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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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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人?”祁望舒展眉头,惬意十分。

霍锦骁摇扇的手却是一停,声音透出凉意:“我六叔。”

“孟乾是云谷的人,你呢?”

“我也来自云谷。”她道。

祁望点点,并无意外。云谷名声之大,纵然他身在东海也有耳闻,且云谷与朝廷关系密切,若受朝廷之托暗中调查三爷的事并不奇怪。孟乾在云谷算排得上名号的能人,祁望猜测要潜入东海的人应该是孟乾,这也解释孟乾为何要出手救巫少弥,因为巫少弥是三爷买下的白鸭,只可惜他才进三港就遇海盗劫掠,不幸身死,留下她一个人。

云谷……若是利用得当,可是他手中最锋锐的剑。

“胆量不错,明知我是替三爷运送白鸭的人,你还敢上我的贼船?”祁望指尖在椅背上轻叩,漫不经心说话。

“祁爷为何要替三爷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我瞧祁爷素日为人,对岛上百姓爱护有加,也愿意接纳疍民,不像是那样的人。”霍锦骁不答反问。

阳光的碎斑落在他脸上,让她越发看不清楚他这人。

“哪样的人?和三爷一样的?你知道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小丫头,在东海,善恶的界线就像海与天的交接,有时候根本分不出哪处海,哪处天。你涉世太浅,还不懂这里的险恶。”她扇来的风软柔凉爽,让他心情莫名的好,话就多了起来,像教学生般说着,“东海虽有七十二大岛,可其中有半数以上依附于三爷,三爷的势力难以估算。我想保住平南岛,想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就要审时忖势,人生在世总有些不得已的妥协,很多选择与我内心善恶无关,不过人的天性,趋利而为。”

“趋利而为?你妥协一次,便会有无数次的妥协在等你。人的底线一旦无限放宽,就像无底洞。倘若有朝一日,三爷要你舍弃的是你想保护的东西,你会舍弃吗?比如平南岛?”

祁望指尖顿在半空,紧闭的眼眸中睫毛颤了颤,仍是平淡的声音:“如果利益够大,我会舍弃。”

他想保护的东西,早就没了。

“那你为何不将我交给三爷换取更大利益。”她道。

“呵……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在三爷那里,你值不了几钱。”祁望嘲笑她,“我不把你交给雷老二和三爷,自然有我的打算。你放心,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合作。”

“合作?”

祁望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另一事:“你是不是想报仇?”

“当然,这仇我必要亲手报之。”

“那你可知道,金蟒岛是什么地方?”祁望道。

“一个危险的地方。”霍锦骁回答他。

“金蟒岛原名新燕岛,离平南岛只有五天航程,原来和平南岛一样,是个贫困普通的海岛,五年前被海盗金爵看中,劫占下来做了海盗窝子,并将岛民奴役供其驱使。金爵的海盗船队一共四个当家,除金爵之外,还有老二雷尚鹏,老三葛流风,老四马昆,都是难缠的角色,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在东海臭名昭著,虽有‘枭’名,却排在末位。除了靠掠劫之外,这些海盗不事生产,只会奴役岛民,强迫他们供养船队。如今岛上资源已尽,金爵正在盘算占领新岛。”

霍锦骁脑中一闪,道:“他们在打平南岛的主意?”

祁望不置对错,继续道:“平南岛当初可是个荒芜的地方,海岛地势崎岖不易发展,此处海域又多暗礁,没人愿意来。我花了十年时间才将平南建到今日规模,反转劣势为优势。暗礁与地形皆是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岛民自给自足,粮水储量颇丰,是极好的据地选择。”

“那就更不能拱手让人。若让雷老二这起人进入平南,岛民们恐怕……”霍锦骁想起如人间炼狱般的村子,心火焚天。

“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可我的人却都携家带口,性命宝贵得很,你说要怎么打?”他问她。

霍锦骁摇扇动作停止,垂下头认真思忖一番,沉声道:“策反岛民,分而化之,双计并施。”

祁望没了声音。

“祁爷?”她想听他见解,唤他一声。

他的头歪到一旁,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平缓,手软软搁在椅背上,没了动静,竟是说着说着睡着了。

睡着的祁望毫无攻击性,疲倦的脸让人不忍打搅。

霍锦骁失望地狠狠扇了两把风,吹得他鬓边发丝在脸上乱飞。

话没说完,这人就睡着了,当真扫兴。

她把蒲扇扔下,起身去屋里抱出床薄毯盖到他腹上,再取来铜壶给他的茶壶灌满水,摆到他伸手可及之处。做完这些,她又在他身边站了会,从腰间摸出盒驱蚊的药膏,在他双手手背上都抹上些许。见他睡得香甜,她心里又冒出恶意,挑了点药膏用指腹揉开后搓到他鼻子下。

“好好睡。”她这才拍拍手,转身离去。

石榴树下凉风习习,吹开驱蚊药的气味。

“阿嚏!”霍锦骁前脚才走,祁望立刻就睁眼,连打了三个喷嚏才停下。

“这丫头……”他伸手抓过自己惯用的秦权壶,又好气又好笑,嘴里嚼着她说的话,“分而化之,策反岛民?”

和他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

这一夜霍锦骁睡不安稳,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的都是白天祁望所说之言。听他言下之意,他应有攻打金蟒岛的准备,只是她不知他的具体打算。

天才挂起一丝霞光,她就躺不住爬起,匆匆洗漱之后去了棠曦阁想找他再问,可到棠曦阁院外,她又想起时间尚早,也不知祁望醒没醒,她就折身去了大厨房。

厨房倒已生火起炊,宋大娘正和宋樱在里头忙活。

“宋大娘,樱樱。”她已与她们熟稔,打了声招呼就进来。

“哟,小景啊,起这么早?可是饿了?屉上蒸着包子,你自己动手。大娘今天忙,没功夫招呼你啊。”宋大娘瞧了她一眼就继续在灶前挥起勺。

“小景哥哥。”宋樱正坐旁边洗碗,满头都是汗。

“这么多碗?天色尚早,就有这么多人来用早饭了?”霍锦骁好奇道。

厨房外的饭厅里可一个人都没有。

“不是,祁爷带人一早出海,所以他们天没亮就过来先吃了东西垫肚。”宋大娘搅着锅回答她。

“出海?”霍锦骁大惊。

“是啊,连夜开仓搬货,天才亮就走了。”宋樱补充一句。

霍锦骁转身就跑出厨房。

————

放梁同康那批货的仓库已经空无一物,霍锦骁没料到祁望会悄无声息地将货搬空,突然出海,事前竟连半点风声都没传出。

她看完仓库,又急奔至平南岛的山头,脚步在壁上点过,人很快就掠到一处断崖上。

这断崖正对平南岛的码头,此时天已透亮,码头景象清晰可见。

她一眼就看到扬起的风帆,帆上挂着平南的旗帜,船头是飞翔的鹰隼,正是玄鹰号。

玄鹰号已缓缓离开码头,向外驶去,看方向,是平南岛的西北海域。

她在山崖上看了许久,直至玄鹰号彻底消失不见,才从崖上下来。

平南岛的西北海域……她听林良提过,那是平南岛后一处危险海域,名为海坟区,是平南岛的禁区,祁望禁止任何船只入内。据闻那片海域暗礁很多,这么多年下来,进去的船只无一生还,除了祁望。

