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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一不做二不休陆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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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在府衙之外的常瑛瞧见这个熟悉的身影,顿时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应府试的考生面见府台,这不合规矩吧?”

陆青书衣衫朴素,依旧是那副冷言冷语地样子,干脆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我不让。”常瑛可不是什么胆子小的小女孩,顿时不退反进,啪得上前一步,拉近了与他的距离,“你若是去伤害阿恪,我岂会让你过去?”

少年眼中的阴郁一闪而过,压低眸子深深地看了常瑛一眼:“你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他。”

“我们已经拜托宋先生同你解释过,赵家咄咄紧逼,阿恪已经够不容易,绝非故意。”常瑛蹙眉,声音虽降了下来,却禁不住再次出言为赵恪解释。

两次同榜,却偏偏被赵恪那风格奇诡的答卷压了一筹,不免会有人认为赵恪在故意出风头。为了防止陆青书心中有不平,常赵二人特地拜托宋先生说和解释。可谁都没有想到,今日陆青书要站在赵恪的对立面了吗?

对面的少年长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抑心中的暴躁。常瑛这种毫不掩饰的偏爱与护短落在他的眼中分外刺眼,可偏偏她固执倔强地挡在前头,丝毫不肯让步。

陆青书缓缓吐出胸中郁气,抬步上前,在二人的距离即将拉近到不能再近时,他到底成了最先妥协的那一个,阖上眼睛道:“我应你,让开吧。”

一把挥开常瑛的胳膊之后,他大步向前,身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曲曲折折的府衙之内。

堂内的气氛已经十分白热化,白发苍苍的老教谕孔大人言辞恳切,详尽地描述了当日刘大人如何不顾自己反对,强行将先前定好的头名换成了赵恪。

刘大人怒目圆睁,官袍之下的手指不住地抖动,等到孔大人话音刚落,就忙不迭地反驳他:“你胡说,当日你我共同批阅答卷,批到这二人时尚且还有小一半没有批完,哪里来的已经定好的头名?”

“刘大人,不是你特地拿着那赵恪的答卷,跟我说此子有大才吗?”孔教谕显然早有准备,此时刚好那自己准备好的话把这位老上级堵了个正着。

老实的刘县令乍然被人带到此处,哪里是准备多日的孔教谕的对手?眼看这场论战已经处于下风。

陆青书适时地在堂外一拱手,出言求见。

老神在在看了半天热闹的莫大人闻声,顿时急切地摆手要他进来。显然已经等不及要看这位同门给赵恪致命一击。

粗布衣衫的少年依言上前,拜过堂上的各位大人之后,沉声开口:“莫大人特地上门邀学生前来府衙说出真相,学生恭敬不如从命。这流言纷纷之下的真相——”

“就是有心之人的挑唆。”

什么——

坐下次席的莫大人腾得一声站起身来,抬脚便朝着陆青书走去,黧黑的额头上青.筋暴跳:“大胆狂徒,你在胡说什么?!”

“学生没有胡说。”陆青书不闪不避,“赵恪学问比我好这是事实,任谁来了也无法更改。”

就算他心下对于赵恪拥有的一切嫉妒得发狂,可他有着自己心中的底线,绝不会被人威逼利诱两下,就会构陷他人。

“刘大人公允明正,赵师兄才学过人,这便是事情的所有真相……”

田知府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

“既如此,那此事便是误会一场了……”他笑呵呵地转头,挨个儿看了一遍堂上众人。

刘县令如释重负、冷汗涔涔,莫大人铁青着脸、朝站着的三人冷冷一哼,赵恪……

赵恪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正当田知府再进一步打圆场,把此事揭过去时,他忽地抬起了头,眸中泛着毫不退缩的冷意:

“诸位大人的疑惑解答了,可知府大人,学生心下还有三大疑惑。”

“赵恪!你不要不是好歹!”莫大人怒声呵斥。

“莫大人!此处是知府衙门,我同知府大人说话,你屡屡插嘴,是何居心?”赵恪也忽地抬高音量,目光灼灼直逼那人心底。

“让他说……”田知府摆手。

“其一,县试的所有考卷皆以封纸糊名,在所有考卷批阅完成之前,任何人不不会知晓卷下是何人的名字,孔教谕为何会如此肯定,被刘县令称赞的那张试卷,是学生的?”

“其二,学生与师弟陆青书共为同榜第一第二,并非是第一次发生。如果说松阳县的那场乡试结果可疑,惹来流言纷纷。那为何会没有人质疑知府大人、质疑本府学政莫大人私自篡改成绩?”

“赵恪!”田知府原本平和的面具再也挂不住,“不要在府衙之内意气用事,对你没有好处……”

赵恪恍若未闻,丝毫不停:

“其三,科举舞弊,动摇国本,乃是国之重罪,必然要首先上奏州府的提督学政,与公堂之上审理一干案犯。诸位大人不升堂,不上禀,于这府衙后院之中审讯我,这、是、何、意?”

他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一旦传出去一星半点儿,漏到了御史台处,无疑将会给他们的仕途带来巨大的风波。

田知府方才黑如锅底的脸色又强逼着自己压下来,在脸上扯出一个笑:“赵小郎君,此事不过是坊间捕风捉影的传闻,哪里值得大动干戈惊动州府,咱们在这里好好把话说开,解释明白,便就过去了。不必较真……”

“学生不敢。”赵恪拱手,避开了田知府笑吟吟的目光,“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哪里有跟几位大人较真的底气。不过是莫大人……”

“一开口便费尽心思地污人清白。”

“还有孔大人,年纪渐长便想要给自己搭上一条大人物的线,奈何引来的不是金凤凰,是一群贪婪的恶狼罢了。”

“你们——”田知府朝着二人呵斥,做足了气派,“办得什么差事,做错了事便要负责,快去寻赵小郎君道歉!”

