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字:
关灯 护眼
66读书 > 首辅大人是我童养夫 > 第29章 千金之方高阳惊诧: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1)

第29章 千金之方高阳惊诧: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1)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首辅大人是我童养夫!

可方才听了小丫头讲明缘由的蔡嬷嬷却死活不肯起来,反而磕头道:“县主,你若是还顾念老奴伺候了你一辈子,便听老奴一言吧。”

“……”

县主伸出去搀扶的手顿住,沉默一阵之后,她对着丫头们摆了摆手。

阳光自五彩的琉璃窗子折射进来,衬得这幽长的花厅越发寂静。

蔡嬷嬷抬起一双满是皱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小主子的膝头。

当年主子刚刚成为不安羞怯的新嫁娘,自己也如此安慰她。一转眼一切都变了,剩下的也只有她这把老骨头。

“奴婢一把老骨头,浑身是病,却还想多活两年,看着县主您……”

“您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怎么就了无生趣?”

高阳静静地注视这红裙上繁复精致的纹路,长睫轻轻颤动。

蔡嬷嬷怜爱地抚了抚她头上的珠翠步摇,继续道:“那常家的小姑娘年纪虽小,可如果真有令县主痊愈的本事,老奴舍去一张老脸,巴望地去求她还来不及。如今人家主动上门,姑娘为何不愿意?”

正是满腔愁肠被牵动的时刻,蔡嬷嬷感慨之下也顾不得规矩,唤出了一声当年高阳尚在规格的称呼——姑娘。

红妆釉丽的女子当即便红了眼圈,再也忍不住自己积压已久的不甘:

“嬷嬷,我还是恨!恨那些人!”

“为何明明是那等奸夫淫妇做了错事,世人却偏偏指摘的是我?”

“就连母亲,也不愿再见我一眼……”

“好姑娘,好姑娘……”蔡嬷嬷老泪纵横,“您没有错!”

“老奴日日盼着您醒过神来,再也不叫那等贱人逍遥!”

……

嘉山书院个个画风诡异的师徒四人慢悠悠地铺开摊子之后,留在常家村的常瑛也没有闲着。

眼下常家的香料生意逐渐上了正轨,平日里大大小小的活计自有常父常母与喜鹊,领着妇人们做的有条不紊。常瑛便静下心来,把全部的精力都投之于复刻前世的千金方之上。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花木香材与前世并无差异,可接触的日子久了,竟也出现了许许多多常瑛前世并未见过的植物。

为保这香料做出来的效果可以控制,她在几十种原料之中不断调试比例。甚至于背着吴氏,偷偷以身涉险,拿自己实验了一番。

纵使小姑娘是个中行家,有意控制着实验香料的分量,几日下来也觉得自己头昏脑胀,面色不佳。

吴氏虽不曾干涉闺女的一举一动,可见她精神不似往日自然担心。见着女儿出来,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阿瑛,你这是这么了?”

“娘我没事。”常瑛努力扬起一个笑,疲惫的脸上一双黑珍珠似的眸子却闪闪发亮,“千金方成了……”

“果真?!”吴氏地脸上现出喜色,由衷地为闺女高兴。

“那是自然,县主的病症危急,再经不起半分拖延。明日一早,我便再去登门县主府。”

“是是是。”吴氏赞同地点头,“郑家的事情村人都说是他家惹上了县主大人,这般算起来,县主对咱们有恩情。”

顾忌赵夫子生前之事牵涉过大,常瑛并未告诉家人。此次以千金方换县主出手相帮,更是只有她一人知晓。

无论成与不成,都要孤身前去了……

一夜无梦,鸡鸣时分常瑛便匆匆起身,背上自己的小箩筐去了县城。

春寒料峭之中,她白皙的脸颊之上倒热出一点红扑扑的云,鬓边的发丝调皮地洒落了一缕在颊,乌黑如墨的眼睛顾盼之间别有一股勃勃生机。

踮脚叩了叩县主府的大门之后,小姑娘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虽渴望迫切,却实在不知,高阳县主这次会不会再来见她。

如果,如果这次再不成功……

便只能再次失望而归了不成?

她开始还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宏伟的朱漆大门,可迟迟没有动静之后,她不得不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双脚,坚持在县主府外徘徊。

午间的日头渐渐高起,可照在人脸上却没有甚么热量。方才走路获得的热量渐渐散去,让她整个人都渐渐手脚冰凉起来。候至未时,常瑛饥肠辘辘之余,逐渐失了耐心。

再次回头瞧了瞧紧闭的大门之后,她缓缓转过身去,沿着那门前的台阶逐级向下,青色的衣袂渐渐消失在人.流中。

——忽然,身后传来一人焦急的呼唤声。

“姑娘!”

“常姑娘,请留步!”

常瑛顿住脚步,诧异地回头。

宝篆跑得粉面上出了一层薄汗,鬓边的步摇左右颤动,显然是一路抢着时间过来。

看见常瑛停住了脚,她长舒了一口气,快步行至小姑娘面前,极为有礼道:“姑娘,是县主派女婢来向您取药。请恕奴婢办事不利,让您久候。”

高阳县主古怪又别扭的脾气常瑛也见识过,知道她这话多半也是再为主子开脱,便也没有戳破。从箩筐之中掏出瓷瓶之后,她郑重地托付在了宝篆的手中:“这便是那日我向县主提及的千金方。每日在县主就寝之前点在博山炉中,燃足四个时辰便可。”

“想来一月之间便可略见起色,介时我便再度前来,以便斟酌调整方子。”

宝篆由衷地替主子高兴,朝着常瑛连声道谢:“多谢姑娘菩萨心肠,肯相助我们县主。”

“谈何至此,是我有求于县主才是。”

千金方虽珍贵,可与屡次救她的赵恪亦不能相较。

只要赵家能够真相大白,洗脱冤屈,也不枉她千辛万苦忙这一场……

思及此处,小姑娘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临走前吴氏的嘱托。

原本最疼她这个小女儿的娘亲,在得知常瑛要再度进城之际,第一反应竟然给她塞了一大包东西,要她去给赵恪带上!

常瑛不满地鼓了鼓脸颊,终究还是任劳任怨地朝着嘉山书院的方向走去。

原本寂静的书院中忽地便传来范大成的大嗓门,一路自院外呼啸而过,让人不得不怀疑,他那圆滚滚的身材如何会有这般惊人的速度。

“阿恪!阿恪!你媳……”

看到赵恪冷然似刀的眼神之后,他卡在嘴边的“媳妇”二字忽地卡住,只得指了指门外,干巴巴道:“就上次那个漂亮姑娘,她……她来寻你……”

高瘦少年腾地站起身来。

随即,范大成便看到了自己这个一向淡定从容的同窗,好似换了个人一般。毫不迟疑地丢了手中的笔,快步便朝门外去。

他啧啧地摇了摇头。幸亏他范小爷大度,不会计较赵兄这重色轻友之举。

宋先生囊中羞涩,便格外抠搜。嘉山书院本就不大,可没想到自厢房到书院大门那几步路,竟叫赵恪走得无端端急迫起来。

几日不见,他只能强压着自己不去想那小小的常家院子,如今听说常瑛来了,可怎么还能忍得住。越过影壁与小姑娘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耳垂便开始无声地充血。

第30章 尊师重道原本迫不及待的少年却因为脸色发烫,一时之间忽地狼狈起来,道出一句“阿瑛”,脑中便空白一片。

笑眼弯弯的小姑娘倒没在意太多,高高兴兴地给他打了个招呼之后,又照着吴氏的吩咐,挨个儿把自己爹娘哥哥千叮咛万嘱咐她的话,给赵恪带到。

无非是保暖添衣、不要顾惜银钱、盼着赵恪回家之类的家长里短……

听她巴拉巴拉说了一长串之后,赵恪却不由皱起了眉:“阿瑛,你便没有什么话同我说吗?你这几日做了什么,脸色为何这般差?”