他怎会带着那么大批火药进入这么危险的海域,且这次出航只有玄鹰号一艘船,船上的人都是他的心腹,没有一个是岛上水手。

以及,他没带护航的战船。

霍锦骁觉得这事透出古怪。

————

玄鹰号的望月房,祁望靠在桌上抽着水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咧唇一笑。

“祁爷,你笑什么?”小满正给他泡茶,见状奇道。

“没什么。”祁望只是在想那小丫头要是早上起来发现他偷偷出海了,会有什么反应。

“祁爷,茶。”小满把茶捧到他桌前,又道,“石潭港传回消息,说三港的绿林豪杰已结船出海征讨金蟒岛,金蟒岛与我们平南距离甚近,此事会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

“乌合之众,也敢拿陆上那套放到海上来用?他们想打就打去。”祁望抽了两口烟,吐出满屋白烟,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倒也是件好事。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让我想想,也许可以帮这些人一把。”

“祁爷的意思是……”小满坐到他身边不解问道。

“我的意思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批货解决了,到时候才有筹码与三爷谈条件。金蟒岛是他放在这里用来制约我的棋子,他不会轻易同意我动,除非……金爵那些蠢货把主意动到他头上。”祁望说着笑了,笑容藏在烟雾后面,竟透出不同往日的狠戾。

海神三爷……不知何时才能把他从神坛上拖下来。

他快等不及了。

————

茫茫东海之上,有船如沧海浮叶,越浪而来。

十来艘战船围着在一艘五桅沙船周围,结队而行。五桅沙船船帆桅杆上黄底红纹的虎旗高高飘着,甲板上除了水手之外,还站着不少身着劲装的人。

“程师妹,那小子来历不明,武功平平,也不知打什么鬼主意,你别对他这么好!”

当前一个蓝衣少年拦在个形容娇俏的粉裳少女面前。

少女手里正端着盘吃食,见被人挡住了路,不由蹙眉怒道:“我爱对谁好就对谁好,要你多管闲事,让开!”

说着,她腾出手将前面挡的人推开,快步往舱里跑去。

幽黑的船舱尽头,有位老者倚在舱房门前,仿如入定般守着小小舱房。

紧闭的舱门里,脸色苍白的男人盘膝坐在床上,清秀的脸庞细汗遍布,眉头紧拧成结,唇抿成线,面现苦楚。他身上单薄的白色长衫半褪至腰间,露出精实的上半身,此时胸前肌肉也已是汗珠如雨落。

一只鸽蛋大小的青壳虫趴在他后颈之上,将细长尖锐导管刺进他的血脉,不多时就已吸得虫身鼓胀,腹部呈现透明的红色,如血红宝石。

后颈往下斑驳伤痕遍布,伤痕上新生的肉纠结如虫,整个背部竟无一处完肉,似乎是蛇虫噬咬所致,触目惊心。

青壳虫吸饱了血,不多时身体又慢慢变小,在他背上随便挑了个地方,将肉咬开,慢慢钻进他体内。他脸色越发煞白,拳头握得骨节泛白。很快虫子就不见踪影,他背上被虫咬开的地方未现一滴鲜血,很快就愈合,只剩一道新痕。

他这才松开拳头,睁了眼,目光垂落于自己掌心。

掌中的青梨玉簪已被他握得潮湿。

“小梨儿……”

他唇嗫嚅两下,终究没将心里话说出。

半人半鬼,不知她可会害怕他?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怕看牙医……T.T

☆、蛊难

舱房门外传来清甜的女音:“我找小魏, 你让我进去。”

守在门外的老者穿一袭灰白裋褐, 双手将柄古剑环抱胸前。他头发灰白,脸上爬满沟壑, 脸颊的肉垮下,挤出鼻翼两侧深深的法令纹,双眸黯淡无光, 没有焦距般看着远处, 对眼前少女的话置若罔闻,身上有股凝固的腐朽。

“喂?!”粉裳少女见这人动也不动,便在他眼前挥挥手, 那老者的眼珠却纹丝未动。

她有些生气,正要开口喝斥,就听得一声轻响,门被人缓缓拉开。

“程姑娘, 找魏某有事?”魏东辞站在门口温言问道,却无意让她进屋。

来人是程观岩程老爷子的宝贝孙女程雪君,从小受尽宠爱, 又被沿海一代同辈的武林新秀追捧,性子有些骄纵。

他已披衣, 白色素袍松罩在中衣之外,眉温眼润, 风骨飘逸,看得程雪君脸颊一红。

“我听人说你从昨夜开始就没用饭,所以给你送点吃的过来。”程雪君甜道, 将手里捧的吃食往他面前一推,就要往他屋里去。

魏东辞顺手接过木托盘,仍是拦在门口,只道:“多谢程姑娘。”

“你是头次出海吧?可是晕船?若有不适只管开口。”程雪君转着鬓边细辫叮嘱他。

“在下无碍,多谢姑娘关心。姑娘可有其他事?”魏东辞微微一笑道。

“没……”程雪君噎了噎,心里怨他不识好歹,她亲自送饭过来,他却连门也不让进。

目光从旁边间隙里望入,舱房狭小,她一眼瞧见床上放的玉簪。

女人的东西。

“你躲在这里是想心上人?那是她的东西?”她不是滋味开口。

魏东辞无需转头,也知道她在看什么。

“是,我未婚妻之物。”他还是笑着,目光添上几分冷意。

程雪君把手中细辫一甩,听他毫无犹豫的声音就来气,冷硬道了句“那就不打扰你了”,人转身就跑开。

魏东辞回身关上舱门,将吃食放到桌面,目光落在玉簪上,手却缓缓抚向自己后背。

下山替太子死间入魏军那年,正是她的及笄年,他答应过要送她及笄礼。不想两年过去,这礼都没能送出。

当年她因他中毒,慈悲骨之毒霸道无双,既便他身为慈意斋杨如心的嫡传弟子,也想不出解毒之法。天下皆知他仁心仁术济世苍生,却不知他医毒双修,他无计可施只能剑走偏锋,瞒着众人用邪门歪道的办法以血养蛊,再以蛊引毒,引发蛊虫反噬宿体。

那时他若不走……不但他活不下去,她醒来看到的也会是个浑身虫蚁的恐怖存在。

“小梨儿,再信我一回,好不好?”魏东辞拈起玉簪自语。

十六年,他连杀父之仇都能放下,为求白身不惜冒死间入魏军,又怎舍得离开?

再有半年,蛊虫反噬便能彻底压下,到时他便再无性命之虞,可如今他却找不到她……

————

祁望走了三天,霍锦骁如今一个人住在祁望的私宅里。

宅里很安静,他在的时候进出的人就少,他不在之后除她之外就更没人进出了。说来祁望这人真透着古怪,霍锦骁看不懂他。按说这宅子是他家,可他从没关心过宅中一草一木,一房一瓦,就连门户也都大大方方敞着,仿佛任人进出,也无惧被人窥去秘密。说好听点叫信任岛民,说得不好听些……他没将这里当成家。

他住的棠曦阁干净整洁,各处陈设井井有条,唯一少的便是烟火气。不知是因为偌大的宅子只他一人住的关系,还是他常出远门的关系,这宅子显得毫无生趣,便是桌上笔墨纸砚等常用物,也堆叠整齐,仿佛没有主人。

她有些错觉,这宅子像他的客栈,而他从没真正落脚。

哪怕,他在这里住了十年。

“你盯着门口发什么呆?”