莫大人的脸色活像是要他生吃一只苍蝇,清清白白扭曲不定。孔大人一张老脸红得脸上的褶子都重了三分。

在田知府越来越不耐烦地催促之下,二人到底是一前一后地上前,朝赵恪含含糊糊道:“今日之事,我等有失察之责,还望赵小郎君不要怪罪……”

面色黧黑的莫大人每说一个字,目光都好似要把赵恪一寸一寸地撕碎一般,显然不是真心实意。

不过赵恪回看一眼菩萨模样的田知府,躬身行了一个弟子礼之后,便带着陆青书一起潇洒地挥袖离开,徒留一屋子人神色各异。

莫学政显然把这小子恨得咬牙切齿,命令下属把刘县令拖走之后,对着田知府阴森森道:“府台大人,您也是听见了的,他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童生,拿了案首之后竟敢威胁我们!”

“今日被他在手里握着这样的把柄,此后睡觉怎能安慰?”

田知府目光一凉:“你待如何?”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比了一个手刀,“把这小子给杀了!”

“放肆!”田知府一把推开这个蠢笨东西,气得摔了一套杯盏,“蠢货!你还没有认清,如今我们不仅不能杀他,还要拼了老命地保住他,保到他参加院试!”

顾不得自己被溅得一身水,莫学政呆怔地抬头,不解地问:“为什么?”

第51章 连中小三元“就凭今日咱们把他叫来了州府衙门!”田知府气得袍袖抖动,一下子跌坐在圈椅里。

今日所为本是为了引起大众的注目,就算一下子锤不死他,也能破坏赵恪的名声。可同样,稍有不慎他们的一举一动也都落入了众人的眼中。

一旦赵恪无故出了什么意外,所有人都会联想到州府衙门身上!

更不用提如今赵恪捏住了他们的把柄,万一把他逼急了,再闹出上次夔州府请命的事情来,他们这顶乌纱帽还不不要?

莫学政是赵明的至交好友,他田广泽可不是,没道理为了一个旁州的官员连累了自己。

“还有,本官劝你一句,夔州赵家没落已久。连本家堂弟都能下手谋害的东西,能有什么好货色,还是理你那好友远一些罢。”

免得牵连自己不说,还影响了他的前程。

本以为他这位学政是一个只晓得读书的死脑筋,好摆布,却没想到书呆子今日也能给他惹下那么大的祸事。

莫大人的袖子还在湿答答地滴水,背上却密密匝匝地爬上一排冷汗。

不过是出于意气为好友出头,怎么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赵明他……失去了个同胞兄弟,不外乎是心中不平……”他呐呐道。

“醒醒吧你,他没了亲弟弟,自己不去报仇算账,托给你算是怎么回事?”田知府显然是心累,摆手要他出去,打算好生歇一歇自己。

当年周中丞亲自判处赵朗死刑,也不见他赵明站出来给弟弟鸣一次不平。

可见这人就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角色,他以后,只盼那赵恪能平平安安地考到乡试,是说什么也不会再掺和进赵家那堆烂事里。

被无数人暗中关注着的赵恪从知府衙门出来时,流言便愈演愈烈,几乎要立刻坐定他为了榜首勾结舞弊。

可惜赵恪并不在意这些跳梁小丑,当下便如常地同常瑛与陆青书一起离开府衙。

“……怎么样?”常瑛紧张又担忧地问他。

“无事。”赵恪朝他安抚地笑笑,“幸有陆师弟替我辩驳,知府与学政大人并没有如愿把罪名安在我身上。”

“真的?”她心中的一颗大石缓缓坠地,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上前一步,诚心诚意地朝着陆青书道歉:“对不起陆师弟,是我误会了你,对你太过无礼。”

陆青书绷着脸闭上了眼睛,脾气一如既往地冷硬:“无事。”

搞得常瑛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还在生气,站在原地的动作有些无措。

好在赵恪多少摸透了这位师弟的脾气,郑重地朝他行礼致谢之后,总算替常瑛解了围:“陆师弟与我身处同门,又是这两次科考的第二名,自然免不了落入他们眼中。不过,我曾经叮嘱过你远远避开,无需替我作证,无需掺和进来。可你今日把自己的前途置之度外,为我出言,赵恪必不敢忘。”

“我才学虽不如你,可也不是缩头乌龟。”目光在并肩的二人间扫视了几下,陆青书也不过多寒暄,转身便走。

他似乎是孤僻惯了,对府衙之外不少人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陆师弟孤僻寡言之余却有一副侠义心肠,真是个奇怪的人……”常瑛一路目送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你对陆师弟好奇?”宋先生随便捡来的三个弟子,随便揪出来一个都能好生说一个下午,真是叫人不知道该称赞他眼光好还是同情他运气差。

“不。”常瑛一边走一边摇头,“陆师弟既然不愿意说,那我便不打听。只需专注做我们的事便好。”

这话听起来很是熟悉,当年他初到常家落脚,常伯与吴姨都很奇怪他为何不愿意再去学堂读书,只有常瑛表示,不会有意打听他的那些过去,只等他想说之时再听。

而今她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收到这句话的却成了别人。

赵恪忽地被牵动了一丝莫名的思绪,虽叫不出名字,但依旧让他不自觉地选择揭过了这个话题。直到与常瑛一同回到了落脚的客栈,再也没有提及。

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二人还没来得及清闲一盏茶,知府衙门的官差又拍马赶来了一波。

惹得当日接待的伙计都有些麻木,不知在店里下榻的那个赵小少爷有什么背景,一日之内这官差都来了三波。

不过还好,这次赶来的一行人脸上笑得比报喜的那波还灿烂,与那凶神恶煞的第二波判若两人,为首的一来便恭恭敬敬地朝赵恪行了个礼,随即鱼贯而入,捧着不重样的礼物进了门。

“赵小郎君,我家府台大人早就听闻郎君大才,今日召见了您更是惊叹所言非虚,特地派属下们前来,送些礼物给您这个忘年交。”他声音洪亮有中气,字字清晰地把田知府交代的话转达了个彻底,确保整个客栈的不少人,都听见了府台大人的态度:

今日召见赵恪并非是什么怀疑流言,而是欣赏他的少年才气!

