回去地契,取出银子来,口称是延请常瑛前去打理。

故而,便有了如今的局面,她身兼了如意楼与妙仪坊两处的掌柜,不得不在那曾经斗红了眼睛的徐掌柜与聂三娘之间周旋。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起仇人分外眼红地徐聂二人拖住了计划之后,常瑛也失了耐心,不愿再做居中调和的传声筒。索性下了一剂猛药,下帖子邀请二人一同会面。

如今的常家也算是小有薄产,至少她娘吴氏存钱的小匣子里塞满了圆鼓鼓的胖元宝,常瑛随意地拾起了两个,大方地打算在松阳最气派的酒肆“云来楼”招待两个掌柜。

看到捧着托盘的伙计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便端着道道海味山珍摆满了整张红木桌子,常瑛捧着一杯热茶坐在主位上,老神在在地看聂三娘与徐掌柜的眼神劈里啪啦地在半空中交战。

伙计上齐了菜便躬身退下,出了房间门便忍不住犯嘀咕。

这一行人也太怪异了些,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坐了主位不说,两个大人还偏生跟斗红了眼睛的公鸡一般。如非那姑娘压阵,他还真怕二人在自家的酒肆中便撕扯起来。

眼看留给二人斗法的时间也过得差不多,常瑛便也不再沉默,清咳一声开了嗓子:“两位掌柜,今日我寻你们来的缘由,二位想必都知道?”

“哼,要我与他如意楼合作,绝无可能!”聂三娘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一阵叮叮当当。

“常姑娘,你也瞧见了,她这分明是一个泼妇,老夫宁愿不挣这钱,也不会与她为伍。”徐老头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

眼见得二人顿时又要吵起来,一下清脆的响声忽然炸裂在耳边,激地二人双双回头,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丢掉手中地碎瓷片,脸上挂着笑,拿起了桌上的另一个瓷杯。

方才她,凭借怪力,竟活活地把手中的杯子捏成了寸寸碎瓷!

徐掌柜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他与常瑛打交道的日子长一些,自然知道她是何等的脾气。素来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就算有什么人故意阻碍,也绝对不会动摇半分。

说是要如意楼与妙仪坊合作,便绝对会说到做到。

可是……松阳县本就只有区区万户人家,能买得起香料的贵客着实不多,他与聂三娘的铺子每每为了那一点子市场斗得你死我活还来不及,哪里有什么合作的必要呢?

山羊胡子的老头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不说话了,郁郁地坐在位置上,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大公鸡。

聂三娘的情况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对着一桌子香气扑鼻的热腾腾饭菜,都没有一点胃口。

常瑛提壶给二位各自到了一杯清茶,好叫这吵了半天的两个冤家润一润嗓子。见二人渐渐冷静下来,这才开口道出了自己真正的意思。

“我人不傻,自是知道松阳的人口不多,各大香坊为了维持生计,彼此竞争,着实没有合作的土壤。可这一矛盾,归根结底是我们没有市场!”

“若是能够汇聚合力,我们未尝不能借由此次机会,打开整个夔州的市场。”

夔州地处南北通衙之所,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每日在运河之上往来的船只好比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川流不息地把来自天朝各处的物产运往东南西北的重镇要塞。

而香料作为其中的一大宗货品,所需的缺口巨大。只要能拿出质量上乘的香料,便根本不愁销路。

——这!

徐掌柜与聂三娘不由得神情一肃,坐在锦凳之上的身子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听着小姑娘说话。

“可是……阿瑛,我们何尝没有尝试过把香料运往夔州,但是夔州的宏阔市场几乎被世家大族把控的密不透风。各大香坊都有自己的靠山,我们哪里有什么容身之所?”聂三娘犹疑着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她不是不知道常瑛制香的本事,可是这生意场上的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这个不慌。”常瑛语出惊人,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他们的疑惑,“高阳县主府,便是我们的靠山。”

高阳县主出自京师名门定康侯府,单论权势在天子脚下也丝毫不虚,更何况是一个小小夔州府?

从前县主一身病痛,远走他乡,只一味地待在府中玩乐,不问世事。可是现在,在千金方的帮助之下,她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又有了振灵香这一希望,自然要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

而银钱,便是最不会背叛人的物件儿了。

方才还带着抵触的二人目光大盛,呼吸急促。仓促起身之间,险些没有带倒座下的凳子:

“常姑娘,此话当真?”

常瑛笑笑,“那是自然。”

她救治高阳县主本是为赵家伸冤,却不想而今还有这番际遇,让她得以借着行商的掩饰亲自去往夔州一趟,行动之间便名正言顺许多。

夔州州府加下辖各县的人口多达百万户,只要能够立足,可谓是遍地黄金。

这、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啊!

年纪不小的二人一时之间也有种脑袋被砸懵的感觉,在目光交汇之后才终于反应过来,生怕被对方抢先一般,争着对常瑛道:

“常姑娘,我如意楼愿意跟随您!”

“我妙仪坊也愿意出钱出力!”

不分先后的话音让这对老对头又顿时不快起来,示威一般互相瞪着对方。

小姑娘一手拉着一个坐下,卸去了方才谈论大事时锋芒毕露的模样,再次说和道:“此番虽有天时地利,可最最重要的一项,便是人和。”

“若是八字还没有一瞥,两位前辈便内讧了起来,我看这生意咱们也不用做了。可惜那白花.花的银子,不知道要落入谁的口袋?”

提起那人人爱的银子,二人顿时冷静下来,别别扭扭地顺着小姑娘给的台阶坐下,一茶代酒一饮而尽,算作是就此放下旧年不快,达成合作。

常瑛悄悄地松下一口气,亮晶晶地眼神盯着桌上那色泽红润、香飘十里的饭菜。她这一番折腾下来,可算是能动筷了……

毕竟,这活生生的一两二钱银子,也不能浪费不是?