霍锦骁正站门口盯着“祁宅”两个字想事,不妨有只手伸到自己眼前。

“去。”她挥开那手,看到林良带着巫少弥一起站到自己身边。

前些时日忙完后水手统一休沐,柳暮言又跟着祁望走了,所以霍锦骁空闲下来,每日跟着林良在平南岛上到处跑,倒把平南岛给摸了个遍。

“瞧你那模样,怎么?思念祁爷?那眼神跟宋樱一模一样。”林良搭上她的肩,被她一掌扫下,也不怒。

昨天许炎说卫所在招募人,让霍锦骁今日过去找他,林良和巫少弥两人要跟去凑热闹,便约在这里碰头。

“少胡说。”霍锦骁捶了他一把,想到刚才心头闪过的疑问,问他道,“上回你说祁爷不是平南岛的人,那他是哪儿人呀?”

林良一边走一边回答她:“不知道,没人知道祁爷来历,你问这干嘛?”

“好奇呗。”霍锦骁道。

“祁爷的来历岛上没人知道,连我爷爷都不知道。”

林良的爷爷是村长,连村长也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不过……我知道祁爷是从海坟区里出来的。”林良忽然凑近她,小声咬耳朵,“祁爷当时驾着艘双桅沙船,从海坟区里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地倒在甲板上,被我大伯发现救下的。”

“海坟区?你不是说那里水域暗礁太多,船只进了就出不来?”

“话是如此没错,可祁爷不是出来了。”霍锦骁真是好奇那地方有什么,“大良哥,你不好奇海坟区里头有什么?我瞧祁爷这趟出海又往那里去了。”

“我不好奇,我劝你也别好奇,那地方只有祁爷进得,别人进去只有死路一条。”林良横她一眼,狐疑道,“小景,你老打听祁爷和海坟区的事做什么?”

“不是说了我好奇。”霍锦骁见他疑心,便不再多问,随口回了句就去和巫少弥说话。

说话之间,几人已到卫所。

————

卫所建在岛东南面的山头上,整个山坡都是卫所范围,山前建有演武场以供卫所的兵士平时操练。卫所兵士多为平南岛的岛民,但也有不少例外,比如许炎。许炎虽是卫所统领,但他并非平南岛人,是祁望行商时在海上救下的江湖人,因与祁望惺惺相惜,加之又在平南岛得遇温柔,最后选择留在平南岛。

像许炎这样的外来者还有许多。平南岛近年越发富庶,光凭岛民已不足护卫平南岛,再加上出海行商也需战船护送,所以祁望这几年频发卫所招募,广纳兵士,收了不少两江三港的江湖人与东海各处能人。

如今卫所已有千人,实力在东海不容小觑。

霍锦骁到卫所时,演武场正有兵士列阵操练,她隔着木栅栏能瞧着见他们正对着牛皮靶练弓射,一排放完箭后,再换下一排。所有兵士都身着卫所统一的军服,外罩皮制胸甲,脖上系着红巾,十分规整,让她想起那年为了帮东辞而潜进魏家军时所见景象。

平南岛的人马虽远不及魏家军那般人数众多,但军队操练却十分规范,较之魏军不遑多让。

“站住!卫所重地,闲人勿进。”卫所门口站哨的人厉喝一声将他们拦下。

霍锦骁立刻将目光收回,林良已先开口:“这位大哥,我们来找许炎许统领,是他叫我们今日过来寻他的。”

“你们等会,我去通禀。”那人并未放行,只是从岗哨上下来,正要唤人通禀,却见栅栏后直通卫所海义堂的石道上出来一群人。

正是许炎。

许炎眉目微凝,脚步匆匆,朝外走来,没几步就到门口。

“许统领。”站哨的人向他行礼后才禀道,“这几个人找你。”

“炎哥。”霍锦骁和林良忙向他打招呼。

许炎见到他们三人眉头稍松,神色却依旧凝重,沉道:“是你们啊。真不凑巧,今日海上不太平,许某要去处理,我们改日再约。”

他拍拍霍锦骁的肩,不等她回答便已迈步下山,身后跟的人也个个面色凝重。

霍锦骁与林良对望一眼,均感诧异。

能惊动许炎的不太平,并不多见。

————

平南岛的防卫甚严,岛上自下往上都布了岗哨,沿海处更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瞭望台,平日里还有战船不分昼夜巡视附近海域,以防海盗或其他岛偷袭。

所谓的海上不太平,多是在海上巡视的战船在平南海域上发现可疑的陌生船只靠近岛屿。这种情况,最为严重的就是海盗来袭亦或他岛攻来,最常见的便是有些过路的商船队想靠码头补充水粮,或是在海上遇到险情寻求暂时避难。

而今天平南岛所遇的情况,都不在其中。

“小景,我到疍民那里打听过了,今天海上有支船队靠近我们岛,向我们发了求助信号。”林良冲到祁宅大厨房外的空院里,随手拎起檐下放的铜壶倒了杯茶,咕嘟灌了几大口,才气喘吁吁开口。

霍锦骁正在教巫少弥练武,闻言便让巫少弥自己先练着,她则转身到林良身边。

“求助?飓风刚过,近日海上没有风浪,他们要求助什么?”霍锦骁问道。

“听说是……被海盗洗劫了。”林良平复几番呼吸才神秘兮兮道。

霍锦骁眉头一挑,心中惊起。

平南岛附近因有祁望的战船巡视,普通海盗不敢靠近,怎么会有海盗出没?

不过……金蟒岛离平南岛很近,这船莫非是从金蟒岛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多谢小天使们,牙好些了,这两天真是生不如死,然而我还是无比的怂……不敢看牙医!T.T

☆、怀疑

离平南岛最近的海盗窝子就是金蟒岛, 金蟒岛的海盗常在附近海域劫掠过往商船, 好几次都驶入平南岛海域,引起两岛纷争, 两岛间的积怨已有时日。去年祁望将此事禀于三爷,本要试探三爷想法,不料三爷却出面周旋此事, 命人勘察两岛间的海域后, 为两岛各自划下界线,令两岛之船不得擅自越过彼此界线,又替两岛摆下和解酒, 做了和事佬。

金爵与祁望喝了酒,面上暂时和解,这段时日两岛间颇为太平。不过近期金蟒岛的船只压界而行,几番试探, 大有蠢蠢欲动之意。

霍锦骁越琢磨越觉得这次落难的船队被劫之事,是金蟒岛所为的可能性越大,可惜她不是卫所的人, 不能插手此事。没有准确消息,光凭林良打听到回来的消息, 她无法确定。

若是金蟒岛所为,她也许能从中探到些金蟒岛的情况。

霍锦骁正思忖着, 祁宅外忽然来人,直往大厨房这里过来。来人穿着卫所的军服,正是先前跟在许炎身边的人。

“大良, 宋大娘在吗?”来人认得林良,见面就问起宋大娘。

“在里面忙着。”林良回了句,转头喊起,“宋大娘,陈海大哥找。”

“唉!来了。”宋大娘大嗓门响起,人从厨房里冲了出来,“陈海,你怎么来了?”