围观的人群再次激起一股窃窃私语的浪潮。

原来方才那一波官爷,不是捉拿赵恪,是请他前去府衙做客!

这一处不同可是天差地别,至少今日城中沸沸扬扬的传闻,一定是假的。

一时间众人瞧着赵恪的眼神简直要冒出金光,谁不想跟这将来能够做举人老爷、进士老爷攀上关系?等到那特地来送东西的差役走了,那吉祥话就像不要钱一般不住地给赵恪送上,只盼他赶紧忘了这些日子自家没少说他闲话的事情。

常瑛特地找店家换了一小簸箩铜钱,挨个儿给那前来道喜的住客发了一把,总算把这些人给打发走,换得了片刻安宁。

“赵家这下,可会消停一阵?”四月间暑气渐燥,她奔波了一天,此时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没什么力气,慢吞吞地问了赵恪一句。

赵恪打了沁凉的井水来给她提神解暑,见常瑛敷衍地沾了沾水,心下好笑间给她递上了干爽的棉帕子;“莫学政性烈如火,哪里是好打发的,赵明怕是安抚他不要闹事便要花好一阵子,无暇他顾。”

更何况,八月间还要在这府城举行院试,田知府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卖力地拦住赵家不要搞事。

一旦通过院试,他们回到了夔州府,那才是与赵家真正兵戎相见的时候。

闭门读书的日子过的飞快,赵恪整日在嘉山书院里闭门不出,一心一意地准备八月的院试与明年三月的春闱。

对于他来说,能够榜上有名自然不是问题,只不过,为了更有底气无惧于接下来的阴谋诡计,他必须要逼自己一把,再次打破自己四个月前的极限,拿出技压群雄的答卷,让田知府根本无从下手去操纵成绩。

显然,他是个说到做到之人,不仅对敌人不会手软,对自己更是心狠。三更灯火五更鸡地过了四个月,研读过的书卷整整齐齐地摞在书案上,重量压得那坚实的樟木书案都摇摇欲坠,勤勉程度叫范大成每每惊掉下巴。

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两个师兄的榜样之下,他竟也把精力从混吃等死上收回来不少,立志要在明年继续参加府试让他爹范老爷激动地热泪盈眶。

万事俱备,尽等八月的院试锣鼓敲响,少年再次踏进了科场,留下了一个笔直清瘦的脊背。

翘首以盼半月之后,终于等来了结果,让早早便听闻过他事迹的府城百姓再次炸开了锅。

又一次——

赵恪第一,陆青书第二!

小小的一个嘉山书院,竟然出了卧龙与凤雏两位人才!

如今再听闻此事的众人早就不在纠结于什么为何如此之巧,只是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共同送了二人的车马前往了州府。

若是二人能一同中了什么举人进士老爷,可不给他们这座府城也长了脸?

到时候出门行路,他们也能说自己是什么文脉昌盛之地的出身,不平白被人高看两眼吗?

总之,伴着那难得和谐的齐声祝福,新岁伊始,赵恪便挑了一个晴好的天气,打算挥鞭上路,到夔州府与常瑛会合。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前来送别的人群之中,竟然多了一个陆青书。

他一身半旧的长衫,两手空空,显然不是将行远路的模样。

赵恪勒马止步,有些意外地抬眉:“陆师弟,今科你不打算应试吗?”

“少得意。”陆青书哼了一声,眯着眼睛抬头看马上的赵恪,“你我二人一同考了三场,你倒是连中小三元,可怜我这个万年老二。”

“这一回,我可不愿再做那片绿叶,便就此停歇一年罢。”

这话乍一听起来倒有些酸意,不过赵恪与他一同科考一年有余,哪里不知晓这人的脾性?倒也不在乎这些小事,朝他利落地抱拳,打马而去。

在新年料峭的寒风中留下一句:“后会有期!”

陆青书目送他一人一马渐渐走远,叹息声微不可闻:“我可真是,羡慕你……”

第52章 亲你一口想要快点见到常瑛的心情迫切,赵恪驱马一路前行,正月十六出发,二十日便到了夔州。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来到常家香坊时,常瑛正陪着古丽在后院查看乳香树的生长情况。

他把疲累的马匹交给伙计带下去吃草歇息,走进后院的心跳逐渐加速,瞧见花木掩映之下常瑛的背影,终于出声唤道:

“阿瑛,我回来了。”

这一声叫得常瑛颇为意外,惊诧地回头去看,目光穿过暖房之内葱茏层叠的植被,正正好瞧见赵恪风尘仆仆地立在暖房门口,笑得温柔。

“阿恪!”

她丢掉手中的铲子,顾不得自己手上占满了泥土,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赵恪身上,给他来了个扎扎实实的拥抱。

“你怎么来得怎样早?”

二人虽然才分别了几日,可乍一见到对方,常瑛还是激动得不行。

赵恪被她这一抱抱得浑身僵硬,见着古丽母女好奇望过来的目光脸更是红得彻底。可是想到宋先生那些耳提面命,他到底是轻颤着一双手,小心翼翼地虚放在了常瑛的背上。

“我……想早点见到你……”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常瑛嘟嘴,戳了戳他的肩膀,“可是宋先生又教你的?”

