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字:
关灯 护眼
66读书 > 锦枭 > 作品相关 (27)

作品相关 (27)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锦枭!

要来。船晃得厉害,玄鹰号上的人把绳缆加固之后都下了船,躲进附近的茶寮里等着。

天也不下雨,只刮风,树叶沙石满天飞。

霍锦骁陪祁望坐在茶寮里等时间,祁望用秦权壶泡了茉莉茶,又叫来对唱曲的父女,隔着帘子在外头弹唱供他打发时间,也不管外头暗沉的天色。

卯时末,天彻底暗透,他才给了赏钱,理理衣裳起身要去见曲梦枝。

茶寮外却传来一阵疾步声,有人停在寮外唤霍锦骁。她心里奇怪,掀帘一看,风里微弱的灯下光有个被得歪斜的人,衣裳头发已经飞得没形。

那人拔开覆面的乱发,喘着气唤她:“景姑娘,先生回来了,请你过去一趟。”

来的是东辞医馆里的药童。

魏东辞回来了。

霍锦骁眉色一亮,正要答应,忽想起自己答应了祁望陪他去见曲梦枝。

祁望也听到了,不吭声,让她自己选择。

“先生受伤了。”药童见她没反应,又补充一句。

“你说什么?”霍锦骁闻言甩开万事,冲进药童面前,“东辞受伤?什么伤,可重?”

风很大,刮得她衣裳猎猎,头发丝儿乱飞。

“不太清楚,我急着出来请姑娘,只知道先生是被佟叔背进医馆的。”

霍锦骁大急。魏东辞那人骨子里有些傲气,若非千难万急,绝不会让佟叔背他,如今连进医馆都要靠背,这伤……

她不敢再想。

“你去医馆吧,梦枝的事我自己去就成。”祁望也从茶寮里出来,声音淡得像要被风吹散。

“可是……”霍锦骁两难。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梦枝也不会害我。”祁望抬手挡挡风,遮住了眼。

她斟酌片刻,在心里做了决定。

“对不起,祁爷。”

“去吧。”他没说什么,只挥挥手。

霍锦骁很快转身,也不等药童,自己拔腿而去,很快就没入夜色间,像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祁望看了一会,也踏出茶寮,看看天色,他呢喃了声“要下雨?”,又折回向茶寮老板借了把油纸伞,这才快步离开。

————

辰时,天已黑透。

曲梦枝约他在梁府西面的柳巷胡同里见面。柳巷果然像柳枝,细细长长,四通八达的胡同就像枝条上的柳叶,窄而暗,只有胡同口几户宅子檐下挂的灯笼光芒能隐约洒进来。

今日风大,灯笼被吹得乱飞,主人怕引起火事,便都熄了,胡同里又黑了许多。

祁望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一会,他惯常不喜让女人等自己,可惜倚墙等了许久,曲梦枝也没来,倒是风慢慢停下,厚云被吹散,月亮竟还穿出,薄薄洒下,照得地上一片霜光。

他不知道曲梦枝什么事找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继续等下去,虽然他不喜欢让女人等自己,可其实他没什么耐性。

想了想,回去他也没事做,索性就等吧。

辰时过去,他等足三刻钟,觉得够了,直起背要走,胡同口的月光里却歪歪斜斜跑进来一个人。

脚步不太稳,一会往左偏,一会往右晃,细骨伶仃的身段像随风摇摆的柳条儿,也像喝醉酒的人。

光线昏暗,祁望看不清脸,只看得出是个女人。

曲梦枝虽然妩媚,可也不会这样走路。

他蹙了眉,直到听到一声轻唤。

“祁望。”

真是曲梦枝。

他快步迎上前,正要问她,就见她软软倒下,他伸手一接,将人抱下,摸到满手血。

长夜昏巷,星沉月隐,像多年前血色满覆的夜。

血,温热烫手。

作者有话要说: 摊手……福州已经热到41度,我觉我不要回来比较好,T.T

☆、祁望之殇

王孙巷口石凿的牌匾上漆红的字在长街灯火里显得幽沉, 霍锦骁每次看到, 都会想这个名字的由来,到底是因为这巷子里住的人姓王和孙, 还是因为这里出过或者住过哪位王孙。

不得而知。

她想问,可每次走过去就忘记了。

她有时觉得自己死心眼,有时又觉得自己太寡情, 很多东西说放手就放手, 可又有一两件事是怎么都不想松手的。

人心挺矛盾的。

她的步伐很快,却也不妨碍她脑中思绪乱飘,一下想东, 一下想西。她应该惦记着东辞的伤,偏偏被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扯走注意力。