“宋大娘,炎哥让你准备点酒菜,给送到码头船上。”陈海道,“另外再准备简单饱腹的吃食,大概二十人份,一起送过来。越快越好。”

他说得很快,神色稍急。

“成。”宋大娘用围裙擦着手,爽快点头。

“多谢宋大娘,那我先去码头等着了。”陈海抱拳一谢,就要离开。

“陈海,这是替今天遇险的船准备的?到底咐情况,你给我们说说呗。”林良挨到陈海身边,悄声打听道。

陈海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栗子:“你又多管闲事了?不归你管的少管。”

“不说就不说,怎么动手?”林良摸着脑袋停步抱怨一句,陈海已经很快走远。

大厨房里传出宋大娘的声音,连声唤着宋樱,霍锦骁心生一计,转身进了厨房。

————

一下子又要准备酒菜,又要准备二十人份的吃食,就是宋大娘手脚利索,也忙得团团转。霍锦骁便自告奋勇留在厨房给她打下手,帮着生火揉面,洗菜备碟。林良是个好事的,见从陈海那里打听不到消息,又回了自己家,他爷爷是村长,平南岛发生这样的事,没道理村长不知道。

不到一个时辰,宋大娘就将酒菜备好。油爆大虾、清蒸小黄鱼、冬瓜炒花甲,再加两凉菜,切条的卤猪耳与切片的卤牛肉,一共五大盘,全都装进食盒,再放上两瓶岛上自酿烧酒,另外有两大锅面线糊和两大笼包子,亦都装好,宋大娘却又犯了愁。

“大娘,我帮你送过去吧。”霍锦骁看出她的为难来。

厨房人手少,从这里到码头有段路,这么多东西不好送。

“成。小景,多谢你了,回来大娘给你烧好吃的。”宋大娘也没客气,大厨房事情也多,这会正卡着饭点,她可脱不开身。

霍锦骁便拎了食盒,挎起装包子的篮子,叫上巫少弥一道往码头送吃食。

————

还没到码头,霍锦骁便遇上匆匆赶来的林良。

林良风风火火地挨近霍锦骁,从她手里接过食盒,神秘兮兮道:“小景,我打听到了。”

“打听到什么?”霍锦骁问他。

“确是被金蟒海盗洗劫的船队,而且是婆罗舶。”林良小声说起,唇边却是得意的笑,“船主是波尼国人。”

“波尼国?”霍锦骁重复道。她听说过波尼国,而所谓婆罗舶是对异域远来的船只统,尤其是波尼国船只。波尼国海船的波尼国是东海上离大安较近的异域国度,自三港出发沿海航行可达。波尼国海上贸易发达,海商遍布整个东海几大海域,跨越辽阔海洋运送货物,航线遍布东海流经的几大国度,可算是东海几国之间最大的贸易中转站,大安朝的海域自然也在其贸易范围之内。

“嗯,还不止如此,今天来的这个波尼国船主叫吴春杨,这是他的汉名,他的原名太拗口,我记不住。”林良说着解释一句才又续道,“吴春杨是东海常客,长期在我们这片海域各岛收购大安朝的私货,和祁爷是老朋友,也是祁爷的老主顾。这趟出航他途经平南与金蟒之间海域,果然被金蟒岛那帮海盗看中,半途上就洗劫一空,只剩四艘船逃进了我们平南海界之内。”

从前没有海禁之时,各国都喜大安朝的瓷器、丝绸等物,海禁开始后,与大安朝的海上通商航线被断,除朝贡之外夷国船只不得停靠大安朝港口,这些波尼国海商便只能靠与东海几大岛屿间的私货交易来获取大安朝的商品,这吴春杨就是其中之一。

“大良哥,你说这吴春杨长期在东海行商,理应对各岛情况十分熟悉,也知金蟒岛是海盗窝子,他怎还敢从这里过?”霍锦骁不禁奇道。

听林良的语气,这吴春杨应该是东海行商老手,怎会犯这样的错?

“这你就不知道了,吴春杨在东海行商多年,和东海大多船队都熟,有时海盗也会通过他将赃物销出,所以一般没什么海盗会打他船队的主意,这次不知为何被金蟒岛给盯上。”林良也觉得此事奇怪。

两人边说边行,很快就到码头,便歇了议论之心。

平南岛的港口一字排开十来个码头,正对着村路的码头泊位上正停着四艘双桅三角帆船,船头竖着只双翼龙像,船型有别于大安朝的常见船只,正是林良口中所说的婆罗舶。

码头附头巡视的人比往常多了三倍,船下更有卫所的人站着,守卫比平时更加森严。对前往平南岛求助避难的船只,平南岛会视具体情况决定是否接纳,但若是接纳,不论对方是哪里的船只,平南岛都不允许船上人员下船登岛,以防突变。如今祁望不在,许炎更是打醒十分精力来应对。

霍锦骁的酒菜只送到船下就被许炎的人接走,连船也没上去。她在船下见到酒菜被送到最右的船只上,而其他吃食则被送去另外三艘船上,她便心中有数。

吴春杨应是在最右的船上。

他既是祁望好友,又是平南船队的老主顾,许炎自然要小心招呼,这酒菜必是给吴春杨准备的。

不过一共四艘船,陈海只叫宋大娘准备了二十人份的食物,人数明显少了。

————

海岛的夜暗得晚,日头到戌时末才彻底消失,独留明月当空,照出海面鳞光片片。巷道两侧宅子点起的灯火将窄弄照得影影绰绰,也分不清是树影晃动,还是墙影。

霍锦骁疾步掠过长巷,往卫所纵去,身如夜影融于黑暗,难以区分。

到平南岛这些时日,她已摸清岛上部分岗哨位置,今夜她所走的路可以避开这些岗哨,直达港口附近的一处悬崖。这地方是岗哨视线死角,一侧临海,接近码头。她攀着石岩,脚尖在崖壁上轻点而过,人很快就攀上悬崖。将带来的衣裳藏入草丛中后,她又顺着临海那侧崖壁攀下,接近海面时才松手,跃入海中。

海水冰凉刺骨,晚上的浪头比白天汹涌,海下像无底深渊,什么都看不清,她也不敢多呆,靠近码头停泊最近船只时,她便悄然从海里跃上船,顺着停在岸边的一艘艘船只无声无息地往吴春杨所在的船只掠去。

那艘船四周虽有人把守着,但霍锦骁从靠水那侧摸过去,又藏在阴影里,这些人无法发现她。转眼间她已到吴春杨所在船只旁的大船上,她暗中观察片刻,发现吴春杨的船只甲板上有人放哨,她不易接近。正在心中思忖对策,她忽见船舱内走出一人,借着月色与船上的马灯,她将这人看得分明。

不是别人,正是屠村那日跟在雷老二身边的乌先生。

她攥紧拳,运气至眼,双眸紧凝这人。

再三确认,她已能肯定。虽说换了波尼人的衣裳,但那两撇八字胡与那双阴沉狠辣的眼眸,她死也牢记在心。

金蟒岛的人不是劫了吴春杨的船队?吴春杨不是冒死才逃到平南岛?那这姓乌的怎会在吴春杨船上?