“不是的。”赵恪越发慌乱,像是做错了事被抓包一般,不自觉地便把手掌收回,紧紧放在衣侧。

上次他乍一尝试宋先生教的方子,当场便被常瑛识破有人指点,搞得赵恪那一阵子都郁郁寡欢。

“先生只说过要我说出心声……我说的全都是真心话。”

第三个新年过去,他的身量显然又长高了好些,一身绣了文竹的青衫穿在身上,好似一棵笔挺向上的青竹。

此时垂眸说话之间,目光脉脉,温柔而清亮,仿佛让光阴都放慢了两分。

常瑛的心跳忽地漏了两拍,感受到自己的耳尖有逐渐发烫的趋势。

为了维持住自己不动声色的尊严,她默默后退两步,把赵恪身上被自己蹭上的泥拍掉,推了推要他先去洗漱休息一番。

聂三娘忍着笑上前来给赵小郎君安排住处,特地朝大掌柜的脸上瞅了好几眼,看得常瑛佯装生气地瞪她。

可惜眼角眉梢的笑意再配上她那张越长越娇俏的脸,到底没什么杀伤力……

秋闱八月间才开始,可赵恪到了夔州府的消息乍一传出,请他前去参加文会诗会的帖子便如雪片一样飞到了常氏香坊,负责收帖子的伙计每过几日便捧着厚厚一叠请柬给赵小郎君看。

不过赵恪一心埋头于书卷之中,闲暇的时间待在常瑛身边还嫌不够,哪里有功夫应付这些帖子,当即便叫那伙计原模原样地端回去。

可怜的伙计苦着脸,只好去找常瑛拿主意。

故而今日常瑛捧着一沓帖子进了赵恪的屋子,他倒是一点也不奇怪:“阿瑛不是说好帮我处理这些帖子吗,怎么又带了进来?”

挪了挪赵恪书案上堆积如山的纸张之后,她施施然把那帖子放了上去,夹起一张递给赵恪:“旁的事情我可以替你拒绝,可这一张却不行,必须要劳烦您亲自瞧瞧。”

赵恪有些好笑,不解地抬头望向她,却只瞧见少女故意抬着莹白纤细的下巴,不愿看他。

他心下一紧,展开那张洒金帖子匆匆扫过一遍,原本皱着的眉毛却逐渐舒展开,眸光闪着笑意拉了常瑛坐下:

“我当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一张来自内帷的帖子。”

这帖子是夔州按察使夫人送来的,邀上即将参加乡试的青年才俊参加三月初三的踏青宴。既有叫这些年轻人互相结识一番的意思,也有为夔州的官家小姐提前相看夫君的用意。

给犹自嘟嘴生气的小姑奶奶倒上一杯茶之后,他再熟悉不过地拿手背试了试温度,送到常瑛的手边:“何故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你明知我是不会去的。”

“可我听说,这踏青宴的帖子可是千金难求,那些文人墨客纷纷都以得到此物为荣,你就真的不想去吗?”常瑛一双清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万一被什么官家贵女瞧中,可是多少人眼里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们瞧中的是如今薄得一点虚名立身的赵恪,不过是熙熙攘攘为利而来的一员。我虽位卑,破家流亡这些年,早就明白名利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只有你,真心与我一同渡过困厄苦难,这是赵恪的最大幸运。”

他没有丝毫躲避地回望着常瑛的眸子,眼中诚挚热烈的情绪同样不加掩饰,墨色深深,叫人心神沉陷。

……

常瑛满腔没来由的怒气忽地散了,低头错过他的目光,没有再说话。

此时冷静下来,她不难发现,自己不理智的行为,叫做——吃醋。还是吃一个没来由的,从不存在的官家小姐的飞醋。

这让她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的行为过分反常,丝毫没有平日里那种光明磊落的气度。这一认知让她有些蔫巴,或许不得不承认,在她去年向赵恪妥协的那一刻起,这人确实日夜都不肯放松的攻城略地,逐渐靠近了她的领地。

而在这逐次的交锋之间,她显然是有些溃败的迹象……

这一认知让常瑛有些警惕,竟有一瞬间想要可耻地弃城逃走,可是今日的赵恪非昔日的那个小少年,大胆地上前轻轻扣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少女想要逃避的动作:

“阿瑛若是不相信我,你我约书为证可好?”

他快速提笔落墨,银钩铁画般地在纸上落下几个字,随即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压在那张踏青宴的请柬之上。

未干的墨迹在日光下泛着一点柔润的光泽和松烟的香气,与那纸上的“只愿君心似我心”看起来竟又一种意外的惊人相宜。

常瑛在心下默默念诵了一遍,被隐去的下半句几乎呼之欲出。

定不负,相思意……

她按了按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静静等待那纸上的墨迹干透,这才伸手去拿那桌上散落的一沓请柬。

一个、二个、三个……

直到那桌上的帖子都被她一一捡起,那最关键的一张纸还没有等到她的手指,孤零零地待在躺在了书案上。

赵恪缓缓眨了眨眸子,鸦羽一般的睫毛轻轻搭在眼睑上,眸光温柔且耐心。

——他相信常瑛会拿起这张契约。

这种毫不慌乱的笃定,显然激起了常瑛的逆反心理。

她原本确实准备收下那张君心我心,可如今却不愿如赵恪所愿,被他夺走这场交锋的主动权。

忽地抬手压住那张纸之后,她借着自己俯身的优势,抬手便勾起了赵恪的下巴。

在少年缓缓睁大的眸子中,猝不及防地倾身亲了他一口。

……

第53章 又猜中了“我不信什么纸张,那便在你脸上盖个戳儿,可好?”

她凑到赵恪的耳畔,轻声慢语地留下这一句,上扬的尾音仿佛小勾子一般,一气钻进赵恪的心里。

常年浸染在复杂的香料之中,让她乍一靠过来便有幽香暗度,混着少女曼妙的体香,让赵恪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一双眼瞳微微失神。

等到他心跳如擂地缓过神来,常瑛早便抽身而去,搁在桌上的那张宣纸也不见了踪影。

赵恪急切地转头去寻,也只看到那条青青绿罗裙的一角,轻盈地消失在了门外。

仿佛方才的暧.昧,是一场幻境……

可发烫的耳尖和恍惚的心神,无疑不在提醒他,刚刚真的有双柔软的唇瓣,在他颊上一触即离……

八月的天气秋高气爽,等待了近一年的秋闱终于开场。

常瑛仔仔细细地替赵恪收拾完书袋,亲自站在夔州州府的贡院之外,目送赵恪进了考场。

此前的县试府试院试不同,乡试一共三场,每场都要连考整整三天。

三天之内,这些平日里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读书人都要独自一人待在自己的号房之内,吃喝拉撒睡都不能出狭小的号房一步。