在事情尚未有进度之前,她并不想先把自己再登高阳县主府的事告诉赵恪。生怕给了他希望之后又落得一场空空。

只好半真半假道:“没什么,不过是最近复刻香方,一不小心便忘记了时间。今日阿娘派我来看你,让我还没来得及用饭呢……”

这话的本意是为了岔开话题,好叫赵恪不再纠结于此事,自己也能功成身退,自去这松阳县城寻摸些好吃的。却没想到听了这话,赵恪反倒是拉住了她的衣袖。

“书院中亦有灶间,你且在此歇一会便是。”

“怎么,你要为我下厨不成?”常瑛打趣他。

“我懂些皮毛而已,阿瑛不嫌弃便尝尝吧。”他这话与身上满是墨香的书卷气略有不搭,常瑛未免有些狐疑。

没想到猫在影壁之后偷听了半天墙角的范大成一下跳出来,热情中带着一丝谄媚地凑到了赵恪跟前:“赵兄,能顺带给我添上一份点心吗?辰时落进肚子里的那点饭食,这会儿早没啦……”

他生得圆滚滚之余更显白净,此刻委委屈屈地抱着肚子,倒真有些不谙世事的可怜模样。

让常瑛莫名地想起来那可怜巴巴的大狗狗,特地求了赵恪一句:“阿恪,多做一些。”

范大成喜笑颜开,捧着一张太阳花似的脸蛋,转而便巴结起了常瑛。

他话痨属性点满,一时之间巴拉巴拉地拉着常瑛说个没完,让一旁略被冷落的赵恪一寸一寸地黑了脸,只得背过身去了书院灶间,默默背诵了一遍又一遍宽宏大量、温良恭俭……

总之,他才不是争风吃醋……

偷偷睇一眼不见心不烦的赵恪,范大成缩了缩脑袋,不知为何脊背有发凉之感。虽不知缘由,可这小子敏锐的神识却反应飞快,一边迎常瑛进门落座,一边便开始吹他赵兄的彩虹屁。

这嘉山书院不来不知道,一来才发现,当初宋夫子囊中羞涩之下说的话委实不大靠谱。这里可课业虽轻省,但是生活条件之艰苦,让从小便娇生惯养的范大少爷目瞪口呆。

譬如他那抠门的师父,竟然连洗衣做饭的老妈子都没有招一个。第一日与三个徒弟面面相觑了半晌之后,竟然自己撸起了袖子,钻进灶间了煮了一锅半生不熟的糙米饭。

范大成当场便想连夜跑路,打包走人,可是想想家中老爹的大板,到底还是不敢,委屈地含了两包泪。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人站出来,解救了尴尬挠头的宋先生和一脸上当受骗的徒弟,是多么的可贵可爱啊!

没错,这身负庖厨之艺的人,便是赵恪。

并且他这赵兄做饭,不仅没有半生不熟,而且口味调和极好,直叫饿了一天的范大成捧着饭碗直呼过瘾,从此便由内而外地佩服起自己这位赵兄。

只可惜赵兄做饭每每将食材拿捏地精准无比,导致他这胃口略大些的师弟每每不到吃饭的时辰便饿得有气无力,捧着自己咕哩咕噜的小肚腩暗自忧伤。

不过他多少是个乐天派,今日沾了常瑛的光吃了顿加餐,足够高兴上一整天了。

听完范大成眉飞色舞地讲述,常瑛不禁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

只因她自己也是一个实打实的厨艺废柴,到还真想见识见识赵恪被自己亲娘夸,又被同窗赞不绝口的手艺。

她脚步轻轻,悄没声地溜进了书院厨房,借着那一扇木窗掩饰,偷偷地探出小脑袋歪头观察。

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燃烧的烟火气,为保这烟熏火燎不会侵染了衣衫,赵恪特地系了临时准备的围裙在腰间。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模糊边界,他显然生得了一副好骨相。正在抽条的身体修长纤薄之余却不显羸弱,腰间那粗糙的围裙带子松松系起,弯腰低头之间,更衬得他腰似韧柳,气有清华。

纵使身着那灰扑扑的围裙,身处这烟雾弥漫的灶间之中,依旧足够夺目,叫人移不开眼。

常瑛不争气地抽了抽鼻子,打算再偷偷摸摸地看上一会。

身后却忽然传来脚步声,担着一担柴过来的陆青书声音冷淡:“常姑娘,请让开。”

小姑娘被吓了一条,清亮的眼神回望过去,却发现这人一声不吭地放下柴之后转身便走,根本都没有多分她一个眼神。

竟还有比赵恪还冷淡几分的人?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好似蝶翼,身后却忽然传来赵恪的声音:“阿瑛?”

完了,被发现了……

好似她每次想背着赵恪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总是会被残忍地抓包。

少年以为她是腹中肌饿,等得急了,淡淡扫一眼地上新出现的柴堆之后,随即递了盘桂花糖酥给她,语调柔和:“面这便好了,且吃块糕点垫一垫。”

常瑛心虚地接过碟子,见赵恪好似没有在意自己偷偷看他,便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试探性地咬了那糕点一口。

酥脆的外皮牙齿轻轻用力便在口中化开,露出内在柔软的内心,绵绵地缠绕在舌尖,使得桂花的香气缓缓蔓延开来,久久流连不去。

惹得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三下五除二地便把这窄窄的一块全部吞入腹中。

赵恪见她吃得高兴,眉间同样染起了些笑意。

伴着袅袅蒸腾而上的水雾,范大成期待了半晌的加餐终于做好。他也不要赵恪出声提醒,自觉地抱着碗便进了门。笑得一张脸好似白面包子一般,不多不少地生了十八个褶子。

冷眼瞧他高高兴兴地捧着碗出门之后,赵恪一反方才袖手旁观的冷淡,反倒是生怕常瑛烫着一般,拦了她不要碰那冒着热气的面,只管去堂上等他便是。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下肚,整个书院都好似满足地拍起了肚皮,暖意融融之间又叫人意犹未尽。

常瑛从未想到过赵恪还有这般的手艺,瞧着他的眼神越发像是捡了宝一般,同范大成般一脸崇拜。

时人爱茶,饭后总少不了饮茶养胃,赵恪办事素来心细如发,早便在炉火之上温了暖胃散寒的枣茶。以手背轻轻试了试温度之后,这才垂着眼帘,送至了小姑娘的案前。

主位上传来不悦的“哼”声,宋先生盯着自己这大弟子,朝着那陶壶一努嘴,示意赵恪尊师重道。

第31章 减轻余毒陆青书做杂活,早便收了碗筷去灶间,范大成最害怕这老头唠叨,早便找了个借口溜走。此时倒也只有赵恪,不得不认命地拎了陶壶上前,给自己这位便宜师父斟满了水。

小姑娘捧着手中热气腾腾的香甜枣茶,灵气四溢的大眼睛在宋先生与赵恪之间来回望了几圈,自然看的出来,她这死马当活马医的师父找的还不错。

最起码,能让赵恪如普通少年一般情绪外露的人,她见到的可不多……

申时将至,正月里天总是短,常瑛看过赵恪适应的不错之后,倒也能放心地去找吴氏交差。便也不再多留,与送她出门的赵恪一前一后地出了书院的大门。

身后连连挥手,差点没有洒泪相送的范大成说出了自己最朴素的期望:“常姑娘,你多多来看赵兄便好了……”

他何止能吃饱饭,竟然还有赵兄亲手做的桂花糖酥吃!