她快活地夹了一片扣肉送进嘴里,却惊讶地发现,由于被前往夔州开店的事情所耽误,这原本油润红亮、肥而不腻的扣肉竟有了七八分凉,吃起来的美味程度大打折扣。

被这件小事扫兴到的小姑娘带了些微的低迷。

从前阿恪在家中时,桌上的饭菜向来热气腾腾,手边的杯中水永远温度适宜。这些平常的细节小事或许不太会被察觉,可是赵恪他骤然离家,自己还是会在某个时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譬如这桌上半凉的饭菜,譬如今日她匆忙之下忘带了遮阳的帷帽,再譬如,前去嘉山书院却听说宋夫子带赵恪前去访友的消息……

她轻轻摇了摇头,在尚未弄清楚心中的想法之前,便把这种来路不明的怅然甩出了脑海,再次喊来伙计,点了份两道热气腾腾的新菜。

今非昔比,如今自己的腰包鼓鼓,就算没有阿恪在侧,也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果然,世上唯一不会骗人的,便是银子。

……

四月的天气渐渐热起来,自古商人逐利。为了早日赚到夔州那遍地的黄金,徐掌柜与聂三娘皆是牟足了劲,日日忙活到深夜。

如此连轴转了半月之后,总算诸般事宜都已准备妥当。十辆车马上货物被粗麻绳扎得结结实实,还封上了防水的小羊皮。

常瑛事无巨细地仔细核对了一番,见没什么疏漏,便抬脚上了马,朝那严阵以待众人道:

“出发——”

在场的众人不会知道,这便是将来名满天下的常家香坊踏出扩散之路的开端,而他们,则将亲身参与到这件盛举之中。

一行人到夔州落脚的铺面,是高阳县主早早便派门人寻好的。在路上颠簸了十来日之后,总算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

小姑娘一马当先,干脆利落地跳下了马,抬脚便去那处气派的屋舍之内看一看其中的构造。

夔州州府之中单单是户籍在此的人口都有三十余万,故而设置了东西南北四市,其繁华与热闹程度是非松阳那个小县城可比,而这处铺子,便位于北市的咸宁街上,前店后院。往来游人如织,无论是地段还是自身的气派程度,皆为上乘。

哪怕是对一路奔波感到疲惫的聂三娘与徐掌柜,也都没忍住心中的新奇,围绕着这处铺子里里外外地转了几圈:

“常姑娘,这院子可真气派!两层楼不说,后头还附带一个二进院子。咱们带来的伙计,都不必再去寻新的住处了。”

“这些还在其次,方才我到门外瞧了一眼,周围皆是名号响当当的大铺子,引得上门来的客人密密匝匝,真可谓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段!”

同行的伙计手脚利落地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给三人坐下,常瑛笑着谢过前来送茶的伙计,这才开口道:“我们能找到这么一所铺子,多亏了县主的倾囊相助。以后必定是要好好经营铺子,争取把蛋糕做大,才能不辜负咱们手里的这一把好牌。”

众人齐齐开口称是,刚要四散去忙,却被常瑛喊住:“还有一件事情,徐掌柜,我要你亲自去做。”

山羊胡子的老头不敢怠慢,立刻起身行了个揖礼:“姑娘,但凭您吩咐,老夫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您办到。”

“倒不至于如此叫你为难。”常瑛扑哧一笑,“这是净庄严香的香方。”

“我听闻四月十五便是佛诞日,夔州香火最盛的庙宇,可是报恩寺?”

徐掌柜不知晓她想要做什么,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正是,报恩寺的慈惠曾经游学西域,是一位有名的高僧。夔州上至官眷,下至百姓,都愿意报恩寺礼佛。”

“那便对了,你安排伙计们,这几日便抓紧时间,把这净庄严香按照香方制作出来,随后便捐赠给报恩寺,让他们用于佛前供奉的香炉也好,分发给佛诞日前来礼佛的人也罢。尽管使用,应有尽有。”

“姑娘,这……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啊。”徐掌柜心疼地皱了一张老脸。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小姑娘对这等开销道是十分淡定,“咱们初来乍到,毫无声名。若是能借着佛诞日的机会在夔州把名声打响,那便是花多少银子也不亏。”

“去吧……”她挥一挥手。

“诶。”徐掌柜小心翼翼地捧着香方,颇有些被君主托付大事的重臣模样,“您说的是,我这就去。”

净庄严香曾在《华严经》中有所记载,道是此香出自善法天,是佛教说法中的欲界第二层天。一旦焚烧此香一丸,诸天之人闻之,都会在心中念佛。

不过,关于此香大多是些不知真假的传闻,至少慈惠也曾游历各处,却从来没有见到过此香的真面目。

今日忽地被小沙弥捧来一匣子名为净庄严香的香料,他开始还存疑,直到那方宝匣打开,甘露一般的气息荡漾而上,投入香炉之内的一颗更是弥漫出细腻的香云,使得小沙弥都忍不住闭上了双目,神思徜徉。

慈惠便知晓,这香料的确不凡。

他以手合十低声连念了几声佛号,这才急忙在小沙弥的搀扶之下,亲自前去朝递来这匣子香料的人道谢。

原在徐掌柜在迎客僧陪伴之下喝茶谈禅,见一个身披绛红袈裟的白眉老和尚前来,还吓了一跳。直到小沙弥道破了慈惠的身份,徐掌柜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朝高僧见礼。

慈惠拦住了他:“施主赠予了报恩寺这般早已失传、珍稀无比的香料,老衲应该向您见礼才是。有了净庄严香,三日之后报恩寺的佛诞日必能增色不少。”

饶是他出家清修多年,但思及净庄严香这般有助于礼佛的香料,佛诞日的举办必将更加尽善尽美,还是忍不住激动。

“不敢当、不敢当……”徐掌柜坚持行礼,“老朽不过是奉大掌柜的意思行事罢了。”

“我们常氏香坊初初来到夔州落脚,捐赠净庄严香也有打响名号的意思。大掌柜说若是您肯在佛诞日上使用或是分发给香客,我们便会感激不尽。”