故而对许多人来说,这种压抑的气氛和体力上的巨大消耗,也是不小的考验。因为支撑不住被提前从号房之内抬出来的人,每场都屡见不鲜。

赵恪前些年在常家村里实打实地吃了不少苦,这些日子也没有放弃锻炼体魄。此时看起来身板虽称不上健壮,可身体素质还是超出这些小公子一截,坚持到底总没问题。

不过关心则乱,这等重要的时刻常瑛等在香坊之内也有些坐立难安。一连数次差点把手下的账目盘错之后,聂三娘可算是看不下去了。

伸手夺了常瑛的活计示意自己帮她来算的之后,她推了一推魂不守舍的少女,示意她不要再压制自己:“今日已经八月十六,正是小郎君出场的日子,大掌柜可别在这苦坐着了,早早去贡院之外接赵小郎君回来吧。”

纠结了半天的常瑛这下可算是解脱了,一气把手底下的账目通通交给聂三娘,自己迅速打马挥鞭出了门。

可不一会儿,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匆匆折返回来,命令伙计牵车套马,换上马车前去。

赵恪一连考了十天,没有好好休息,必然身心疲惫。换上马车去接人也能让他在路上闭目养神一会儿。

她这难得的冒失让香坊之内的伙计们纷纷掩唇偷笑,罕见地看到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大掌柜这般孩子气。

其实仔细算算,常瑛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岁,一张俏丽的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

只不过在这生意场上她纵横捭阖的手段老辣,短短一二年的时间便在夔州下的许多府县都开辟了香坊,叫这一开始便跟着她的伙计们十分钦佩,平日里对她的态度十分敬重。

而今这般笑了一遭,倒平白拉进了不少距离。

……

常瑛来得绝不算晚,可贡院之内竟然已经被各家的车马围得水泄不通。不论是粗布短打的书童仆役,还是金钗玉环的妇人小姐,全都翘首以盼贡院的方向,满心期待着自家的主子出来。

乡试这一道坎,一旦迈过去是真正意义上的鱼跃龙门,超脱了平民百姓的阶层,成了官僚阶级的一员。

许多家庭甚至已经努力了三四代,就盼着自家男人争一争气,今科考中。故而当贡院开闸的钟声响起时,方才喧闹的众人无不屏声静气,充满期待地盯着出来的每一个人。

为了拓宽视野,常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站在了车辕上,确保赵恪一出门,自己便能早点瞧见他。

随着第一波零星几人快速冲出来,她挨个儿瞧了半晌却失望而归,默默告诉自己赵恪不是这般冲动的人。

可随着人潮的大批量涌出,她却还没有看到赵恪的身影,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赵恪不愿意同别人争挤。

但是,当在贡院外围的车马都渐渐离去,赵恪还是没有出来。

常瑛心中担忧更甚,再也坐不住,索性逆着人流去贡院门口去寻赵恪。

被持刀守卫的衙役拦住之后,还兀自点着脚尖朝前看。

正当那在旁的衙役差点忍不住要把这人拿下时,赵恪玄色的衣袍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之内。看到常瑛被拦住的身影,步子顿时急切了起来。

“阿瑛!”他推开衙役的手臂,把常瑛护在了身后,“诸位官差,这是学生的家人,还望您包含一二。”

那两个官差见他年纪尚轻,却气度不凡,便也乐得卖他这个面子,依言后退了两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你没事吧?”常瑛担忧地出言询问。

“无事。”赵恪安抚地帮她顺了顺凌乱的发丝,“不过是临时被人叫住,耽误了些许功夫。阿瑛可是等的着急了?”

“赵兄,怪不得您如此着急,原来还有这般貌美的小娘子候在外头呢。”含笑的声音自后方传出。

一袭宝蓝锦衣的少年啪得一下展开折扇,行走间衣袂翻飞,赫然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赵恪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把常瑛挡得严严实实,朝着这人开口的语气有些不悦:“魏公子,在下方才已经拒了你,你再跟上来,不是有度君子所为。”

“哎呦赵兄,你不让我跟着你,可不能拦着我结识一番常姑娘。”他俊朗的眉目满是笑意,抬手朝常瑛揖礼问好:“这夔州府谁人不知常姑娘这个奇女子,年纪轻轻便手握了夔州的三成香料生意?”

“不知常小娘子,可听过在下的名号?”

常瑛显然同样不愿意跟这人耗费精力,答得言简意赅,处处透露着敷衍:“没听过。”

后头守卫的衙役处似乎传来压抑的笑声,宝蓝锦衣的少年脸色黑了一半,却在看到一辆雕花马车缓缓驶来之后,又再次恢复了笑意,“暂时不知道也没关系,等到秋闱放榜那一日,你会记住我的!”

他啪得一声合拢了折扇,极有风度地朝二人行礼告别之后,登上了那辆装饰富丽的马车。

伴着车夫利落甩下的鞭花,车内的帷幔被一双保养得宜的手缓缓撩起,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一隐即没,短暂地朝二人的方向扫了一眼。

常瑛警惕地与赵恪对视,显然有些出乎意料:“那是魏夫人的马车?”

赵恪肯定地点头:“是那位魏夫人,周中丞的嫡妻。”

“这人是什么来头,竟然劳动这位二品诰命夫人亲自来接?”