宋先生被他这没出息的表现气得直揪他耳朵,把这丢人徒弟领回了屋内。

角落处那气质有些沉郁的陆青书,瞧着这活宝的模样也多了些无奈。

常瑛笑眼弯弯地朝被抓回去的范大成挥了挥手,江湖大哥似得拍了拍赵恪的肩:“我瞧着宋先生的书院极好,正是为你天造地设一般。阿恪你要学学范大成,多笑一笑。”

“不过今日一见那个姓陆的师弟,倒比你还闷上几分。”

自觉替她背着背篓的赵恪一路将她送至城门,好脾气地一一应了小姑娘的话痨。

赤色夕阳之下,少年的侧脸彷佛镀上了一层昳丽的霞色,专注的眸子好似由南而至的春风一般,轻而易举便可在这冰雪未融的季节里送来春日里的万般温柔。

直到那赶着牛车的老翁逐渐消失不见,他这才回身,回到那静悄悄的书院中。

宋先生年纪渐大精力不济,混日子的范大成更是不可能挑灯夜读。厢房之内,便只有陆青书一人抱着书卷坐在那一盏如豆的灯火之下。

冬夜寒凉,冷得他唇边都泛起了青色,却还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瑟缩。

赵恪缓缓走至近前,拨了拨炉子燃起碳来,提起那陶炉给他续了杯热水。

这人惯是一副孤郁做派,可惜潦倒三年之后,赵恪身上早没了那不合时宜的少年意气,对陆青书那若由若无的敌意也只当是一笑了之。

自从高阳县主收下千金方以来,日子又接连过去了十余日。眼见得正月的尾巴便要没了,县主府那处却迟迟没有送来什么消息,常瑛心中捏不准高阳县主可否需要调整香方比例,便不得不再次登门探望。

这次的门房放她进来得极为痛快,几乎是一路谄媚地领着她朝内院而去。判若两人得态度叫常瑛都忍不住皱眉。

从前绿芜一事便可以窥见县主府的丫头仆从乱象,如今连小小的一个门房都有如此拜高踩低。再配上一个死活不肯治病的高阳县主,这高门深户真是叫她琢磨不通。

摇了摇头之后,她随着前来接引的小丫头一路向前,再次在洗濯堂之内,见到了高阳县主。

素来妆容釉丽,红裙裹身的高阳今日装扮大大不同。

一身衣衫慵懒宽松、颜色素淡不说,脸上竟也未施脂粉,蜡黄的脸色堪堪褪尽,被那顶狐狸毛昭君套一衬,竟显出写与往日不同的风流西子之美。

仔细地观察了她的日渐好转起来的面色之后,常瑛原本提着的心便放下去了一半。

看来她所料不错,千金方对那被麝香之毒伤了身子的女子有奇效。

高阳如今又何不是身轻体畅,不过短短半月,她根骨之间累积的那些沉疴旧疾便日日轻过一日。每日夜间亦能安枕无梦,盗汗无力的症状也日复一日的减少。

乍一尝到这久违的通体舒畅之感,使得她见着小姑娘时,一张芙蓉面上便盈满了笑意,遥遥便招呼道:“阿瑛,快来坐。”

满头银发的蔡嬷嬷心中好似大石落地一般,特地从屏风之后出来,给这常家的小娘子奉上了一杯上好的银毫。

她本是定康侯夫人身边大小伺候的侍女,后来又成了高阳县主的奶嬷嬷。虽是名为主仆,可在这县主府的地位与寻常官家的老太君也不差什么,是久不做这些端茶送水之类的杂事。

可如今这一本茶奉给常家姑娘,她这把老骨头是心甘情愿。

天知道她看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姑娘一日消沉过一日,是何等痛心。幸而遇到了个常家姑娘,手段好似能够通神一般,一份平平无奇的香料燃起来便让县主的精神逐日见好。

而今的蔡嬷嬷,莫说仅仅给常瑛奉上一杯茶,便是唤这小丫头一声姑奶奶也愿意。

虽说她真心实意,可常瑛哪里敢这样劳烦如此一位两鬓如霜的老太太?

急忙起身谢过她的这杯茶,这才在那宽大的交椅之上坐实,细细询问起高阳县主近日的感受。

笑看这一老一少还礼半天的高阳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重,见常瑛发问,便对着侍奉在侧的宝篆一摆手。

早有准备的宝篆生怕自己说的不详尽,恨不得连县主今日吃饭吃了几粒米都数得清清楚楚:

“姑娘,那日奴婢取回千金方之后,当夜晚间便给县主用上,子时便发了一场汗……

一连使用七日过后,主子两颊添了不少血色,白日里的精气神亦好些。

直到今日足足用满了半月,县主再也没有过呕血之症,奴婢梦中不敢相信,千金方竟有如此神奇之处!”

这姑娘越说越激动,惹得高阳县主忍不住拍拍她的手,安抚了一下自己这位小侍女。

从前她自觉此生无望,昏昏沉沉地过一天便算一天,时不时便要呕血一场,只等着终老于这荒僻小城,草草掩埋尸首。可如今身子不再虚乏疼痛,精神也不似从前那般昏沉易怒,她才终于知晓,康康健健地活着是如何美好难得。

如今,就算常瑛告诉她千金方不能延续她稀薄的寿命,高阳也要向她再求几个月的药,让自己舒舒坦坦地走完最后这一段日子。

挥退满室伺候的丫头之后,花厅间便只留下了赵嬷嬷与宝篆,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常小娘子为主子诊脉。

“……怎么样?”蔡嬷嬷与宝篆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常瑛替县主把脉的手,见她收手起身,急忙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常瑛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主仆三人这个好消息:“县主体内因麝香过量的余毒已经渐渐减去,千金方可照旧使用,除此之外,还要积极延请名医前来保养身体。”

“只是……”

她此话一顿,一下便揪住了蔡嬷嬷与宝篆的心神,使得二人手上的帕子不自觉便捏紧,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常小娘子。

第32章 掌妙仪坊“千金方与名医保养可以以药力缓解县主的病症,可并不能根除麝香之毒。县主想要如寻常女子一般,我还需再想想办法。”常瑛皱眉沉思。

高阳县主声音滞涩,有些艰难道:“什么叫,根除如寻常女子一般?”

“月事如常,生育无碍。”

——什么!

这下在场的三人齐齐瞪大了眼睛,“您……您是说,县主她膝下还能有孩子?”