“原来如此,这到底是我报恩寺承了情。”慈惠捻了捻手上圆润的佛珠,“分发给往来香客并非什么难事,老衲这便安排弟子负责此事,必不会叫那位施主失望。”

“是是是……多谢大师。”徐掌柜欲起身告辞。

“施主慢走。”老和尚起身送他,“还望替老衲向香坊的施主转达谢意。”

自古白嫖的东西人人爱,报恩寺受常氏香坊的资助,免费为香客提供净庄严香的消息传出去,四月十五佛诞日的前来听经拜佛的香客便多了三成不止,整个夔州城都分外拥挤。

常瑛端坐于马背之上,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挑开帷帽,翘首看那如潮水一般朝报恩寺涌去的道道人墙,索性也不同众人拥挤,调转马头朝着换了条更远的路朝报恩寺的方向出发。

身后跟着她的,是被高阳县主早早便调配在此的那位门人……

一行两骑策马前行于夔州郊外的小路上,动作迅捷轻快,不出一个时辰便赶到了报恩寺的山门外。正正好遇上了慈惠大师讲经坛的开场。

常瑛勒马止步,并未如寻常香客一般急着抢占一个好位置,而是借着马背的高度环顾四周,直至看到那被一众婢仆团团围住的帷帐,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汇入人群。

那门人随即跟上,低声与她禀报:“姑娘,您此前吩咐的事情仆下已经办妥,那赵家族人本就暗地里斗红了眼。无需扑下多费心,赵三老爷便动了心思,可惜他还有几分谨慎,并不愿意就此同几个兄弟撕破脸,只肯推出来一个赵家旧年的老仆做人证。”

前头大步迈开的常瑛步子一顿:皱眉道:“那老仆呢?”

“按照您的吩咐,一早便教好说辞,藏在报恩寺中。只等今日见机行事。”

她徐徐吐出一口心中郁气,“就怎么办吧。”

赵朗是个自私卑鄙的小人,赵朋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私心里想要扳倒弟弟,却还想要作壁上观,扮个好人呢。

门人低声应是,混在人群里悄没声地与她分开了。常瑛独自一人,与那帷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人群之中果然响起一阵骚乱。

摩肩接踵的人群好似被水流冲散的蚁群一般,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帷帐的方向汇聚。

不过那帷帐之内的贵妇显然身份不凡,一众随从见机不对便齐齐拔出腰刀,凭借那寒光闪闪的利刃,很快便制止住了有些惊慌的人群。

一位黑袍小将当机立断,带着两个随从提刀上前,推开没眼色的挡路人之后,健步如飞,很快便按住了这场骚乱的始作俑者。

不过,令人有些意外的是,这疑似刺客的人,竟然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那人花白的头发蓬乱,老迈的身子骨看起来虚弱无力,毫无威胁。可侍从却不敢放松,照例把他绑了个严严实实,以刀锁喉,押送至那贵妇的帷帐之前。

他们此举倒也情有可原,毕竟那帷帐之内坐着的,可是如今夔州知州周大人的嫡妻——魏夫人。若是这夫人在这佛诞日上伤着了一点半点,把他们的脑袋都割了也赔不起。

那老者被强压着跪下,老迈虚弱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粗糙军汉这样折腾,当即弓紧了一张背,一阵急咳险些没咳出五脏六腑,半天没能抬起头来。

原本颤颤围观的人群掀起了一小股声潮,还没来得及让人听清,便就此匿迹,叫魏夫人禁不住皱眉。

“搀这位老丈起来吧。”隔着一重遮挡视线的帷帐,外头的人只能瞧见她挥了挥手,“你这般急迫朝本夫人的帷帐冲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老翁得以喘息了一阵,这才双目含泪,饱含血泪道:“夫人!夫人,老奴有冤情上陈啊!”

第37章 不能失去你周遭前来礼佛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被挡在后头的人纷纷忍不住踮起脚尖偷看。眼见得此处的动静越来越大,几乎要让整个讲经大会进行不下去,魏夫人就算心中再觉得晦气,也不得不虚怀若谷地听完这老翁的陈冤。

不然,若是御史台的人知晓,夔州知州所要烦忧的,可就不是一个老翁那么简单……

“老人家莫急,且说来听听。”

“老奴要检举四年之前,夔州赵氏构陷他人科举舞弊一事!”老翁嘶哑的声音缓慢,但字字都用尽了的全力,确保让最大范围之内的围观百姓听到。

魏夫人的脸色彻底凝重了起来。

周遭众人的议论声再也压制不住,沸沸扬扬地喧嚣着。

“你放屁!”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人文士扬声大喝,一时间也顾不得体面,跑得头冠都散了一半。

——正是今日被赵三老爷拉来佛诞日凑热闹的赵朗。

他半是惊怒半是慌张,上前便要朝那老仆狠狠地揣上一脚,瞠目欲裂,好像要活吃了这人一般:“吃里爬外的东西,胆敢污蔑主子!枉我赵家养你那么多年,还不如养一条狗。”

“若是我早知道你是这般狼心狗肺的货色,早把你乱棍打死喂了狗!”

一众护卫自不可能叫他这般上前动手,三两下便按住了这人,徒留他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嘴里骂骂咧咧地不干净。

“放肆!”魏夫人本他这无法无天的言论气得面色一青,见此番纠纷的两方刚好凑了个齐整,便也不欲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多呆,索性命人收了帷帐,押送着这二人朝州府衙门而去。

听了个半截的众人自然不能放过这难得的热闹,见知州夫人即将压着事主离去,便也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地跟在后面,誓要把这瓜吃个圆乎。

常瑛头戴帷帽,混在人群之中朝州府衙门走,并没有引起任何不该引起的注意。

可真正到了州府的公堂之上,她反倒不再隐匿行迹,坦坦荡荡地站在了首当其冲的第一排,一双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公堂之内的动静。

一州之长牧民百万,自然不可能如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一样常常升堂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故而众人在公堂之外左灯右等,都不见那传闻之中的中丞大人前来断案,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失了耐心。

可常瑛却丝毫不慌,她料定,这位周大人今日必定会分出时间来处理此事。

匆匆赶来的门人有些担忧,不禁问她:“姑娘为何如此确信?”