“并不是他身份尊贵。”少年耐心地朝她解释,“只是他同样姓魏,是这位魏夫人本家侄子。素有才名响彻夔州,惹得魏夫人对他十分喜爱。”

“那他今日特地在贡院之内绊住你,倒有些来者不善。”她清凌凌的一双眼睛危险地眯起。

“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三场乡试都已经顺利结束,他对自己的成绩如何也在心中有了初步的预估,自然不缺岿然不动的底气。

就算是阁老总督来了,也没有办法睁着眼睛说自己的文章不好。周大人爱惜官声,不会坐如此下作的事情。

如今需要防范的,只不过是这位魏公子求胜心切,放榜之后背地里使些什么阴谋手段。

不过,那毕竟是此后的事情,在他眼中,现在最最重要的,还是赶紧陪着常瑛回去,养一养精神。

九月初三,正是偌大的夔州乡试放榜的日子。

青壮妇孺不管自己有没有人应试,尽皆扶老携幼,纷纷涌向贡院前头的长街看榜。

无不想着沾一沾这些举人老爷福气,好叫自家的儿孙今后也能出一个文曲星。

而那些有人参加乡试的人家,便更加严阵以待,头一天晚上便打发了家仆在贡院前彻夜蹲守,只等红榜一张贴出来,第一时间告诉主家结果。

随着一队持戟兵士拉开贡院大门,护送着一身绯色官服的学政提督大人踏出衙门,在门墙之上贴上来今年的中举名单。

围在外头人山人海顿时忍不住急躁起来,纷纷推搡着上前想要看到结果。

在里头守了一夜的人目光急切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幸运地找到了的顿时放声大笑,状若疯癫。

而那找了三五遍还没有看到自己名字的人,脸色顿时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更有白头老翁,捶胸顿足,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

与贡院之外的乱象不同,常氏香坊之内,常瑛正懒懒地俯在书案上,自在悠闲地听着赵恪弹琴。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松阳赵家尚且没有败落的时候,赵夫子便曾手把手地交过儿子这些技艺。

而今赵恪有了闲暇,逐渐一一捡起,弹奏出的一曲《吹梦到西洲》竟也流畅悦耳,颇有高山流水之感。

一曲奏毕,他恰到好处地睁开眼,静静等待着远处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

如院试一般,对于中举的前三甲州府会安排衙役前来报喜。所以对于已经十拿九稳的赵恪来说,前去贡院挤着看榜,并没有什么必要。

而眼前这喜气洋洋的声音,无疑是在明白地告诉众人,他又再次猜中了……

第54章 大掌柜才不舍得那报喜之人阵仗极其盛大,引得整条长街上的人纷纷探头去看,让生意本就红火的香坊显得愈发热闹。

赵恪整了整衣袍端坐在后院的迎客厅里,气度沉稳内敛,丝毫不见喜形于色。见那为首的官差上前问好,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抬手示意他起身。

真真把气定神闲做足了个十成十。

惹得那为首的差役心下暗暗称奇,感叹这少年将来怕是不凡,说话间脸上的笑意更是加深了几分:

“小郎君,贺您大喜!”

“属下们奉学政提督之命,前来向您报喜,恭贺您秋闱得中!”

铺子里围观的伙计顿时精神一振,纷纷连腰杆都挺直了两分。他们这铺子里,若是出了一个举人老爷,走出去可不是要羡煞旁人吗?

赵恪扬眉一笑,抬手延请那官差坐下喝茶,见他捧起手中的杯子饮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问道:

“不知名次几何?”

“嗐,”那人带着笑感叹,“您有这般姜太公钓鱼的气定神闲,哪里会猜不出自己的名次呢?”

他有意买这一个关子,避而不答,反倒偷偷塞给了赵恪一张小小的红榜。

这红榜原是衙门里的差役抄录的,上头写了前十几位高中的举人老爷名姓,当做是个讨巧赠给这些名次极好的人,也有助于这些老爷们了解自己的同科。

赵恪垂眸缓缓挑开,却是从下至上开始看起。

果然看到魏佑臣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二个位置,而自己,正正好落在了他的名字上,稳稳地压了同科一头。

他下意识地抬眸去寻找常瑛,却正正好与她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随即相视一笑,默契满满。

……

铺子中年纪稍小的伙计探身去看,差点一蹦三尺高,望向赵小郎君的眼神满是崇拜。

又一个头名!!!

掐指一算,郎君如今已经拿下了四个魁首,果真要创下连中六元的神迹不成?

要知道,自打太.祖爷开国以来,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文曲星下凡啊?

那差役显然也知晓赵恪如今的分量,笑着收下了赵恪那一份沉甸甸的红包之后,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三日之后便是中丞大人在贡院设下鹿鸣宴,宴请诸位举人老爷的日子。到时候赵郎君身为解元,可千万要到场,叫大家见识一下您的风采。”

他知晓赵恪在备考的这一段时日里总是闭门不出,向来不参加什么宴会,怕是对诸位同榜也不太了解,特地凑到了赵恪近侧,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旁的人倒还好,只是那魏家郎君年轻气盛,未免有些意气。属下多嘴这一句,还望郎君你心下有个底。”

赵恪哪里能不明白,这句话显然超出了这报喜差事的本分,是这人特地卖了自己一个人情,便特地起了身朝他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大哥提点。”

“使不得!使不得!”差役急忙托住他的手,自己差点跪下,“您堂堂功名在身,可是要做官家老爷的人,如何能够给属下这样的人行礼呢?属下自己出门便是,自己出门便是……”

他激动地一张脸都涨红了,兴致高昂地带着一众下属出门而去。留下站在原地的赵恪被人团团围住,被伙计们叽叽喳喳地一顿夸奖:

“郎君,你中了举之后,是不是就能做大官了呀?”

“是啊郎君,以后我看这夔州城中还有哪个不长眼的赶来我们铺子找茬……”

“自然不会再有了,若是有,便叫郎君打他们板子!”

“嘿嘿嘿,大掌柜才不会舍得劳烦郎君呢,自己一人便抄着板子把人撵得屁滚尿流……”

常瑛满头黑线,上前来撵走这群越说越没谱的小屁孩:“去去去,闲得没有活干我就去找三娘子给你们多加些活计!”

瞪地那群小子一窝蜂地散了,她这才收了一副强装出的凶狠摸样,笑眼弯弯地拍了拍赵恪的肩:“阿恪,我就知道你可以!”