姓乌的正与旁边的人交代话,隔得远,她听不到,不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心中惊疑不定,细思片刻,她咬牙又悄然潜入海中,闭气往那艘船游去。

姓乌的大约也怕被人听去,站的临海这一侧的船舷边,正交代着什么。霍锦骁靠近船底后便攀在船侧不动,只将头露出海面,撤去目力,凝神听声。

“乌先生,平南岛守卫这么森严,怕凭吴春杨的交情也没办法登岛。我听今天许炎和吴春杨的谈话,恐怕已经怀疑上咱们,吴春杨和祁望交情好,您说他会不会暗中向他们使手段揭穿我们?”

“不会,吴春杨的儿子和其他船员在我们手里,我又在旁边盯着,他不敢有动作。不过平南岛的守卫倒是个□□烦,看来我要另想办法摸清平南岛情况。”

乌先生的声音传下水,透着阴冷。

霍锦骁双眉紧蹙,已能猜出他们所为何事。

“想不到平南岛防御如此严密,祁望果然了得。”

“哼,再严密也总有疏漏之处。时辰差不多了,通知水鬼让那几个疍民动手,把人掳来。他防得了船只,防不了疍民;防得了岛外的人,总防不住岛内的人。祁望难对付,就逼他身边的人与咱们合作,到时候还怕他不乖乖将平南岛的舆图及布防图献上,如果利用得当,恐怕海坟区……”

乌先生话到一半忽意识到什么,便又收声不语。

“能想出如此计策,先生果然高明!”旁边那人附和着。

霍锦骁心头大惊。

疍民?掳人?布防图?

祁望不在,岛上安全全由许炎负责,他手上应该有海岛舆图等军事重物,想要逼许炎就范……他们的打算掳温柔。

稍加思忖,她便猜出他们的打算。疍民是外来人口,最易被心怀不轨之人潜入,看样子金蟒岛早已派人潜进其中,伺机而动,恐怕也一早查清温柔所住之处。

温柔情况危险。

霍锦骁不敢多做停留,即刻潜入海中回岛。

————

长巷幽深,只有清明月色染过石板。

一道人影在巷间疾速奔掠,往许炎家赶去。

霍锦骁在日暮时分曾去过许炎家寻他,当时温柔因今日有岛外船只靠港,祁望又不在岛上,所以他要留在卫所亲自当值,以应急变,所以今晚许炎并不在家。

她速度已催到极致,半个时辰的路转眼就到。许炎的宅子笼在月色里仍旧一片宁静,夜已深,温柔应已睡去,四周只有蛐虫鸣声,连灯火都已暗去。

黑夜里,细微的脚步声落入她耳中便愈发明显。

她悄然跃上旁边宅子的屋瓦,远远望去。果不其然,有几道人影已攀到许炎宅子的屋顶往里跃,她数过人数,一共四人,附近应该至少还有一人放风,总人数当超过五人,但她来不及仔细搜查。

霍锦骁脚尖点屋瓦,跟随其后掠进许炎宅中。

————

不过瞬息时间,寂静长夜就被打破,几声木裂柱折之音乍起,漆黑的宅中火光骤亮。

霍锦骁正擒住其中一名掳人者,便被火光包围。

卫所的人举着火把将她连同其余三个掳人者围在正中,她微眯了眼,瞧见远处屋顶上掠来个人,这人手中还拎着另一个黑衣人,想来是这伙掳人者在外放风的同伙。

不是别人,正是许炎。

他落地之后,将抓的黑衣人往地上狠狠一掼,扫过宅中乱象,眉头拢起,径直走到霍锦骁面前,声音冰冷道:“你为何在此?”

她还没回答,许炎便已伸手在她湿发之上搓了些水渍放入口中。

霍锦骁虽已换过干爽衣裳,但头发仍是湿的。

“你进过海?”他尝到一丝咸味,眼神如刀刃般剜向霍锦骁。

作者有话要说: 注:婆罗舶是大唐对远来海船统称的其中一种。

☆、离岛

许炎宅子的天井里此时站满了人, 火把明晃晃的光芒将四周照得透亮, 一番打斗后天井很乱,数双眼眸紧紧盯着霍锦骁, 而温柔并不在这些之中,她连面都没露。

这样的阵仗,显然许炎已有预料, 早做安排。

如此看来, 温柔无碍。她放下心,松手将擒住的人扔给最近的卫所兄弟,不加思忖地开口回答许炎:“是。”

“你有何解释?”许炎目光凌厉, 毫无半分先前熟稔的态度。

霍锦骁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凭心而论,不管换成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同样的怀疑,而他又身负全岛安危,责任重大, 自是更加不敢大意。

“炎哥,我确有要事需向你解释,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她淡道, 收起从前的嘻皮笑脸。

许炎逼视她许久,也未见她面现一丝慌乱。

“你们几个, 把这些人绑好看牢,在这里等着。”他先朝手下人吩咐一句, 才朝霍锦骁道,“你跟我进来。”

语毕,他已转身进了自家堂屋。

————

许炎取出火石将灯芯点亮后将羊皮灯罩盖上, 缓步走到堂屋神龛前的太师椅上坐下。

“你可以说了。为何你半夜会出现在此?又为何趁夜入海?”许炎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毕竟她如今也算半个平南岛人,他也颇欣赏她,自是不想她成为背义之人。

霍锦骁目光扫过堂上挂的堂画,画中虎啸松岩,气势凶猛,又被烛火照出几分凛冽,虎眸便似许炎之眼,盯着猎般看人。

“炎哥,我出现在这里,和你今晚带人守在这里,是相同的原因。”她站在堂中平静开口,“有人想要对炎嫂不利。”

许炎不语,静待下文。

“我赶过来,是想救炎嫂。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因怕不能及时救到人,所以没有通知你就先赶了过来,不想炎哥原来早有安排,已事先将炎嫂带离,来个瓮中捉鳖,倒叫炎哥误会于我。”霍锦骁解释着。

“你从何处得知此事的?”许炎面无表情问道。

“我是从吴春杨的船上得知此事。炎哥问我为何下海,我今晚夜探吴春杨的船只时听到的。”她不再隐瞒,直接回答。

“夜探吴春杨的船?这事与他有关?”许炎眉梢一跳。

霍锦骁微讶道:“炎哥不知此事?那你怎知有人要掳炎嫂?”

“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许炎大掌拍上桌面,“说,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霍锦骁便将偷听到的关于疍民潜入平南岛伺机而动之事细细说出。

许炎神色越听越冷凝。今夜之事,他并不知道是谁所为,只是近日他已察觉总有人鬼鬼祟祟出没于自己家附近,家宅附近已被做上标记,他便料想其中有问题。平南岛的人都知道他,就算是有歹心也不敢把主意动到他家来,想来并非岛民所为。故而这些时日他都派人暗中守在家宅附近,今日是暗梢来报言及家附近异动明显,他才推断对方今夜动手,所以暗中埋伏此地来个瓮中捉鳖,想勾出这伙人来,不料竟又牵扯上吴春杨。

仔细想想,吴春杨到的时间确实太巧合了。

“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地潜入我平南岛,还要掳我妻子以作威胁?吴春杨?”他细思之下又觉不对,吴春杨并非大安人,这么做对他没有好处,抓走温柔威胁他交出海岛舆图的,只可能是觊觎平南岛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

“金蟒岛。”两人异口同声。

霍锦骁扬起今夜第一个笑容:“正因为吴春杨是祁爷的老朋友,所以金蟒岛才对他的船队下手,劫走他的货物,掳走他的儿子和船员,以此威胁吴春杨来平南岛求救。他和平南岛素有交情,所以平南岛必会收留,甚至于可能因此交情而放松警惕,让他们上岛,他们便能趁此机会查探我平南岛地形海况,窃取岛上军事机要。不过炎哥你公事公办,未叫他们登岛,更派严军把守,他们无计可施,只能让事先潜入的疍民抓走温柔来威胁你。”

许炎眉梢已挂满冰霜,“砰”地拍案而起,怒道:“好个金蟒岛!”