高阳县主方才伸出来搭脉的手臂紧紧地握住了常瑛的手腕,好似救命稻草一般。小姑娘反握住她的手,试图安抚:“我曾听闻有香名为振灵,有生死肉骨之效。虽有夸大之嫌,但我愿为县主寻出,重新复苏县主枯败的根基。”

“还望县主心中不要郁郁不畅,坚持保养身子,假以时日,终会有恢复如常的那一天。”

“……”高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眸中的泪意,一滴滚圆的泪珠自眼眶中落下,咚得一声砸在她的裙摆上。

犹带泪花的眼睛半是狂喜半是激动地盯着蔡嬷嬷,喃喃道:“嬷嬷,您听见了吗?我的身子有救了!我的孩子……他能再回来?”

状若癫狂的三言两语,却无端地透露出她这些年退避松阳,聊此残生的心酸往事。

常瑛默默后退了两步,看着主仆三人一同眼底皆是泪花闪闪,心下也多少明白了县主这些年郁郁寡欢的原因。

因人故意投放的麝香之毒,她不仅彻底伤了身子,当时犹在腹中的孩子也化作了一滩血泊。

小姑娘心下触动,望着这曾经的金枝玉叶肩背单薄,满腔复杂的情绪更是忍不住化成一缕轻不可闻的叹息。

从第一次被对她好奇的高阳县主请入府邸时,她便看出了这位身份高贵的县主身子早有旧疾,不过是强行那浓重的脂粉掩住蜡黄的面色。

可贸然干涉高门大户之间的仇怨,好似撩拨岩壁上的藤曼,稍不注意便是自身难保的下场。故而她选择了沉默……

乃至于知晓县主仗义出手,收拾了郑家,常瑛也只是送给了嗜好香料的高阳县主一张藏春香香方。

这次愿意登门出手,竟还是为了有求于人。

细细想来,倒真是叫她愧疚不安,总觉得自己有负于这个一片赤心的高阳县主。

罢了,此后无论赵家的事成与不成,她都会尽己所能,早日复刻出振灵香香方,好还报自家落魄之时县主肯伸手搭救的恩情。

哭够一阵的高阳积累的情绪渐渐疏散开来,见常瑛不欲多留,急忙拿帕子胡乱拭了拭泪,起身拉了她的手:“阿瑛,你且留步!”

“前些日子你为我所制的千金方,不仅所需的香料与药材价值不菲,一张神乎其神的香方更是无价之宝。”

“这次的振灵香既是传说中的物事,所需所耗想必更加巨大,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小丫头自掏腰包?宝篆,快快打开府库,为常姑娘去取一匣金来!”

一匣金便是五十两,换成她娘的银元宝,便是足足一百个。

含泪算一算她家那点稀薄的家底,常瑛再次被高阳县主这一掷千金的气魄酸得说不出话来。

可羡慕归羡慕,她到底是求高阳县主为赵家翻案,怎么能够安心收下这五十两金?

“振灵香所需药材皆需慢慢寻访,假以时日一点点尝试,民女倒真不需这么些银子,县主不必如此。”

一头白发的蔡嬷嬷笑着拦住宝篆,嗔怪主子道:“姑娘,寻求香料药材是个耗费人力物力的活计,哪里是区区银子便能解决的?咱们这两手空空地等着常小娘子出力,也忒不负责任了点。”

“以奴婢看,不如把妙仪坊的库房钥匙交给常小娘子,那好歹也是个百年老铺子,常小娘子也能早日凑齐振灵香的药材……”

“善哉!”县主再次在自己那一堆铺子中划拉了半天,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找到了妙仪坊的那把黄铜钥匙,不容拒绝地塞到了常瑛的手里;“这下可不容阿瑛拒绝。”

“此后县主府的那点子入股便归了你。不许不同意,不然,我便真把你当成如意楼的人了!”

小姑娘被塞了个猝不及防,哭笑不得地看着主仆三人生怕她反悔一般,急匆匆地把她送了出门。

低头瞧瞧手中那把泛着金光的黄铜钥匙,她恍若梦中一般。自己,这便成了妙仪坊那条船上的人?

徐掌柜那头,可不得围着她家哭上三天三夜?

几次接触下来,小姑娘早把那个两撇山羊胡子的老头摸得清清楚楚,故而三日之后,一早起来在自家的院门口看到徐掌柜那辆青蓬马车,她真的是毫不意外。

照例笑眼弯弯地朝徐掌柜问好之后,山羊胡子的老头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急切,耷拉着眉毛上前道:“我的小姑奶奶,咱们去岁不都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吗?”

“怎么这才过去了半年,您就反悔去了妙仪坊呢?这可叫我怎么守下来这份祖业,到真不如投了井好!”

他半真半假地哭嚎了两声,被常瑛嫌弃地避开:“从前如意楼与妙仪坊因县主府相争,如今想必你也知晓县主是妙仪坊的背后靠山。金尊玉贵的高阳县主这座靠山压下来,你自己不想办法抗衡,怎么还求上我来了?”

徐掌柜又何尝不知自己的处境,可惜常瑛年纪虽小,却每每有急智可扭转乾坤。他病急乱投医,实在是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罢了。

小姑娘轻轻拨弄了一下自己院子里刚刚生出一点鹅黄花苞的迎春,眸间闪过一丝狡黠。

高阳县主既然肯把半个妙仪坊白白送给自己,做了如此大的一份人情,她倒不如也顺水推舟一番,好叫徐掌柜这个奸商也出一出血。

毕竟,她可没忘记这老头加价十倍,暴利售卖常家香品之事……

“如今如意楼要求生路,只有一条路。”

“带着一半地契,投入县主府门下便是。”

“从此之后您便于妙仪坊平起平坐,我常家不会做出尔反尔之事,照旧如数供应香品,大家公平竞争,各凭本事便是。”

嘶——

徐掌柜倒吸一口凉气,心疼地自己心肝脾肺都在颤抖。

如意楼积攒几代人才立就的一份家业,他这瞬息之间便要失去一半?!

常瑛适时地给这他递上一杯热茶,好给这一脸痛苦的老头顺一顺心绪。自己倒也不催不劝,好整以暇地摆弄起了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静静等待这老头自己想通。

高阳县主虽不屑于耍弄这些卑劣的手段挤压如意楼,可惜徐掌柜哪里能知晓这般贵人的态度。眼瞅着自家祖业便要前路断绝,她相信对方是个识时务的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好。”

良久,山羊胡子的老头萎靡着一张脸,好似老了十岁一般虚弱地应了常瑛的提议:“我这便求见县主,献上半个如意楼。”

小姑娘满意地弯起唇角,好似生了赤色双角的小恶魔一般,对着徐掌柜笑得真诚又无辜:“这便对了嘛。高阳县主绝非苛刻之人,定会出一个公道合理的价格从您手中购买。徐掌柜这才是给如意楼这份祖业谋得了一个安稳靠山,此后数十年,便可安枕无忧。”

“但愿如此……”满脸写着丧气的老头子一脸悲怆地坐上了马车,伴着那吱呀吱呀的车辕声逐渐走远。

“小妹,徐大掌柜瞧着,也忒可怜了些。”旁观的常安一脸崇拜地给妹妹端了杯茶,却忍不住出言替徐掌柜说了一句话,“从前咱们家吃不起饭时,便是徐掌柜慧眼识珠,买了咱们家的香品。如今看着他失去了半个家业,我倒有些不忍心……”

常瑛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朝着自己这哥哥挑眉。

从那日摆摊回来,她看出了自己这位二哥哥的经商之才。这些日子更是有意按住他打了数月的算盘,就是希望此后常家的香坊越做越大,他能跟着大哥常安一同独当一面。

如今看来,她只顾着给自己二哥点技能树,竟偏偏忘记了他心地过于良善淳朴这个毛病。

“二哥,我且问你。”小姑娘的脸难得严肃起来,正色问道:“自去岁六月以来,咱们家买往如意楼的香料,一共挣了多少银子?”