赵恪虚虚地张开手臂,示意她不必按捺自己,尽管来抱他:“那可算是不负阿瑛所望。”

少女依势上前,环住他劲瘦的腰线,埋在他怀间猫儿似的蹭了蹭:“眼下,我是既替你高兴,心中却又觉得担忧。”

“为什么?”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又耐心。

“那前来报喜的差役都特地提醒你魏佑臣不好对付,足矣可见他平日里行事是何等的张狂,加之他又是魏夫人的侄子,我害怕你在鹿鸣宴上吃亏。”

那日乡试刚一结束,魏佑臣便特地寻到了赵恪,想要强行邀请素不露面的赵恪去他的宴会上做客。如今赵恪杀出来拿了他是为囊中之物的解元,他可不得憋着一口气在鹿鸣宴上找赵恪的麻烦吗?

“我想帮你。”少女垂着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圈在赵恪腰上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

时间倒回两年,她还能够自信替当年的赵恪解决一切危机,可如今一路目送他越走越高,竟也出现了许多新的变数,逐渐超出了她的掌控。

赵恪耐心地由她抱着,抬手把她鬓边的碎发别在而后,低声安慰道:“阿瑛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正如常瑛心中有他的位置,所以不愿意让他前去涉险,他心中亦然把常瑛放在一个不可撼动的位置,同样希望自己万事都挡在小姑娘身前。

“这次就换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

九月初三,丹桂飘香,贡院之内早便张灯结彩,一群春风得意的举子们已经略有薄醉,齐声举杯共唱《鹿鸣诗》,作魁星舞。

赵恪四平八稳地端坐在右侧的第一席上,正正巧与魏佑臣的位置遥遥相对。

那人显然素日里交游广泛,此时不住地有人上前来敬酒致意,把他的坐席处围拢的热热闹闹,倒显得赵恪这一处好像被排挤了一般,分外冷清。

可惜赵恪虽然比他还小上一岁,但心智坚定非常人可以比拟,只当他们是小孩子过家家,丝毫不做理会。

怡然自得地慢慢品着杯中的清茶,顺带仔细研究了一下桌上摆着的新奇糕点。打算回去复刻一把,好叫阿瑛也尝尝鲜。

魏佑臣来者不拒,动作豪迈,纵使酒量不浅,没一会儿也喝得醉醺醺起来。甩了甩迷迷糊糊的头,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带着自己那群好友摇摇晃晃地起身,直奔赵恪而来。

赵恪早就料到他们必定会来上这一遭,此时倒也坐得安稳,波澜不惊抬眼望向魏佑臣,眸光分外清明。

第55章 吃软饭“今日是中丞大人的鹿鸣宴,赵兄怎么能只饮茶,不饮酒呢?”不待赵恪答话,他便顾自地斟满了一杯酒,抬手递到了那人身前。

围观的众人自然知晓魏佑臣这举动有些强人所难的意味,但是为了卖给这位魏家公子一个面子,寻常人便也就此接下,饮酒平事。

可出乎意料,赵恪没有接。

甚至对这位魏公子的话置若罔闻,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在场的举子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胆子小已经在默默后退,免得被溅上一身血。

魏佑臣不负众望,一张脸上果然在积蓄怒气,把那杯酒重重地按在了桌上。

“赵兄是不给我面子,还是不给中丞大人面子?”

“鹿鸣宴惯例有二,一曰鹿鸣诗,二曰魁星舞。这是本朝自开国而来便定下的规矩,而不知何时增加了必须喝魏公子的酒这一项?这也是中丞大人的意思吗?”赵恪说话间依旧慢条斯理,可画中的意思却不那么平静,隐隐透露出锋芒。

方才坐在主位之上饮酒的周大人仿佛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笑着开口喊住了这位妻侄:“佑臣,鹿鸣宴上确实没有必须要饮酒的道理,不要为难赵解元。”

“赵解元”这三个字似乎戳中了魏佑臣某个不如意的心事,朝着赵恪冷冷一笑之后,他到底是暂且忍耐下来,朝周大人进言道:“姑父,侄儿也知识见赵解元孤单,想要与他交个朋友,既然他不愿意喝酒,那便罢了。咱们一同研究诗赋,也是好的。”

堂上的周大人含笑点头,看着这位妻侄撩了撩衣袍,挤在了那位赵解元的旁边坐着。

他有意纵容此事,并不仅仅是因为魏佑臣是他的妻侄,当然也有赵恪当年为了给父亲报仇,不惜在贡院面前威逼州府,让他没少在同僚面前落下面子。

而今虽然顾忌着那张答卷实在是优秀,不得不点了他做这个解元,但在这鹿鸣宴上魏佑臣出手挑衅,那不过就是小辈之间的打闹。他也乐得让赵恪吃下这个闷亏。

“听闻赵兄这一年来,并没有在客栈或是别院下榻,反而是住在了夔州的常家香坊里?”魏佑臣带着一丝恶意的嘲弄。

“嗐,”他身后以为油头粉面的中年举人跟着他一唱一和,“那常家香坊势大,短短几年时间便积累了数不尽的真金白银,难免叫人艳羡。”

“什么?竟然这般厉害,那我们这位解元大人,岂不是有吃软饭的嫌疑了?”

他的声音有种刻意的滑稽,引得众人纷纷配合地笑出声来。

赵恪的平静也成功地被打断,捧着瓷杯的手指一抖。

不过……

他不是生气羞恼,而是觉得太过好笑。

魏佑臣兜兜转转折腾了半天,这便是他想出来戳自己心窝子的法子?