“其一,科举拔材是立国之本,舞弊都不是小事,更何况蓄意谋害同袍?区区县令处理不了此事,而周大人,也不敢轻忽。”

“其二,”小姑娘顿了顿,“周大人时年不过四十岁,岳家同样得力,还是有望再升一升的。”

她这话说的隐晦,可门人好歹也见过世面,立时便明白了那话中未尽的意思。

魏夫人看中声名不是为了其他,只是生怕丈夫的官声受到影响。而周大人之所以如此看中官声,便是想要自己的仕途更进一步。

为此,他便绝不能容忍赵家这个已经被捅出来的定时炸弹,不论结果如何,都一定会出面处理!

门人心中百转千回的心思还没有转过一遍,便听见明堂之内一众衙役依次而出,杀威棒伴着威武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肃杀的气氛顿时犹如实质,让周中丞的出场显得分外杀气腾腾。

跪在地上的老翁适时地膝行了两步,再次上前陈冤。

周中丞有些疲累的捏了捏额角,心思却没有落在老翁的话上。

嫡妻魏氏一早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了丈夫,周大人不傻,自然明白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难题。

可多年为官练就的敏锐嗅觉让他隐约觉得,此事在一场科举纷争的表象之下还潜藏这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譬如那老仆李二分明在赵家为仆为奴了一辈子,为何会替赵朔这样的无关之人豁出性命鸣冤?他又为何会知道,自家夫人与赵朗今日回去报恩寺礼佛?又为何,会这般精巧地设计了舆论,让夫人不得不秉公处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巧合,让周大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谨慎。

指腹之下那身三品孔雀服纹路精巧,整个夔州乃至天朝想要穿上它的人数不胜数。而他既然成了这百万人中唯一领得乌纱帽的人,便不得不打起精神,牢牢护持住它,让谁也别想夺走。

“老丈,时年七十者见官不跪,你且起来回话。”

“此事发生在四年之前,那时本官尚未来此做夔州的中丞,故而有所不知。不过,今日你既有底气来到本官座下,本官便会秉公执法。”不过随即,他又冷冷一哼,“到时候无论是错在何方,又或是有什么背后之人挑唆。胆敢在科考之上弄鬼,便在牢狱之中度过余生吧。”

衣着富贵的赵朗被他这话吓得一激灵,抖如筛糠。

他做过什么事情,旁人怎么着也没有自己清楚。

当年看赵夫子无权无势,不过是个赵家旁支,就算含了冤也没处诉。

这般略施手段便可打压下去一位同科的美事,对于向来无法无天的赵朗来说,是一个不可抗拒是诱惑。

果然,一连四年过去,赵朔父子早就不知道死到了那个犄角疙瘩,而他,反而高中了举人,美酒娇妾在怀,愈发春风得意。

可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等顺风顺水的生活,竟然毁在了一个老仆的身上?

从前他是看一眼这种人都嫌脏,而这等卑贱的奴隶竟然敢告发他?

周大人问的话适时地替他问出了原因:“老丈,这科场之事本与你无关,你为何要豁出去,掺涉到这场是非之中?”

老翁跪在地上,给这位中丞大人长长地连磕了三个头:

“大人,圣人见微知著,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一个胆敢使用阴谋诡计陷害同窗,蒙蔽考官之人,难道在平日里便会做一个好人吗?”

他混浊的眼睛里老泪纵横:“这些年来,四老爷纳的妾氏便是两双手也数不过来。若都是你情我愿便也罢了,可老奴只有怜儿这一个女儿,一心盼着她脱出奴籍,做一个正头娘子,你为何……!”

为何无法无天,强纳了她?

为何色欲熏心,要她做小??

又为何日日折磨,害的她绝望之下,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

他与老妻一生无子,年纪四十才得了怜儿这一个女孩。如珠似宝地爱护到了十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漂漂亮亮,没想到反而害了她!

老妻怒急攻心撒手人寰,这世上便只有他孤身一人。故而赵家三老爷乍一露出些微意思,他便自愿豁出性命来,把把赵朗做的丑事公布于众!

“大人,大人……”赵朗好似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那老奴跟他女儿,都是赵家的家仆啊!”

“他们的卖身契本就在赵家手里,学生处置他们,有什么错?”

“还有那赵朔,不过是一个旁支之子,与学生向来不熟悉呀!”

老翁本就年近花甲,体弱多病,此时竟被他这几句话气得一口血吐出来,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赵朗的方向说不出话。

这乱像看得周大人皱了眉,挥手示意衙役把快支撑不住的老翁带下去诊治。

眼下的形势似乎极为明了:老翁因女儿之死血荐,赵朗避重就轻不敢为科场一事多做辩解。经年老吏一眼便能看出,这事情十有八九是赵朗的错。

可周大人出色的政治嗅觉告诉自己,环环相扣的表面之下,有着人为操纵的气息。

老翁的女儿死去一年有余,一年之间他都没有门路去给女儿求公道,而赵朗构陷他人的事情做的如此隐晦,又如何被老翁拿住了把柄?

他一双威严的眸子环顾四周,打量了一圈团团围在公堂门口的一群人。

旁的平头百姓遇见一州之长那么大的官扫视过来,早便忍不住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可只有一位头戴白纱帷帽的小姑娘,不闪不避,坦坦荡荡地隔着一层朦胧的薄纱回望过来。

常瑛深深地呼出了胸中的一口郁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利用了这位州官谨慎小心、爱惜官声的心理,可也因为这一特质,也注定了周大人不会单凭老翁这一个人证便判处赵朗……

少女纤细秀丽的手指缓缓上移,捏了捏怀中那册赵秀才遗留的书卷。

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赵夫子潦倒不堪,已经无钱买纸,只能一边咳血一边提笔在那些旧书之上写下自己的冤情。而她手中的,便是其中之一,是可以从旁佐证的物证。

她不是一个做事莽撞的人,自然知晓如今贸然出去陈情,周中丞对幕后之人的怀疑便会全数转移到她的身上。但如今好不容易得来这样好的机会,怎么可以轻飘飘地任它溜走?