常安早被妹妹训练出了条件反射,闻言眼睛都不眨一下,熟练地自身后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算盘,劈里啪啦一通,很快给出了常瑛分毫不差的数字:

“刨除售卖藏春香香方赚得的七十两,这些日子的数十种香品积攒起来,咱们家已经赚得了八十七两银子。再出去给喜鹊嫂子她们开的工钱,也有近七十两银子!”

“傻哥哥。”常瑛抬手敲他的脑壳,“那你可知道,徐掌柜因着常家赚了多少银子?”

“寻常香篆香囊,摆上了如意楼的台面,便要加价十倍卖出去。那些我冥思苦想出来的奇巧玩意儿就更不必说,只怕更要狠狠地宰一笔那些富商大贾。如此算来,他徐掌柜短短半年之内,少说也赚了近千两银子。”

“你就甘心看着别人吃肉,咱们这劳神劳力的喝汤?”

第33章 附庸风雅“嘶——”常安吃痛地捂住自己的脑壳,眼神吃惊,“小妹,你说什么?怎么会如此之多?”

“可……可从前如意楼遭难时,你不还替徐掌柜他出了计策吗?”

小姑娘秀气的鼻尖轻轻一皱,朝自己这傻哥哥翻了个白眼:“从前咱们家一贫如洗的时候,我自然首选保住活路。可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为何要一辈子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挣钱?”

“从前大家为何恼恨郑地主,你忘了?不是因为他家富裕,是因为他家的钱财来自于村人的苦汗!”

“凭借郑家的那点子家底,灾年便强行逼迫农户卖田卖地,来年缓过气来,又以七成粮食的高价佃租出去。使得方圆几里的村子愈发穷苦,只有他郑家每日不事生产,悠哉游哉一番,身家便可日渐丰厚。”

“二哥便不想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吗?”

历朝历代每每亡自兼并,世家大族与地方豪绅手中掌握大量耕地与人口,以至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失地流民为保生存,便不得不起兵反抗,劫掠富户。

终至天下大乱,元气大伤。

直到逐鹿的群雄搏出胜负,开建新朝,大挫世族豪绅的元气,重新为流民安家置地,才可勉强太平。

可惜人终有贪欲,蚕食鲸吞之下,不过是几代人的功夫,新的世族豪绅便如火烧不尽的野草一般,再次兴风作浪,土地兼并的矛盾便会尖锐起来。纵使王朝后期的君主殚精竭虑,也只能看着朝代日渐衰落下去。重新走上乱世分裂的老路……

常瑛虽没有称王争霸,沾染是非之心,可前世见闻早就深深地印刻在她身体的每一寸筋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地任人予取予求,不求进取地白白那自家的心血去填充他人的腰包。

故而,她今日才会一反常态,严肃地对常安说了这一番话。

只是想让这个哥哥明白,他们无需成为别人的依附,自我抗争,也可走出一片天。

常安揉着自己脑袋的手不自觉地停滞在了半空中,嘴巴张得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他脑中自出生便被灌输“天地君亲师”的伦理纲常,前十四年只知同父母一起埋头苦干,忍饥挨饿地挣扎求存。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这一切都是不合理的。

不是一出生是泥腿子,这辈子就应该吃糠咽菜。也不是托身到了地主豪绅的膝下,这辈子就应该锦衣玉食。

天理不明,可自心却不能蒙尘晦暗。任由机会摆在眼前,也要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白白错失。

素来机灵活泼的少年眼睛越来越亮,好似心中的迷雾终于被驱散一般,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再次由衷地佩服起自己这个妹妹:“阿瑛,你的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啊?怎么总有这些……这些石破天惊的话……”

他似是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一句话迟疑了半天,才道出一个含混不清的“石破天惊”。

常瑛笑笑,知晓他到底是对这谋反一般的话有所顾忌,不愿轻易说出什么落人口舌的词句。

十几年刻在心间的见闻改变起来谈何容易,她倒也没有强求常安的意思,只要在他心中种下一粒种子,她相信自己这个二哥不会让她失望。

……

自那日谈话之后,常安的心事显然多了些,日常做事亦是沉稳牢靠不少。见常瑛日日埋首于书纸之间忙碌,也并不问她原因,只在妹妹需要自己的时候,尽心尽力地给她搭一把手。

一连数日忙碌过后,常瑛好不容易在一堆制香的物件之中抬起头,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成品。

自高阳县主把一半妙仪坊交给她之后,常瑛并未急着登门。

如徐掌柜一般,妙仪坊同样也是个代代相传的老铺子,人家掌柜平白被县主府买去了一半家业,心中本就不甘不愿。如今换了她这个乡野丫头成了二掌柜,旁人哪里会肯轻易信服?

故而,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后,她这才终于登上了妙仪坊的大门。

常安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地背上了箩筐,紧跟在妹妹身后。

这半年来如意楼在常家的香品之下异军突起,百花齐放的奇巧香方层出不穷,大大挫伤了妙仪坊的元气。

兄妹二人登门之际,坐在柜台之后的女掌柜正在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珠子,风韵犹存的半张脸上敷了一层得益的香粉,眼角眉梢间阅尽世事的锐利感让她整个人越发引人注目。

瞧起来,也无怪乎高阳县主当年舍却了徐掌柜的如意楼,要同这位女掌柜合作。

常瑛敛住眸间的点点锐芒,上前一步,纤细的身影上前一步,日光照射下的剪影落在了那位女掌柜的面前:“聂娘子,阿瑛久仰您大名。”

聂三娘恍若才瞧见她一般,懒懒地抬起了头,上下扫视了常瑛几眼之后,才做出了一副恍然的神态:“常姑娘,是你来了啊。”

女掌柜眼角的细纹熟练地飞扬起来,露出寻常与客人打交道的熟稔神色:“您需要什么香材,只管来人告诉我一声,我派伙计给您送去便是,怎么敢劳动您大驾呢?”

这话虽说的委婉,可她那不愿意常瑛干涉妙仪坊态度却赤.裸裸地体现了出来。

小姑娘早有所料,此时倒也不恼。

拿出比她聂三娘还从容数倍的态度,慢吞吞环视妙仪坊一圈之后,这才无愠无怒道:“聂娘子既然一眼便知晓了我是何人,料想是早便把我这个乡野丫头给调查了个遍?”

“那您想必也知晓,如意楼这些日子的各式香方,也出自我手?”