人有逆鳞,他这辈子最大的逆鳞,就是温柔。

“炎哥,如今你抓了这几个疍民,怕要打草惊蛇,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动来。”霍锦骁往前两步,沉声道。

许炎却慢慢冷静,又嚼出些不对劲,问道:“你如何确认是金蟒岛的人所为?”

“我偷听到的对话,说话之人姓乌,应该是雷尚鹏的军师。”

“姓乌?乌旷生?”许炎眉头拢起。

此人近半年才到东海,听说先前是中原东北腹地一伙马贼的师爷,那伙马贼被朝廷围剿之后这人就逃到东海,被雷老二收在身边,听说替雷老二出了不少主意,甚得其信,不过毕竟来的时日尚短,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许炎自个儿也只听过其名,未见其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雷老二的人?还有,你一个普通水手,为何对金蟒岛的事如此上心?你功夫不俗,不像是沿海三港之人,为何混进我平南船队?”许炎虽已信了七成,然而心中始终存疑。

霍锦骁早料到他有此一问,眸色沉敛,淡道:“因为金蟒岛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的村子……被雷老二屠劫一空,老弱妇嬬,一个未留!”

“你是雷老二通绢的人?”许炎惊道,雷老二在全州港的通缉他略有耳闻,“大哥知道这事吗?”

“他知道!”她点下头,又道,“我的来历,祁爷都清楚,等他回来你一问便知。炎哥,现在并非追究此事的时候,咱们是不是应该想想如何应对?金爵这起人早就把平南岛视作必争之地,他们就是帮亡命之徒,海神三爷也未必镇得住,先前祁爷同我提起这事,言下也有攻打之意,如今对方都将手伸到平南来,恐怕这一战避不过去。我们还是要早作打算。”

“你知道的不少啊?连大哥怎么想得都知道?”许炎绕着她走了一圈,仍是审视的目光,“那你说说,我们要怎么办?”

“将计就计。”霍锦骁挨近他,一阵密语。

许炎听得眸眼越发亮起。

“炎哥,我知道你还无法完全信我,不过我的来历待祁爷归来你自可问他,若我有半句虚言,你大可不必顾我死活。我这计策对平南岛而言并无损失,百利而无一害。”霍锦骁将心头谋算说完,又道。

她要说服许炎,才能确保自己的计策可行。

“百利而无一害?你这是想借我平南之力对付金蟒,助你报仇。”

“平南也想铲除这条毒蛇,我们各取所需,有何不妥?”霍锦骁并没为自己的私心加以解释。

“你倒坦白。”许炎略勾起唇笑道。眼前这少年年纪轻轻,说话行事却老练沉稳,与平日行径截然不同,倒似换了个人般,叫人不由侧目。

“可我凭何信你?祁爷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若你是他岛细作,妄图挑起我平南与金蟒战事又如何是好?”他反问她。

“船上有雷老二的人,还有那几个疍民,这两件事一查便知确属金蟒岛所为。若是炎哥仍无法相信我……”霍锦骁忽然笑了,“炎哥,听闻尊师邱一白邱前辈与云谷几位前辈交情颇笃。”

“你想说什么?”许炎不知她忽然提及中原武林之事为了什么,只隐约觉得她那眼中光芒有些不怀好意,警惕心起。

“邱前辈曾言剑术造诣之上,他生平仅服一人,便是云谷霍引,我可有说错?”

“确是家师所言,你到底是什么人?”许炎紧紧盯着她。

“云谷霍引,晋王霍铮,乃是家师!”她忽一翻掌,掌心托起青玉小令,鳞纹团云,只刻有一字“云”。

许炎满面惊愕地盯着她掌中小令,耳边都是她的声音嗡嗡作响。他不曾听过霍铮有收弟子的传闻,但他久未在中原走动,这么多年过去会否有变他亦不知,但这云谷令作不得假,还有她的剑法……

“我六叔,云谷孟乾陨于屠村一役,你说这仇我要不要报?你说这恨会不会有假?”她冷冽笑起,眸色似剑霜光凌厉,竟与先前判若两人,身上再无一丝温润之气,言语之间透出浓烈杀气。

许炎没了言语。

————

堂屋的门被打开,霍锦骁大摇大摆从里边出来,仍旧是嘻皮笑脸的模样,许炎的脸色却不大好。

平白无故添了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师叔,恐怕谁都高兴不起。

“把这几个人带回卫所严加审问。另近日岛上哨岗增派轮值人手,叫兄弟们都警醒一点。”许炎虎着脸连下几个命令后,才往卫所匆促而去。

霍锦骁只跟在他身边,不置一语。

两人在堂屋密聊多时,所谈及内容,外人无一可知。

翌日午间,吴春杨突犯急病,为暑热之症,盖因码头炎热,船泊不动,舱内尤为闷热,许炎念其与平南岛交情颇深,特破例同意让他一人登岛医治。

同日,疍民掳人之事查实,乃因这几个疍民留岛之时曾被许炎盘查刁难,在海上生活也多次为卫所兄弟为难,所以心存怨恨,这才出手报复,意欲掳人勒财,不料竟被发现。

————

三日之后,许炎亲自将吴春杨送回船上,并为其船只添足补给。

“吴老板,你说这人心险恶,果真如此。许炎为岛上安危操碎心,那些疍民竟挟怨以报,枉我尽心尽力为了平南岛着想,哼。”

吴春杨病情已好,打算回航,许炎又置酒菜为其送行。

他为前些天宅中之事心情烦躁,席间多喝了两杯酒,面红耳赤,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

“许统领,你喝多了。”吴春杨操着一口带着异域腔调的大安官话劝许炎。

“我没喝多。早就与大哥说过,疍民不可留,他偏不信,非要留下这些人,如今好了,把祸事引到岛上!”许炎拍桌怒言,竟说起祁望来。

东海皆知平南岛发展到如今,只因有两位人物,一是祁望,二是许炎,这许炎辅佐祁望多年,兄弟感情深厚,可此时听来,他似乎怨言极深。乌旷生在舱外听着,胡子微翘,有些阴冷笑意。

舱内许炎又说了许多,吴春杨听不过去,忙劝他:“许统领,别说了。”

“怕什么!在你这里喝酒,为的就是你这里没有别人。若没我许炎帮着,他祁望能有今时今日地位?我呸!”许炎朝地上啐了一口,头却忽然晕沉,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来人来人,快来人。把许统领扶回去。”吴春杨忙站起唤人。