小姑娘无声地咬紧了牙,指尖的凉意渐渐染透了整个身子。

多日筹谋不可毁于一旦,她绝对不能给赵朗死灰复燃的机会!

“——大人!”

常瑛刚欲跨过门槛的脚僵在了半空。

围拢的人群好似听到了召唤的鱼鹰,齐刷刷地回头去看来人是谁。

那人一身月白长衫风尘仆仆,原本清冽的眸子被急躁染红,显然是从远处急急赶来,路上片刻都没有歇息。

随着他一步一步上前来,喁喁低语的众人知机地让开,劈波斩浪般给来人让出一条路。

原本喧嚣的人群寂静无声,足以让常瑛清晰地听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地临近,直到无声地与自己插肩而过。

这个声音过于熟悉,无需回头,她便能知晓,来人——正是赵恪。

那个她最不愿意发生的意外,到底是发生了。赵恪不仅知晓她瞒了自己私自涉险,而且自己同样来到了夔州,在这等关键的时刻,选择与赵朗对簿公堂。

小姑娘帷帽之下的眼睛丝毫不敢眨动,一错不错地盯着赵恪的身影,只差一瞬便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把这忽然出现的人拉回去。

不过,最后一丝理智到底拦住了她,让她强行克制住了脑子一片乱嗡嗡,努力去听赵恪与周中丞的对话。

“学生赵恪,是四年之前廪生赵朔的遗子,承蒙今日青天有灵,让学生得以有此机会,在中丞大人面前陈述当年家父的冤情。”风尘仆仆的少年鬓角汗湿,衣袂染尘,可纵使跪地陈情,脊背却挺得笔直。

周大人神色微变:“公堂之上不讲父子亲情血浓于水,只讲求证据。”

“是,学生手中除却亡父留下的一封绝笔书之外,还经过多方查探,找到了当年为父亲缝制那件外衣的匠人。”

什么——!!

在场的围观百姓或许不知晓这是什么意思,可知晓当年内情的几人却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赵夫子当年,便是在衣物之中搜出夹带,这才被学政大人判了舞弊之罪吗?

而今他的遗子带了这匠人上公堂,难道便是这匠人受人指使,暗害了赵夫子不成?

那哆哆嗦嗦的匠人被衙役压上来时,不住地拿那自己的粗布袖子抹眼泪,在一声惊堂木的震天声响之中,他吓得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道出了自己当年所作之事。

确确实实是当年的赵朗,以这匠人的身家性命威胁他,要他在为赵夫子制成的外衣之中夹入几篇文章。

匠人识得的字没有几个,并不晓得那夹带的几张纸上都是什么字。此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所以然,瞧得众人焦急万分。不过讷讷一阵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没什么底气道:“我……我也知晓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便着意留了一个心眼……在那衣衫的里襟之上,拿同色丝线缀了一个小小的冤字。”

赵朗神魂大骇:“你胡说!我检查过的,那件衣衫上根本没有任何字迹!”

“敢问叔父,这件衣衫是你在贡院之外亲手为我父亲披上的,既然仔细检查过,为何没有发现其中的夹带?”赵恪条理清晰,咄咄紧逼。

“我……怎么会知道……”赵朗此时已经顾不得自己举人老爷的派头,“我一片好心去给你爹送夹衣,谁知道他会拿着我送的衣服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

“哼。”少年冷笑,“你一番说自己不愿与家父这样的旁支子弟为伍,一番又说出于一片好心亲自给我爹披上衣服。函矢相攻,满口谎言!”

斥责完漏洞百出狼狈不堪的赵朗,他也不再与这人过多地纠缠,直接抱拳冲着周大人禀告道:“大人,匠人方才所说的绣字一事,不过是学生为了使赵朗认罪,设下的一个圈套罢了。”

衣衫上本就没有什么记号,可方才有那匠人的供述,大家下意识地去相信有字迹。只有赵朗一人,言之凿凿说没有。

那事情的真相,便在此刻昭然若揭!

人证物证俱在,甚至赵朗这个凶手也被人套出了话,原本尚显混沌的案情顿时明朗起来。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便汇聚在了当年那件衣衫之上。

周大人也不含糊,当即便喊了州府衙门中保管旧年卷宗的衙役,要他当即便去寻出赵夫子那件旧衣。

早有准备的衙役利落地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捧着那件旧衣匆匆回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展开,翻至里襟。

——果然一片平整!

经纬分明的棉线质量极好,没有丝毫损坏,丝毫看不出绣过字样的样子。

周中丞阖上眼睛,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看来这件事情的确有人在背后做推手,不过这人,不是他所以为的政敌与属下,而是赵朔遗留的独子。

赵家倾覆之后他一个方才十岁的孤儿能走到这一步,着实足够叫人惊叹。而今赵家身上的污名得到洗刷,将来他走上科场,未尝没有一番大作为。

如今若是能与这孩子结上一段善缘,倒是今日的意外收获……

主意拿定之后,他倒也不含糊,当即便示意衙役把供词拿给赵朗按手印,随后把面如死灰的赵朗拉了下去。

待到秋后上报朝廷,革除他举人的功名,便可依律处置。如果没有意外,今生他也需要在牢狱之中渡过,再也不会出去祸害他人。

堂外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喝彩声,热烈欢欣的浪潮极有感染力,让常瑛差点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几番波折,他们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局!

从此之后赵恪再也不用因为赵朗的污蔑受人歧视,含恨而终的赵夫子也终将瞑目,甚至于将来,赵恪幼年时出降入仕,为生民立命的志向,也将得以实现!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会不叫人高兴!