“哼!”聂三娘脸上虚伪的客气散掉,冷冷地哼了一声,“便是知晓又如何,技不如人,我亦无话可说。”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哄得高阳县主交了一半地契于你,可你要是打着以此来羞辱妙仪坊的主意,我聂三娘只能告诉你,你想差了主意,我可不是徐掌柜那般没有骨气的主儿。”

常瑛轻轻一笑,好似春日悄然绽开的重樱,“娘子是女中豪杰,这些年支撑妙仪坊,称得上一句我辈楷模,我自是不敢轻慢娘子。”

她素来谋定后动,聂三娘暗地里打听了一遍她的身份,常瑛又怎么会一头雾水的前来?

这铺子,是聂三娘故去亡夫所留。她本也只是一个深宅女流,奈何丈夫才能有限,人又去得早,只给这孤儿寡母留下来一间经营不善的祖业香坊。

那时候聂三娘的孩子不过才五六岁大,眼馋铺子的族人纷纷上门,软硬兼施地劝她不要逞强出来抛头露面,最好放弃铺子,交给族人经营。

生性要强的她拿着扫帚,护着孩子,一个个地把这些趁火打劫之辈赶了出门。坐在寂静无声的夜色中哭了整整一晚之后,第二天,人们便惊讶地发现,百年香铺妙仪坊,多出了一个女掌柜。

她这一坚持,便是九个寒暑秋冬,任由各种风言风语围绕不散,族人每日叫嚣不休,兀自岿然不动地支撑了九年,硬生生地苦撑到了妙仪坊起死回生,重新成为松阳的两大香坊之一。

直到高阳县主获封来此,这位饱经风霜的坚毅女子便入了县主的眼。聂三娘显然懂得把握机会,主动寻求与县主府的合作,一连数年都把如意楼的徐掌柜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可惜,常瑛的出现,猝不及防地打破了妙仪坊的优势,如今的县主府同样收下了徐掌柜的投诚,在与如意楼的竞争中再也不是她的靠山。

聂三娘坚毅刚强,纵使瞧着自家铺子那越来越少的进账也没有着急地失了分寸,而是积极地尝试了多种解决的办法。可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直接造成妙仪坊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常家这个黄毛丫头,竟然真的上了门,大言不惭地要干涉妙仪坊的经营。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看在这姑娘肩背纤瘦,又生了长乖巧讨脸蛋的份上,没有再次掏出扫帚赶人。

“娘子当年初初做掌柜时,便深受世人偏见所扰。我虽是一个小丫头,可今日登门求见,并不是胡搅蛮缠,想要在娘子面前炫耀什么……”常瑛脸色不变,字字清晰且有分量,“而是有一些礼物,要带给娘子。”

话音一落,不待聂三娘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身后的常安便知机地自箩筐中一起掏出了数个大大小小的物件,依次摆在了聂三娘的面前。

神色冷硬的妇人一个个地看过去,眼神却一下子被吸引住。

桌上摆放的物件形状不一,不同于寻常在香坊之中摆放售卖的香料香囊帕子,而是别出心裁地涉足了妙仪坊与如意楼从未涉及过的领域。

譬如那首先落入她眼帘的第一个物件,便是一沓加入了栈香、陈皮、沉水香的洒金花笺。

悠长中又带着一丝古朴的香气徐徐传入鼻间,酝酿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书香风流之感。

叫人忍不住想象,自己提笔在其上挥毫作画,挽袖泼墨之时,是何等的受人瞩目……

仅此一眼,聂三娘便敢断言,这样的物件,必然会受到那群素好附庸风雅的读书人追捧!

第34章 你不知道一个个看过那匠心独运,富有开创意义的兰息方墨,镂空珐琅香笔,乃至一对玉光流转的靡芜香小酒盅,聂三娘的眸光越来越亮。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拿起其中的一柄自带清雅竹香的长峰狼毫,目光惊奇中又透着一股思量。

见这位女掌柜的神色有所软化,常瑛这才继续开口,道出了自己所来的真正目的:“娘子知晓我与如意楼的徐掌柜签订契约,专为如意楼制香不假,可那张契纸上,并未说我不可以另制百品香器,分售他家。”

聂三娘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小丫头。

她身量尚未长成,一张未及豆蔻的脸还透露着稚气,可那双眸子里沉沉浮浮的百般心思,却完完全全地透露出与其不符的成熟老辣。

单论此事,不说她这个外人不曾知晓这姑娘还有这般制作器具法子,只怕是那自认为拿捏住了常家的徐掌柜,也全然不知。

她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不声不响之间,便蒙蔽了所有人,偏生不曾行差踏错一步,叫人无可指摘……

聂三娘越想越觉心惊,心下对这小丫头的态度不自觉便严阵以待起来,正色道:“姑娘眼下,是要相助妙仪坊的意思?”

小姑娘满意地笑开,圆眼弯弯好似纯良的小鹿:“聂娘子,我手里头捏着的,到底是妙仪坊的地契,全家都指着这铺子的收益吃饭,如何能不盼着妙仪坊日进斗金?”

她眼下,完全是给往日售卖女子脂粉香料的香坊寻出了一条新路,在那手中银钱更多,出手也更阔绰的读书人之间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无需有任何违背徐掌柜契约之举,便能相助妙仪坊再次崛起。

聂三娘的呼吸急促起来,以她的见识,何尝想象不到这是一次多么具有开创性的尝试。只要能够成功,从此她不仅再也不需要与如意楼在那一点子市场之间撕咬,而且还能在夔州的各大香坊之间抢占先机,独树一帜!

风风雨雨这些年,若论敏锐独断,这位女掌柜并不怯于任何人,当下便拍了板,一改方才带有尖锐攻击性的态度,起身握住了常瑛的手,语气真诚:“常姑娘,当年我一介妇人做了这大掌柜,亦是无人看好,处处鄙夷。可这些年下来,我自知受过偏见的苦,方才态度还这般失礼,实在对不住。”

“若是您肯放下心中芥蒂,出手相帮妙仪坊,我聂三娘此后必定把你当作恩人来对待。万事只要您吩咐,只要做得到,必定不推辞。”

“娘子请起。”常瑛双手拖住了她的胳膊,拦住了聂三娘朝她揖礼的动作,“我既上门,便是敬佩娘子品格,甘与娘子互为助益。”

聂三娘喜她性子干脆利落又大气,心下更是对常瑛多了真心实意地几分好感,索性拿了契纸,利落地写上了五五分成,毫不拖泥带水地塞到了常瑛的怀里,彻彻底底地把两人绑在了一条船上。

二人皆是坚毅果决,认准了一件事情便不会服输的性格,一时间颇有一种伯牙子期的投缘感。聂三娘亲切地拉了她的手,把自己给儿子买的零嘴一把把地塞给小姑娘,乐呵呵地兄妹二人吃得高兴。

女子素来心细,思及常家尚且住在三十里开外的偏僻小村子,她不免出言相劝:“阿瑛,如今妙仪坊的文房生意刚刚起步,恐怕免不了你多多前来看顾。这日日便要走上三十里之遥,便是有牛车也吃不消啊。”

“不如,我给你介绍一户宅院,你且买下来,在县城住下?”