许炎吐得不行,卫所的人进来扶他,船舱顿时乱作一团。

有道人影悄然躲入甲板下的货舱中。

————

三日之后,祁望回岛。

才下玄鹰号,连顿安稳饭都没吃上,祁望就被许炎按在祁宅里说话。

棠曦阁的院子刚洒过水,一阵阴凉,祁望坐在石榴树下的摇椅里,一边吃井水湃过的瓜,一边听许炎说话。许炎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一禀与他听,祁望不说话,吃完瓜将瓜皮丢下,走以水缸边用葫芦瓢舀水,将手洗净之后才又坐回摇椅,道了声“痛快”,这才和许炎说起正事。

“是该给金蟒岛一点教训了。我平南岛素日不爱与人结怨,不过这不意味着就能任人觊觎。阿炎,你做的好。”

“大哥,那三爷那边……”许炎仍有顾虑,开战不要紧,最关键是那位爷的想法。

“三爷仍不同意灭了金蟒岛,不过给他们点教训还是可以的。如今对方犯我海域,又打海坟区的主意,这便不算是我招惹对方,就算三爷怪罪,也怨不着我,要怪只怪金爵太蠢。”祁望拿起蒲葵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阿炎,你准备准备,看看我们有多少战船和多少人马可以出动,库中弓弩火器可够?有多少粮草能调用?我晚上去卫所和你共议此事。”

“知道了,大哥。”许炎点头,忽又问道,“那小景的来历……”

“我已经找人查过,她确是雷老二屠村时幸存下来的人,也是雷老二一直通缉的对象。”祁望想起霍锦骁,唇边扬起浅笑,几天不见,那丫头居然弄出这么大动静,不仅想到办法对付金蟒岛,竟还能说服许炎,他倒是小看她了。

“那就好。”许炎松口气,“小景是个可造之材,年纪小小见解颇深,胆量也够。”

祁望“嗤”了声,不予置评,只问他:“你派去金蟒岛的细作是何人?”

“就是小景啊!”许炎道。

“你说什么?”祁望摇扇的手一停,人从摇椅上弹直背坐起。

许炎见他如此惊愕,也有些纳闷,便解释道:“主意是她想的,她又自告奋勇,再加上我们岛除了你我之外,没人功夫比她了得,我自然同意让她去了。”

“……”祁望顿时沉了眼。

这丫头,果然是时时刻刻给人制造意外。

☆、医手

货舱中伸手不见五指, 四周静谧得只闻得自己的呼吸声, 舱中烦闷难当,逼仄的空间叫人压抑, 眼睛似乎习惯了层层黑暗,人也变成被封在陶罐里的鱼虾,随着船只飘飘摇摇晃动着。

霍锦骁潜进吴春杨船里时, 这里已藏好七日所需水粮, 她无需操心裹腹之事,只要安心呆着,等船靠岛。此处条件虽然恶劣, 然她沉下心里修习《归海经》,时间过得倒快了。

不知多少,舱门被人“咿呀”打开,有人摸黑闪进后打起马灯。

霍锦骁将眼皮扯开细缝, 适应着晃动的火光 。烛火慢慢靠近她,也照出张有别于大安人的脸庞。

这人肤色很白,这白与大安朝常夸的雪肤有着极大区别, 像是天生的底色,除此之外, 他的轮廓也比大安人深,脸又方又长, 眼窝深,鼻子高大,蓄着络腮胡, 身上是套大翻领的长袍搭着灯笼裤,方格巾缠头,只露几缕棕红的卷发。

“小景兄弟?”他提起灯往高了照去。

霍锦骁看到双蓝绿色的眼。

“吴老板。”她回他一句。

来的人正是波尼船主吴新杨。

她的计策之一,就是借助吴新杨之力登船潜回金蟒岛。

吴新杨与祁望交好,又被金蟒岛的强盗劫掠,哪能真心替他们办事,不过是因为儿子和船队上百人性命,这才被迫妥协罢了。他在平南岛时突发急病,正是乌旷生见掳人失败,便让他借病登岛,逼他偷取岛上舆图与布防图。许炎故意将他安置在卫所内,趁他盗图时将擒下,劝他倒戈,故而方有后来的一系列动作。霍锦骁能得以上船,靠的也是吴新杨协助。

“明日一早就能到金蟒岛,你要早作打算。”吴新杨的大安话说得不错,只是仍旧带着些异域腔调,听起来有些滑稽。

“好。多谢吴老板。”霍锦骁拍拍衣上尘土,从地上站起。坐得太久,骨头都要起锈。

“小景兄弟,你们……给我的图……真能骗过他们?不会被发现是假的?”吴新杨苦丧着脸道。

为了让吴新杨能交差,他们给了他一份假的舆图。

“放心吧,短期内他们发现不了。”霍锦骁摇头,“再说就算他们发现,也不会疑心于你。你又没见过平南岛的舆图,只推说也被炎哥骗了就是。”

吴新杨仔细想想也是,又道:“那他们得了图,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他们会不会取我性命?”

霍锦骁笑了:“如果没有炎哥最后那番话,你们倒是可能会死。这帮禽兽手段凶残毫无人性,不会因你听话就放过你。但是现在……你还有利用价值。乌旷生心机深,若是知道炎哥与祁爷不和,怕是会想方设法离间两人,估计会请你当说客,说服许炎同他们合作,又或是让你在祁爷面前诋毁炎哥……不论如何,他们要是开口了,你照做就是。这可是我们两人和祁爷、炎哥联络上的好办法。”

“我懂了。”吴新杨恍然大悟,想到句话,“你们大安人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这情况。”

霍锦骁“扑哧”笑出声:“吴老板,这话用错地方了。”

“用错地方?”吴新杨面露疑惑。

“不过……这话用来形容乌旷生倒没错,就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霍锦骁眯了眯眼。聪明的人通常自负,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尤其像乌旷生那样的人,他刚到东海,必然急于闯出名声,要干些大事,更是需要这样机会。

她就送机会给他。

————

金蟒岛原名新燕,岛上村落从了岛名,就叫新燕村,新燕村的东南面有座祠堂,是整个村子里最大的一处宅子,如今全被金蟒岛的海盗占据。神龛被推倒,祖先牌位也都扫落,做了海盗窝子,依着这座祠堂旁边又修建起几幢宅子,都归了金蟒四煞。

今日祠堂里闹轰轰的,十多个海盗押着一批被绳索绑缚的人进来,喧天哗地地吵着。这群被俘的人有男有女,年纪不大,都在二十上下,皆是满脸颓然。

金蟒岛的老三葛流风和老四马昆勾肩搭背地跟在最后进来,哈哈大笑地看着丧家犬般的人。

“老四,你瞧这些江湖佬像什么?哈哈哈……”葛流风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踢了踢蹲在地上的白袍青年一脚,“喂,叫两声来听听!”