得了满意结局的众人渐渐散去,只有常瑛与赵恪两人,落在了后面。

小姑娘试探性去唤赵恪的名字时,语气里有自己都抑制不住的欢欣:“阿恪,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在公堂之上一眼都不肯看她的赵恪抿了抿唇,一双犹如深潭的眸子定定地注视这她。

常瑛怎么不知晓这是他心情不愉的表现,可自己毕竟一意孤行在先,只好理亏地跟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角试探性地问道:

“阿恪,你生我的气了吗?”

“我是不该有意地瞒着你,不听你的劝阻朝夔州来,可是你今日忽然出现在公堂之上,分明是也瞒着我……”

耳边似乎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一身风尘仆仆的少年依旧没有说话,抬手为小姑娘整了整头上的帷帽,确保四月有些毒烈的太阳不会晒到她之后,这才与她一起并肩出了这州府衙门。

夔州本就繁华,佛诞日里街上更是熙熙攘攘。有稚龄小儿坐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笑得开怀,也有知慕少艾的少年少女红着脸看经幡。一路沉默的二人似乎有一些格格不入,直到赵恪止步于一处买汤饼的小食肆前,拉着常瑛坐下。

袅袅水汽与汤饼特有的小麦香气里,赵恪一寸一寸地给小姑娘擦干净面前的桌子,长睫垂落在眼睑之下,落下的阴影叫人看不清他在想写什么。

他沉默了这一路,让常瑛有些底气不足:“阿恪,你不要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赵恪轻轻阖上眼帘,终于开了口。

我是后怕……

那日前去高阳县主府,他便意识到有些不对,素日高高在上的县主也有些太客气了些。赵恪生怕常瑛会为了自己前去与高阳县主合作涉险,一时间也不顾得徐徐图之,当夜便辞别了宋先生,独身一人日夜兼程赶往夔州,就是为了抢在常瑛之前拿到关键的证据,与赵朗对簿公堂。

可他没想到,常瑛的动作快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直接以一份净庄严香的香方与报恩寺合作,把知州的夫人引了去。

闻讯的赵恪立时便带着好不容易寻来的匠人,策马狂奔了半个夔州城。总算赶在最后的关头,拦住了常瑛欲上前作证的脚步。

天知道他看到常瑛抬起的半只脚,心中是何等的慌张急迫!

“我四岁便失去了母亲,十岁父亲也离我而去。家仆散尽,孤身流亡。”

“就算自己不相信鬼神之说,可依旧免不了被人在背后指摘为天煞孤星。”

“常叔与吴姨说要照顾我之初,我其实并不敢同意,生怕自己那说不清的厄运沾染上常家。”

可倦鸟思林,他到底是违背最初的打算,接受了常父常母的好意,在常家过上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甚至于萌生要一辈子珍视守护阿瑛的想法。

而今日一事,无疑打破了往日那岁月安好的幻境,让他再次回到年少的诅咒:只要是日日陪伴他,对他好的亲人朋友,都会被他卷入危险之中……

“所以,阿瑛,你能明白吗?”少年墨黑的瞳孔中似乎有水光在凝结,他死死地握住掌心克制自己,一字一顿道,“我已经失去了父母亲人,绝不可以再因为赵家的纠纷,失去你……”

若是常瑛今日发生什么意外,他今生会永远活在这诅咒的禁锢之中,余生不得安稳!

第38章 永不往来“阿恪!”常瑛按住他的手指,阻止了少年继续垂眸擦拭那一方小桌的动作,让赵恪不得不抬起眸子,与她的目光直直对上。

二人的瞳孔是如出一辙地墨色,漆黑如潭。只不过常瑛眸光之中的柔软,恰恰安抚了赵恪这不经意间的惶然,带着他一点点远离了这记忆中的阴影。

“听我说……”

“你从来没有给他人带来过厄运,并且恰恰相反,无论顺境逆境,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从前的某些人或因贪欲、或因嫉妒施加给赵家的苦难,我会陪你一点一点找他们清算。”

“到时候我们一同去夫子与你阿娘的墓前祭拜,我会正式告诉他们,此后你绝不再会孤身一人。我是你的朋友,我的家人,亦是你的家人。你我,会长长久久互相扶持,乘风破浪……”

……

没有话比少年人的长长久久更加温柔。

一时间四下游人的喧闹再也到不了赵恪的耳中,他彷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心窍间那一句“长长久久”如烟花一般反复炸开,又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人久久不愿意醒来。

他第一次,鼓足勇气反握住了小姑娘的手,忍着耳间通红的热意,紧张又郑重:“好。”

我答应你,永远互相扶持,乘风破浪。

可惜迟钝的常瑛向来意识不到“知慕少艾”是什么模样,此时见赵恪要同她握手,顿时桃园结义一般,另一只手也迅速抬起,哥俩儿好似地抱住了赵恪的手,郑重地摇了摇。

原本带着些朦胧地气氛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变成了好似两军会师一般的庄重肃穆,喜气洋洋。

赵恪:……

好在小食肆上的中年女摊主适时地端了两碗汤饼过来,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氛围。

天色已近戌时,暮色四合,远处的不少人家都扬起了炊烟。奔波一天的常瑛早便饿了,拿了双筷子高高兴兴地打算开吃。

忽地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她圆圆的眼睛一亮:“阿恪,我忽地想起来,去岁咱们俩第一次在松阳摆摊挣了钱,便是在一个老阿嬷的汤饼。不想今日在夔州与你重逢,又来到了这汤饼摊上。”

现在想起来,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赵恪一丝不苟地把小姑娘摘下来的帷帽叠整齐,唇边勾起今天的第一抹笑意:“确是缘分难得。”

他今日在这处小食肆落了脚,未尝没有想起旧年时光的怀恋。而让人倍感心有灵犀的是,阿瑛竟也想到了这一旧事。

这种有着共同回忆的安定感让他的心情愈发好起来。不论阿瑛会不会有朝一日回复他的心思,他也不会就此放弃……

次日一早,一夜好眠的二人神采奕奕,共同策马前往夔州赵氏的老宅。

赵朗如今进入牢狱等待审判,可赵夫子的旧账并没有算清。

当年借着赵夫子被革除功名的风波,夔州赵氏吃相及其难看,竟然趁机谋夺了旁支的家产,让把赵夫子与赵恪赶出了家门。

如此贪婪的豺狼行径便是在最穷山恶水处也为人所不齿,很难想象,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赵氏这样的名门望族身上。