“便是银钱一时不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作了这些年掌柜,好歹还有些积蓄……”

她嘴皮子练得利落,三言两语便给常瑛安排了个明明白白,一颗侠义心肠炽热似火。

常瑛又何尝不知道搬往县城的好处,不仅她每每少了些奔波,如意楼与妙仪坊想要寻她亦是方便不少。可惜,她还有一桩事情未了,眼下还不是时候……

婉言辞谢聂三娘的热情挽留之后,兄妹二人相携回村,打算招揽几位匠人。

从前制香的活计常家招募的净是妇人,惹得一时间村中小媳妇说话都硬气不少。男人们早便憋着一股劲,同样想要重振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这次常家打算招几个手艺人前来做生意的消息乍一传出,便轰动了附近的好几个村子。前来应募的人好似百川汇海,络绎不绝。

自然,松阳县本就不大,这等价格不菲的物件注定销量不会太高,常瑛仔仔细细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册上挑选了一阵之后,最终拍板决定留下了七个。

这七人有木匠、铁匠、漆匠,手艺娴熟倒在其次,最最重要的是人品可贵,老实可靠,为人节俭淳朴,懂得顾家。

被选上的几人激动地手都颤抖了,黝黑的脸上无一不闪烁着欣喜的光泽,站在常家的厅堂间接连道谢。

可惜他们一个个哪里是口若悬河之辈,说出的话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一时间急地满脸热汗。

逗得吴氏忍不住扑哧一笑,善解人意地挥挥手,道后日前来做工,送了他们出去,无形间便解决了众人的尴尬。

前来瞧热闹的人也尽数散去,恭喜他人有之,垂头丧气有之,坚定自己也要奋发图强亦有之。神色各异的人群之间,偷偷逆着众人的方向溜进去的刘婶子便分外惹人注意。

努力忽视众人暗地里的嬉笑声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脸上臊红的神色,一伸头便进了常家的院子。

有不知情的人好奇地朝同伴打听:“怎么回事?刘嫂子从前不是跟吴家嫂子关系最好吗?如今怎么这副模样?”

同伴嘁了一声:“她这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一心想要给自家儿子谋一份好姻缘呢。也不瞧瞧赵家小郎君是何等的资质气度,哪里是她家小子能比得上的……”

自上次赵恪入学前,刘婶子领着人前去闹了一场以后,常家小娘子便亲口说出了绝对不会赶走赵恪的话,语气里分明是想要留他做夫婿的意思。

若是让村人说一句公道话,人家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哪里还插.得进别人去?

可惜刘婶子到底是看不清,难免要吃苦头咯……

屋内,正在同小闺女一起规制名册的吴氏,见着刘婶子自发地打了帘子,一脸讷讷地进来,便停了手中的活计,不自觉便挺直了腰背,露出一点防备的神色。

她到底也活了快三十几年,阿瑛是个小丫头,在这些事情之上素来迟钝,恐怕还不清楚刘婶子用心。她这个当娘的吃了赵恪一颗定心丸,自然要好好给他看着媳妇。

刘婶子上前了两步,到底是克服了犹疑,搓搓手道:“阿瑛,咱们今日到底要招人做工,你瞧瞧我家那小子咋样?”

“他也不求什么工钱,咱们只当他是个免费的苦力便是,能够跟着师父学习一二,便是他的造化……”

她话说得好听,可剖开本质下来,无疑是想要让自己儿子避开筛选,直接便留在了常家。只要日后跟常家小娘子有一分的联系,哪里是那一点工钱能比得了的?

常瑛于感情之事上素来迟钝,压根没想到这一层。可惜对于自家制香生财的活路,她可是一眨不眨地看顾得紧,是半点也不容许其中出了半丝差错。

那日赵恪念学之前刘婶子来闹事,吴氏当场便革了她管事娘子的职位,找了喜鹊顶替她。

失了职位的刘婶子并不甘心,回家揍了一顿儿子之后,第二日收拾好心情,便咬牙又来了常家。在众人的白眼与窃窃私语之下,坚持赖在常家做工的妇人之中不走。

吴氏到底是看在了多年情份的面子上,没有强行把她拒之门外,只当作是寻常伙计一般,照常给她发了一份普通妇人的工钱。

这常瑛看在她做活麻利的分上倒还可以忍受,可是她如今想要把自己儿子塞进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自掘坟墓,开下这样的先例。

这次招募的七位叔伯,负责的是妙仪坊中刚刚起步的文房四宝业务。正是需要严格把关,一举打响名气之际。若是她在招募匠人时便如此没有章程,此后人人都来私下走后门请托,这生意还如何做下去?

故而听了这话之后,她不待刘婶子想出第三句说辞,当下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常家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手艺不行应当先拜师钻研,否则常家此路不通,另寻他处吧。”

端的是一张铁面,毫不容情。

“这……”刘婶子被她一噎,一张面皮忍不住涨红起来,“阿瑛,我家小子他,到底是同你一起长大的。从前你病时,他也是担忧得不行。你醒来第一日,便催促着我这个当娘的给你送了两个鸡蛋。你……你就真的不知道……”

第35章 入V通知“刘嫂子!”吴氏忽地开头,正正好截住了她未说完的话,“阿瑛年纪小,你说话注意分寸。不要讲不该讲的,污了小孩子的耳朵……”

有了常家日渐丰厚的家底支撑,吴氏说话自然多了几分底气。纵使平日里总是温温柔柔,此刻严肃起来,倒真有叫人不敢反驳的气势。

“……”刘婶子未尽的话戛然而止,一眨不眨地盯着常瑛半晌之后,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了小姑娘眼中唯有一片冷然,甚至根本就不明白自己话中意有所指的是什么。

屡屡支撑她作怪的无非就是认不清自家孩子几斤几两。如今全然看到了常瑛眼里头根本就没有自己儿子,那她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你情我愿的撮合是成人之美,一厢情愿的冒犯只能称得上是骚扰。

面对吴氏的严防死守和常瑛的油盐不进,她只得默默地转过身去,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随即想想起了什么似的,厉声警告自己那识不清自己的儿子:“此后不许再对阿瑛有半点肖想!”

刘家小子委屈地想要搏一搏亲娘的同情:“娘,你可都说了我的心意?阿瑛她……”

“心意个屁!人家连你姓甚名谁都不想知道,你空有一番心意有个屁用?”

“你今年也快十五岁了,年纪也不小,明日我便去邻村请媒人给你物色媳妇。从此之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地成亲做活,再不许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刘家小子被她这劈头盖脸的一通骂搞得愣了神,反应过来之后,脸色灰白道,“阿瑛她不愿意?”

“她愿意个锤子,你要是想寻个好媳妇,日日上进便是,每日撺掇着你老娘我为你这个兔崽子上蹿下跳,一张老脸都丢光了!”