若是旁人或许真的会引以为耻,恨不得堵住所有人的嘴。可惜,他今日遇上的,是赵恪……

三年之前的刘嫂子便造过大同小异的谣,道是赵恪留在常家,名不正言不顺,多少有些吃软饭的嫌疑。

不过,当年压根没人把重点放在吃不吃软饭上,赵恪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第一反应便是默许了这种流言传播,还在常瑛面前买了不少可怜,成功地得了一个名正言顺童养夫的名分。

而今魏佑臣旧事重提,让赵恪的眸子忍不住泛起了一点异彩,一瞬之间,想到了许多更深层次的东西。

或许,这是向阿瑛要上一个名分的时机?

“喂!”或许是见他只顾得笑,却不答话,魏佑臣耐心耗尽,又使劲拍了拍桌子,“赵兄,您可要对我们这些同榜们解释一二,免得大家误会了你,污了你的声名?”

“不——”

把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盘算压下,赵恪回过神来,郑重地拉住了他的手:“不必替我解释,谢谢。”

请加大力度,早日传到我家阿瑛的耳中,好吗?

魏佑臣顿时瞠目结舌地长大了嘴,酝满腹的嘲讽卡在喉间,好似一根鱼刺一般不上不下,让他极为难受:

“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破家流亡以来,一餐一饭皆是阿瑛供养,为父亲报仇,更少不了她来回奔走,还有今日能坐在这里,也是阿瑛不厌其烦的鼓励……”赵恪一脸肃容,一时间倒牵出不少真情实感来,“我常常想着世人不知阿瑛的付出,也太亏欠了她一些。如今既然魏公子提起,那我讲一讲也不妨事。”

魏佑臣气得想走,却被他的手牢牢按住了肩膀,又听到那人诚心诚意地拜托道:“魏公子交游广泛,若是能够让更多人知晓,便再好不过了。”

魏佑臣:……

众人:???

他一定实在开玩笑!一定是由于接受不了吃软饭的侮辱,故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没有人会不在乎被人骂做吃软饭!只要他们坚持散布消息,总有一天赵恪会坚持不住哭着求他们!

他魏佑臣不是那么容易便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才不会中赵恪这一出空城计。

锦衣少年气得大步站起,剩下的半截鹿鸣宴也没吃进去,一看便是憋了劲儿打算好好报复一番赵恪。

没掺和进来的其余人见他较了真,纷纷忍不住把同情的目光投在赵解元的身上,心道他这般的少年英杰,可不能被魏佑臣就这般毁掉。

……

赵恪心情大好,对周遭神色各异的目光恍若不觉,等到子时的散宴钟声敲响,便率先离席朝主位之上的周大人告辞。

这一举动落在众人眼里,无疑做实了他的心虚与惶恐,愈发在心下默念:真是可怜了赵解元……

夜色已深,常瑛忙着在其它州府开铺子的事情,只嘱咐了一个伙计等在贡院门口,接散席的赵恪回家。

那伙计也是个半大孩子,守了上半夜忍不住靠在车辕上打盹儿,听见动静急忙甩了甩头,一骨碌爬起来:“小郎君,您回来了。”

“嗯。”

装可怜这件事赵恪也算是驾轻就熟,此时面对伙计热情的招呼也只是轻声回了一个“嗯”字,便一眼不发地上了车,眉眼之满是落寞之色。

留下年纪不大的小伙计站在原地茫然地挠了挠头。

一路无声地将这主子送回了香坊之后,他忍不住悄悄地对着赵恪打听:“郎君,可是今日的鹿鸣宴有什么不快?”

马车之内的车帘未动,隔了一会儿却忽然传出来一声寂寂的叹息:“不过是一群无趣的人罢了,值不得伤神。”

伙计听得心头一颤,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今日郎君一定是受了大委屈!只不过他一惯好脾气,不肯与人置气,此时一定在暗地里伤心……

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大掌柜!

让大掌柜给郎君出气!

这实诚心眼儿的孩子目送赵恪进了房门,第二日一早便在常瑛的小院之前等候,直到辰时三刻出来,终于等到了晨起的常瑛。

“小六,你怎么在这里?脸色还这般严肃,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常瑛倾身询问。

“回大掌柜,不是我的事情,是赵郎君遇到了麻烦。”小六绷着一张脸,严肃地冲常瑛回禀。

“哦?”常瑛也正色起来,“可是昨日鹿鸣宴出了什么事?”

“一定是的大掌柜!昨日郎君回来便郁郁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门之中至今还没有出来。”

常瑛皱起了眉。阿恪不是什么心智不坚之人,不会因为寻常小事便动容变色至此。

她心下思索,步子却不停,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赵恪的房外,打算先了解一下情况。

轻轻扣了三门之后,里头的人毫无动静。等到常瑛屏气凝神了半晌打算再扣时,才听见赵恪起身的脚步声。

一双素净白皙的手拉开了房门,露出里头衣衫有些凌乱的赵恪来,小声唤了她一声:“阿瑛……”

常瑛脸上的肃色再次加深了几分,摆手示意小六出去之后,她抬脚进了屋子,余光扫到了赵恪尚且没有折叠整齐的被子。

他素来勤勉用功,每日不到卯时便已经开始坐在书案前诵读功课。今日已经到了辰时,竟还是一副消沉的样子,看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大事。

柔和了嗓音之后,她小心翼翼开口询问,生怕再刺激到赵恪什么:“昨日的鹿鸣宴,魏佑臣做了什么恶事吗?”

赵恪闷闷地坐在书案后不说话,拿那纤长垂落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失落彷徨,对常瑛的问话避而不答。

见少女催促得急了,这才寞然地开口:“阿瑛,不要问了,他们说的,也是实话。”

这般吞吞吐吐不利落的态度气得常瑛想捶他,不过看到少年憔悴失色的白净小脸之后,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出门便撸了袖子,立刻喊了人来出去打听,打算快速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找魏佑臣算账。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计相当卖力,不过半日的功夫,便给她带回来了消息:

“昨日鹿鸣宴上,魏公子逼迫郎君喝酒不成,便拿郎君没出息吃软饭来羞辱人……”

“见郎君不愿意计较,今日特地派了仆从,在城中四处散播此事,破坏郎君的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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