今日二人上门,便是要一举夺回当年被赵氏主家给谋夺过去的家产,要他们把吞下去的东西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高阳县主最喜欢这等以牙还牙的时刻,来时便特地拨调了县主府中的一半护卫,供常瑛驱策,以壮声威。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策马东去,溅起的烟尘远远望去竟似一道灰色的幕墙,格外气势凌人。

一个时辰之后,眼看赵家的老宅便渐渐临近。常瑛干脆利落地旋身下马,抬了抬下巴示意身后的二人上去叩门。

赵恪有些好笑地看她这副张扬傲气的模样,到底是配合地站在她身后,没有拆穿常瑛的虚张声势。

赵家老宅的看门人瞧见这副阵仗早就忙不迭地跑去宅内通传老爷们,走之前还不忘把大门紧紧地锁住。那身强体壮的护卫喊了几声,一时间竟也拿这种缩头乌龟没办法。

“哼!”小姑娘高高抬起的下巴愈发鄙夷,实在没有想到赵家这种名门望族竟然只有这点胆色。

轻轻拍拍两个叫门护卫的肩膀示意他们后退之后,她摘下头上碍事的帷帽,眯眼衡量了一下那黛瓦围墙的高度。

后头围观的赵恪心下警铃大作,暗道不好!

果然,他一声“阿瑛冷静——”尚且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看到小姑娘一脚踩在那门前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借着这股子冲劲连踏几步围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气攀上了墙头,灵巧地跳了进去。

赵恪:……

众护卫:……!!!

这可是百年大族家的围墙!

用料坚实平整,毫无借力点不说,这高度也足足有一丈啊!

掉下来片瓦都足以砸晕人,她……她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去了……?

众人惊掉的下巴久久合不上,脑子灵活地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今日不是常瑛需要他们保护,而是他们需要这个小姑娘保护……吧?

“见多识广”“饱经摧残”的赵恪显然比他们淡定许多,见常瑛平平安安地落地,还顺利打开了大门,便也松下了自己手里捏着的一把汗,快步去找小姑娘会合。

身后的护卫如梦初醒,纷纷跟上,在一阵铁甲刺耳的摩擦声中,踏入了赵家的大门。

由于小姑娘的动作过于迅速,想来方才前去报信的门房还没有走到赵家老爷们的院子,此时的赵家大宅里,只有一个明显被吓傻了的仆妇,一脸震惊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常瑛。

颇有土匪头子气息的小姑娘一挥手,便有身后的铁甲大汉知机地上前,把这运气有些略差的仆妇带上来。为首地头目一脸崇拜地看着她,抱拳请示道:“姑娘,可是要灭口?”

那胆小的仆妇听见这话险些没吓晕过去,惹得常瑛满头黑线。

“灭口个锤子,咱们今日是上门要钱,不是要杀人全家!”

她推开那军汉壮实的手臂,努力和善了一张笑脸:“婶子,莫要害怕,我们要寻赵家大老爷的住处,你只需要为我们带路就好。”

仆妇也不知心中信没信她,只顾得如捣蒜一般点头,哆哆嗦嗦地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常瑛满意地点头,带着一众凶神恶煞地护卫大步走过去,一路之上惊散了不少飞鸟,恰恰与匆匆赶过来的赵氏族人在二门处狭路相逢。

高阳县主府的护卫齐齐拔出了三寸刀刃,身上的血煞气息浓郁的化不开,吓得赵家众人差点没当成掉头回去。

族长赵大老爷是这群人里当之无愧的主心骨,此时被大半族人那求救的眼神看着,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当即上前两步,好声好气地对着常瑛拱手道:“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带着这些兵汉来我赵家闹事呢?”

“素不相识?”常瑛白皙晶莹的脸上扬起一摸冷笑,“那你仔细瞧瞧这是谁?”

她指了指身侧的赵恪,“一别经年,赵老爷贵人多忘事,怕是不记得当年的松阳赵氏了吧?”

“你……你是赵朔的儿子?!”赵大老爷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终于把眼前的少年与当年那个落魄的孩子对上,随即便是一股被人捉弄般的怒火,声音陡然升高,“是你昨日在公堂是坑害我四弟,害得他入了狱!”

“我呸!”纵然他嗓门不小,常瑛中气十足的声音依旧把他盖了个严实,“什么叫赵恪坑害你们?我们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也有错?”

“明明是自己做了不得见光的东西,积年累月没得人说,便自己给自己洗脑当成没发生?”

“可惜,只要有我常瑛在,你们便要给我吃多少吐多少。不仅赵朗他这辈子在大狱里出不来,当年你们从松阳赵家抢来的家产,也要尽数奉还!”

“你……你……”赵大老爷气得两眼一白,他身后赵朗的嫡妻更是眼神怨毒,恨不得活活吃了眼前这两人。

“你什么你?”小姑娘直接无视他们还没有说出口的辩解,直接喊来护卫给自己搬了张舒服的椅子,施施然坐了下去,“一应财物铺面的单子我已经派人拟好,你们现在赶紧派人给我如数奉还,若是少了一星半点的,便那你们赵家的人头来换吧。”

目光扫视一番赵家的愤愤不平,她顿了顿,又再次补充道:“不用想着出去通风报信,我带来是护卫已经把四处门户都团团围住。若是两个时辰过后东西还没有筹齐,我耐心耗尽……”

小姑娘的手指微微用力,椅子左侧的扶手应声而断,对她这未尽的话语做了完美的补充。

赵家众人:……

他们家这是惹上了什么魔头?