“从此之后我便在常家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做工,再也不会再多说半点,单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松阳县的各大书院之间,今日掀起了一股别样的盛潮。

下至刚刚开蒙的十三四岁少年,上至科考求学多年的老童生,无不争相追捧妙仪坊新进推出的一套匠心独运的文房四宝。

最最开始是几位素来家资丰厚的读书人,受到了妙仪坊那位女掌柜的馈赠。他们心喜女掌柜知趣爱才之余,又实在喜爱这套文房四宝的精巧别致,便逐渐在书院之间传开。

心动又踌躇的学子们小心翼翼地探听了价格,发现妙仪坊还贴心地分了级别,不仅兼顾富贵人家的排面,还特地推出了作价较低的款式。

试探性买来看看的众人惊讶地发现,每一套文房四宝所采用的香料俱不相同,精巧别致之余还能得到独一份的香料,大大满足了读书人深觉自己品格高洁,独一无二的虚荣心。

短短一月下来,妙仪坊新出的新品便好似春日里争相盛开的山花一般,在各大书院之中遍地开花,大获成功。

可惜嘉山书院的师徒四人向来对这文坛风尚反应迟钝,还是范大成家里来了人,特地给这位小少爷捎带了一套带着甘松清冽气息的笔墨纸砚,四人才知道妙仪坊推出了一月的新品。

范大成虽自诩不学无术混日子,对这颇有收藏价值的物件却有一种偏执的收集癖,眉开眼笑地收下家中的礼物之后,当即便乐颠颠地捧着盒子去找赵恪炫耀。

赵兄虽冷,可为人处事之间极有气度,与那那苍白阴郁,每每视他为空气的陆青书相较,范大成矮个子里挑高的,自然每每首选去寻赵恪,话痨一番。

一脚踢开厢房脆弱的门板之后,范小少爷献宝似得给赵恪展示了一番:“赵兄,你快瞧瞧,我娘与祖母送了我什么!”

赵恪正斜靠着椅背,慢吞吞地读一本宋先生视如珍宝的《史记》,闻声也不过是懒懒一抬眼,带着两分困意随意地瞟了一眼。

范大成热情得紧,好不见外地捧着那方带着甘松味道的方墨凑近了赵恪的鼻尖。

一点甘松温中散寒的气息传来,让他有些惫懒的神志顿时清醒开来,眸光不禁落在了范大成手上。

屈指捻住那方通体泛着墨玉光泽的松烟墨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他不动声色地按下心中那点疑惑,随意问道:“这是何处购来的物件?”

“是妙仪坊聂三娘子新出的文房四宝,个个都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气息呢。”范大成素来藏不住话,顿时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个干净。

从前赵家还未败落的时候,赵夫子仗着自家家底子丰厚,没少收集这些文房之中的物件,赵恪耳濡目染地看多了各色质量上乘颇具收藏价值的宣纸徽墨之流,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将香料的用途推广到这些笔墨纸砚之上。

这等大胆的创新之举,总让他觉得有一丝微妙的熟悉感。

妙仪坊……

他心下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缓缓合上手中的书页,整了整衣摆,打算前去瞧一瞧。

宋先生素来对这几个学生采取散养态度,每日清晨上完早课之后,整整一个下午便任由他们随便做事。范大成正闲得无聊,急忙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的脚步。

走至半途,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特地回身喊了一遍陆青书:“陆兄,你日日闷在屋子中读书,不如今日也跟我们一同出门逛逛?”

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陆青书抿了抿缺少血色的唇,竟然也默默地丢了手头的书卷,默不作声地跟在了二人身后。

搞得范大成意外又高兴:“陆兄,你心中果真还是有我们兄弟!”

走在前头的赵恪无声地抽了嘴角,懒得理他这般没规矩地乱叫一气,抬脚加快了步子。

“赵兄,赵兄,等等我们呀……”

妙仪坊如今在东市鳞次栉比的铺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热闹。

来来往往的书生言语间总免不了些“之乎者也”,使得这往日间净是年轻小娘子光顾的铺子也多了些酸腐气。

婉拒了热情上前荐购的小伙计之后,赵恪抬手拿起一个竹雕笔架,指腹轻轻顺着其上流畅的线条划过。

这座笔架显然雕刻的是《韩熙载夜宴图》中的朱衣文士,意境虽好,可从前赵家富贵时,赵恪见惯各式器具,仍旧能够看出,制作这笔架的工匠雕琢之间依旧有些许生涩。

恐怕,是初学了这些文士喜欢的风花雪月模样,不待熟练便赶鸭子上架……

这种乍然出现的事物,总让他有些熟悉感,让他忍不住想起,同样来路莫名的……

——常瑛。

不,妙仪坊的半分产业原本归属高阳县主府,阿瑛怎么会出手干涉?

她分明是不愿牵扯进这勋贵人家的是非……

少年如是劝说自己,勉强把心中那点惴惴压下去。

细细想来,常瑛如此急切地送他前来入学,到底是有些过于急迫。像是故意支开他一般。

赵恪一时间猜不透小姑娘的打算,眸色深深间,一点微光透入心窍,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匆匆告别范大成之后,快步急行,朝着东城方向走去。

不明所以的范大成一脸茫然地揪了揪陆青书的袖子:“赵兄,这是往何处去?”

陆青书目光定定地注视赵恪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这才轻声道:

“那是,高阳县主府的方向……”

原本乍然拜访之人,县主自然不会相见。

幸而门房还记得赵恪的曾经登门过一次,收了他一串钱之后,到底还是买了他一个面子,慢吞吞地起身朝县主通报了一番。

门人的渐渐隐没在抄手游廊里,赵恪捏紧手指,屏息静候了一会之后,果见宝篆朱红大门之内探出身来,笑吟吟地引了他去。

少年垂着眼睛,眉心都不跳一下地把宋先生拿出来当幌子。

宝篆笑开,倒也不多问,立时便把他带到了主子面前。

深吸一口气之后,赵恪眸中复杂,踏在青砖路面上双脚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百濯堂内,高阳县主垂头弹弄着自己染了红色蔻丹的指甲,抬眸懒懒一瞧,似乎有些意外他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她心中还对昔年的赵家有几分模糊的印象,如今第一次见到这位赵家仅存的小郎君,倒也存着几分人之常情的好奇。

可是赵恪的眼神清亮,身姿清隽,一身青色长衫穿着在身,端的是一派气度不凡。与世人臆想之中的落魄截然相反。

拿帕子悄悄掩住自己嘴角的一些笑意之后,高阳县主的眼神若有若无地瞟一眼侧方的屏风:看来阿瑛这丫头,到底是对这小子上了心……

一盏茶的功夫之间,各怀心思的二人有来有往地寒暄几句,在高阳县主即将招架不住,实在无话可说之前,赵恪终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县主行礼告辞,代师言谢。

高阳默默地端起茶来,顺了顺自己口干舌燥的嗓子,难得有些心虚地目送这位少年出门。

虽说人家从头至尾都没有朝着屏风的方向瞧一眼,可她虚长了这十余岁,一时之间竟生出几分稚子被夫子拷问的慌张感。

轻轻咳了两声之后,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子,对着侧方那扇楠木屏风,带着恶趣味地笑意道:“出来吧,小丫头。”

第36章 入V三合一光影变换之间,伴着衣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僵硬了半天身子的常瑛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确定赵恪早已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重新回到了堂上。

“阿恪怎么会忽然上门?”她皱了眉,有些担忧地问道。

“哦。”高阳懒洋洋地解释,“宋先生从前同我有些许旧交,或许是给自己这徒弟铺路,特地找了个由头遣他来拜见吧。”

那便好……

常瑛松了一口气,她暗中与高阳郡主合作,以求为赵家平反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对家中的父母兄长也只口称自己同聂三娘合作。本就是怕赵恪不肯让她涉险干涉此事。

而今事情进行到一半,高阳县主派去夔州打探消息的门人都回了松阳,她若再被赵恪中途抓包,依照他别扭的性子,非得闹上一年半载不理她。

高阳哪里猜不出她的小心思,故而方才听闻门人通传,这才赶忙要这丫头藏起来以免露了行迹。

如今见那赵家小子不似有疑地离开了去,二人的话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