那青年眉毛倒竖,气得涨红了脸,从地上爬去就要冲上前,旁边看守的海盗见状上前往他胸口狠狠踹了几脚,将那人踹翻在地后又接连往他后背招呼上去,将人打得蜷成一团。

“孙大哥!”被押的人都急得叫起。

葛流风却仰头大笑不止。他是金蟒岛四个当家里长相最为俊美的一个,面白无须,五官阴柔,有些女相。

“这些蠢货在陆上玩玩就算了,把主意打到咱们东海,那不是找死?什么武林世家,名门之后,我呸!”马昆往地上啐了口,粗声道。他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可看着却比葛流风老相,人也不高,被葛流风的手臂一压,更显矮胖,不过他双目蓄藏精光,下盘稳定,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今日俘回的这批人据说是沿海三港绿林集结而出,专为讨伐他们金蟒岛的人。数日前他们就已得到消息在海上守着,打了两天,对方就溃不成军逃跑,他们俘回一船人,剩下的还在

“还都是穷鬼,船上一点值钱货色都没有,老子白费船力人力,连点武器钱都捞不回!妈的!”葛流风这人阴晴不定,脸上的笑说收便收,看得人一阵生寒。

“三哥,算了,咱们这也算是替老大解决个麻烦事,老大的寿辰马上就到了,总不能让这些破事影响心情。”马昆劝道。

葛流风脸色这才缓下,又道:“都是雷老二惹回来的麻烦,还要咱们替他擦屁股,他自己却躲得远远的,听那乌旷生的馊主意要占平南,这趟要是占不下平南,老子就把乌旷生先宰了!让他得瑟。”

“三哥,别说了……”马昆拉拉他的臂,以眼望望四周示意他。

人多嘴杂,有些事不能当着人前说。

葛流风会意,便转而道:“老四,这船人里边是不是有个军医?叫他出来。大嫂病了有段时间吧,岛上的赤脚医生都看遍了也不见好,把这人送到老大那里去,让他治治,可是治不好,就剁碎了喂狼。”

马昆点点头,往地上蹲的人里抓人。

“起来。”他厉喝一声。

人群后方站起一个人,普通的青色棉布长衫,头上戴着同色巾帽,这人低眉顺手地站起,从人群里走出。

“小魏哥哥!”清脆的女音急道。

马昆听到这声音忽然拽起出声那人,□□道:“我差点忘记,这次还抓了个小美人回来!三哥,你看这人……”

“啊!放开我!”女人惊声叫起,不是别人,正是石潭程家的程雪君。

“你想要就快点带走,别被雷老二看到,老大那边应该不会有意见。”葛流风只面无表情地扫了眼,他对女色没什么兴趣,想了想他又道,“女人留着,男人都杀了,免得留着浪费口粮。”

“嘿。”马昆抹抹嘴角,将人拉进怀里。

程雪君一阵尖叫,蹲在地上的人也接连接喝起,却都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

“二位爷,能否容在下说句话。”原本已经站起的魏东辞忽然开口。

“老子没时间。”马昆一腔心思正放在程雪君身,哪有心情听他说话。

“很快。在下替二位爷想了个求财的法子。”他道。

葛流风倒来了兴致,拍拍马昆,冲魏东辞道:“噢?你说说。”

“二位爷怕是不知道今日被俘来的这些人身份吧?”魏东辞冷望着地上蹲的人。

“你要说什么?”地上有人喝骂魏东辞,都被他无视。

“他们在三港再有能耐,也与我无关,你以为我会惧怕他们?”葛流风挑起眉道。

“在下怎敢如此小瞧金蟒四杰?在下只是想告诉二位爷,这几人都是三港武林世家的后人。最里面那个穿蓝衣的,是石潭震天手王家的;旁边那个是全州城龟甲功陈家,往前一个是清远山庄的人,而被这位爷抓在手里的姑娘,则是名震三港的程家嫡女。沿海武林虽然没落,不过经年累世,底蕴颇丰。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位爷何不以他们为质,向他们家里索财?岂不更妙?更何况,船队还有几艘船在逃,总要回来救他们,到时候以他们作饵,不比如今杀了更好?”

魏东辞抱抱拳说起,清俊的脸上挂出笑容,声音虽不大,却叫所有清晰可闻。他说一句,葛流风眼睛就亮上一分,然地上俘虏则骂他一句。

“果然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不要脸!”

……

他只充耳未闻。

“说得有道理。”葛流风面现笑意,眼中却阴冷一沉,忽然伸抓起魏东辞手腕。

“小魏哥哥……”程雪君被马昆抱着已经听傻。

“三哥,那不杀这些人了?这女人呢?”马昆问道。

“这是程家嫡女,程家是这些世家里势力最大的一支,财力也最丰,程老爷子最疼这嫡孙女,你们从她家索到的财必也最丰。不过女人嘛……万一名节受污想不开,到时候也麻烦,不如等银两到手,届时也都是凭爷处置。”魏东辞任由葛流风抓着手,口中仍在说着。一股阴冷的内力涌入他手上穴道中,他并不抵抗。

程雪君已面色煞白,眼泪在眶中打转,底下人闻言早都破口大骂。

葛流风试探了片刻才将他的手甩开。眼前这人虽有些内力,但很低,基本可以忽略,武功很弱,不足为惧,他不怕这人耍花样。

“你想保他们性命?”他并未马上点头,只问魏东辞。

“不管怎么说我与他们都坐过同一条船,自然希望他们能活着,不过我最想保的是自己的性命。”魏东辞淡道,“在下没有武功,只有一身医术和这颗脑袋,二位爷若是觉得在下有点用处,还求放在下一条生路。”

“哈哈哈哈!”葛流风长笑道,“你倒识相!好好替我大嫂医治,若是办事得力,爷在大哥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他语毕挥手拉开马昆,又道:“四弟,这小子说得有几分道理。要这几条人命我们没用,还不如换点钱。你先放开这小妞,等银两到手再随你处置,免得节外生枝!”

马昆闻言悻悻然放开程雪君,有些不舍地同意。

程雪君蹲回人堆里,泪眼汪汪地看着魏东辞,他已站到葛流风身后,目光平静得近乎无情。

“果然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辈。程师妹莫怕,我会救你出去!”她身边的年轻人骂他一句,又安慰程雪君。

程雪君仍是看着魏东辞。

他已转身随葛流风进了内堂,转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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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金蟒岛比平南岛要落魄许多,除了岛东南面的几幢大宅外,余下的皆是些破败不堪宅子,到了夜里风一大就吹出空洞的啸音,直让人忧心那屋子几时会垮。岛上入了夜火光甚少,家家户户都早早闭门,街上空无一人。

霍锦骁一路跟着吴新杨到了金蟒岛的祠堂附近,瞧着乌旷生将人带进旁边一幢密闭的宅子中。她埋在宅旁的树上窥探了许久,才悄然掠进。

她要先确认吴新杨与他船队的人被关押的位置。

这宅子很大,虽只有两进,但后面偌大的院落只建了几间大房,房子的窗均用木条封严,四周墙壁亦是加固过的,显然是这伙海盗用来关押人的地方。

从前院到后院每隔几步都站着人,守卫颇严,霍锦骁费了些气力才潜进去。

院中正逢有人送饭给关押的人,霍锦骁看到乌旷生从其中一间屋子里出来,她料想那处便是关押吴新杨的地方。

伏在暗处许久,眼见乌旷生离开,她才要动身下去,却忽然察觉四周涌动着一股庞大而强悍的气息。能拥有这样气息的人,在江湖非天级高手不可,比如她的师尊鹿长天与她父亲霍铮。

她修《归海经》多年,对周遭环境气息变化尤其敏锐,虽说对方已在压制自己的气息,她与此人功力也相差甚远,但她仍旧能凭借这份敏锐轻易嗅出此地的异样。

莫非金蟒岛上有天级高手?若真是如此……

她不敢再贸然往里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叫对方察觉。

心思转了几弯,她朝夜色中的某处看了一眼,悄然退离。

隔着一整间院落的距离,她所望之处的高树之上,一位老者微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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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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