赵大老爷黑着一张脸,使人把口中骂骂咧咧状若疯癫的赵朗嫡妻拉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愤怒压下去,扯出一抹笑来,打算再与这个小魔头好生商量一番:

“姑娘消消气,当年恪儿年纪小不懂事,松阳无人,我赵氏身为主家,替恪儿保管几年家产,也是一片好意。”

“而今恪儿长大了,自然是要如数奉还。我这便派人照着单子轻点出来,咱们依旧不伤和气。”

“就是……就是我那幼弟尚且在州府大牢之中受苦。他可是恪儿的亲伯父,你们看,能不能向中丞大人修书一封,让他回家来反省?”

赵恪的眸子闪过一丝嘲弄,因着早就看清了这家的丑陋面目,心下倒也平静地把赵家当成一个死人,不曾有什么波澜。

可常瑛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顿时被他的话恶心的不轻:“我看大老爷确实一片兄弟情深,我倒是可以修书一封,请你去大牢里陪赵朗那个王八蛋。想必他一定更加感激,热泪盈眶。”

噗嗤——

身后的护卫没忍住,看着赵家家主那锅底黑一般的面色笑出了声。

这人也不知脸皮怎么会如此之厚,竟然打着血脉亲情的名义,想用原本便属于赵恪的家产换赵恪原谅杀父仇人。

幸好被常姑娘同样捏住了他虚伪的面具,一句话堵死了他再用亲情游说的路。

你不是看重血脉,兄弟情深吗?便去大牢里陪赵朗好了?

若是不肯,那就是不够兄弟情深,便也不要拿着这面亲情的大旗,劝赵恪原谅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伯父。

伴着此起彼伏的笑声,赵大老爷的脸青青红红白白,好似打翻了调色盘一般,煞是好看。

终是美梦破灭,他也不再端着一副伪善的面具,阴森森道:“赵家如今虽不如当年,可我二弟依旧在朝中为官,你们今日非要与百年望族撕破脸皮,就不怕今后赵家的报复吗?”

“还百年望族,真是好大的脸面。”常瑛无所谓地嘁了一声,好似夏日了拍碎了只飞虫一般无所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够看清,这溃疮是自内部长出的,夔州赵氏,自打根子里便烂透了。”

落得今日的局面,根本原因还是他们自己,仗着权势钱财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赵大老爷气得险些要站不住,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常瑛的话,半靠在族人的身上,抖着手示意他们把赵夫子的遗物还回来。

没想到他愿意,赵家族人却多有不愿。

松阳赵氏这一旁支虽然人丁稀少,只有赵恪家一门,可赵夫子留下的家产,确委实不算少。

单单是那一叠铺子庄园的地契,便有厚厚地一寸,可见值上多少银子。

这些年他们把这些家产瓜分殆尽,早把它们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如今还回去不亚于挖自己的肉,如何能舍得?

一时之间丑态百出,有说经营不善,有说无故遗失,有说遭了火灾……

总之,就是不肯原原本本地交出来,气得赵大老爷只觉得自己底裤都被人扒了个干净,恨不得把这些不争气的族人挨个踹上一脚。

赵恪显然对这种局面早有预料,赵家再次证明了,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也不为过。

提笔仔仔细细地记录了所缺的东西之后,他波澜不惊地把单子装入了信封:“吞窃他人财物拒不归还,按本朝律法,五十两以上杖三十,五百两以上徙三千里。诸位叔伯既然拿不出,我也不为难你们,自去备好行囊,准备远行吧。”

赵家众人大惊:“赵恪!我们可是你的族人啊!”

“既出同族,便是同气连枝,你这般对我们,此后还有何面目,去赵家祠堂面见先祖?”

少年不语,冰凌一般眸子挨个扫视了一番这群叫嚣的“同族”,直到把这些人看的纷纷心虚噤声,这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开了口:

“你们为什么会以为,我会把你们当同族?”

“松阳赵氏,自今日起便与夔州赵氏薪尽火灭。”

“另立宗祠,永不往来。”

第39章 新的鸣冤人当世宗法严明,素有刑不下宗族之称。背靠一个百年望族通常意味着,子孙三代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余荫。

这也是在坐的赵氏族人多年来自矜傲慢的依仗,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奉为珍宝的身份竟然被赵恪一个小儿弃之如敝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要脱离本家的话。

这些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所谓的君子之风,赤红着眼睛就要站起身来,想要给赵恪一个教训,反被常瑛使人牢牢架住,好似待宰的鱼一般在半空中扑腾。

族长赵大老爷一张老脸面沉似水。如果说此前常瑛拒绝了他原谅赵朗的事情,是提着他的脖子抽耳光,那赵恪坚持要脱离夔州赵氏的行为,更是无疑为拿靴子在他脸上猛踩。

“好,好,好……”他眼带怨毒,一字一顿地连说了几个好字之后,一挥袍袖便要往祠堂中去。

无知小儿,身为旁支胆敢蔑视主家,此后必定有他的好看!

常瑛没有当世之人把宗法当作天的敬畏,此时自然毫无疑问地站在赵恪身边,带着一群人哗啦啦地走进赵家的宗祠。

伴着大门吱呀吱呀轴承声,一个家族的重地——宗祠,便落入了众人眼帘。

这肃穆的建筑高大恢宏,无数长明灯中的烛火跳动,朦胧的光晕映在一列列先祖牌位之上,有一种难言的沧桑感。

赵恪负手仰望,目光在一排排灵位面前徘徊,好像要透过这冷冰冰的烛火,回望一个家族的兴衰。

赵家腐朽成这个样子,还能凭借祖宗基业支撑到如今,自然不难看出,曾经的夔州赵氏是何等的英才辈出,令世人侧目。

就连他死去的父亲,也每每感怀先祖遗风,前来夔州赶考特地前来本家祠堂拜访,为之后的祸事埋下了隐患。

如今父辈已逝,赵恪顶替他站在这里,同样仰头注视着那祖先的排位,时间与空间的交叠,却碰撞出不同的心境。

传承薪火,并不在于高堂之上的供奉,而在于精神的继承。

此番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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