刚走过王孙巷的牌匾,巷里就出来一大群人,她收起心思退到巷边。巷子狭窄, 出来的人多,难免擦肩,霍锦骁认出来, 这些是三港绿林,程家, 清远山庄,通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踮脚往前看, 显然这些人是从医馆那里出来的。

医馆檐下的火光飘摇,人一拔拔往外退,她的心思就又飘到这些人的模样上去, 想着自己刻脸皮子时,要如何下刀,眉怎么切,唇口如何挖,骨头轮廓怎样修……

手却是攥紧的,掌心出了汗,心里有个很小的声音问自己。

这么多的人,那伤该有多重?

没底。

她加快步伐。

窸窣的脚步声里忽然有几句飘忽的话传来。

“就是她,东海的女匪。盟主为何总与她来往?”

“别说了,她救过程家的人,是盟主朋友……”

“朋友?瞧那模样不像。没见上回为了她,把程家新秀钟玉珩的手筋都给挑了,程家大小姐也被关了起来。听说程大姑娘在家里大闹一场,说要给这师弟报仇,结果惹怒了她父亲,被许配给了钟玉珩。”

“程家那丫头是该吃点教训,不过嫁给钟玉珩就有些过了,挑了手筋就是半个废人,那丫头心气高,心仪盟主不是一天两天,如今嫁个废人,也不知会怎样。”

“不管她会怎样,反正盟主不会心软,他眼里大概就只有那妖女,你们说这回的事,会不会和这妖女有关?她也是海上来的,一岛之主,又是个女人,手段非常。”

“盟主的身份也不干净,你们没听说?他是魏家的后人,和朝廷有仇的,好端端怎么会替朝廷做事?又跑来三港出这个头?”

声音微弱,像蚁行,已经走远,只是她耳力好,所以听得分明。

妖女?

原来在他们眼中,她是这样的人?

不不,所谓妖女,大概是壁垒分明的阵营,她出于东海,便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为妖为魔,不以好坏划分。有些可笑,像孩提时代稚童的争执,拉帮结派划分阵营,黑白分明,而原来成人也一样幼稚。

“够了!盟主行事光明磊落,为此事殚精竭虑,还因此受伤,岂容你们暗地中伤,若是有疑议,不如随我直接见他,把话挑明了问。”暗中又有人厉喝,声音大了些。

霍锦骁看去,那人只有个侧面,是清远山庄的大师兄。

他一责问,四周的声音就散了,仍只剩脚步,她走到医馆门口,正好与出来的程观岩几人撞上。最后这些人都是三港几个大宗大派的主事人,看到她皆是一愣,本就颓丧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盯着她不善地看了两眼,程观岩拂袖而去,她也无视他们,径直进了医馆。

————

医馆的人与她已经熟了,大抵魏东辞也交代过,她进了医馆就跟进自己家一样,药童小厮都朝她打个招呼,却也没人上来客气地要给她领路。她驾轻就熟进了后院,摸到魏东辞屋外。

屋里火光隐约,她伸手轻轻推开门,一股子浓重药味冲鼻而来。她心跳得厉害,掌中的汗更重,先前乱七八糟的思绪通通消失,心里眼里只剩下床榻上躺的人。

不是不想,大概是害怕自己胡思乱想乱了阵脚,所以她才下意识强迫自己关注无关紧要的东西。

魏东辞躺在书房的锦榻上,是她受伤时躺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喜欢这锦榻,明明寝间更舒服,非要缩在这里。果然是从小到大的情分,连这点喜好都相同。

她猫着步进屋,很快掩上门。屋里只点了盏落地的羊皮灯,火光昏黄,照得他脸上成片阴影。他闭着眼,脸色不太好,眼底黑青,嘴唇干皱,下巴有些胡茬,不是平时清俊模样。她坐到床沿,仔细听他呼吸,匀长有力,倒还正常,让她稍稍宽心。

佟叔不出现,医馆的人不知道他的伤势,她找不着人问,只能等着问东辞本人,可人不醒,她也不忍吵他起来问情况,只能静静看着,看了一会,她忍不住伸手抚他下巴。一点点胡茬刺得她掌心发痒,她印象中东辞从来都干干净净,从未有这样的落拓模样。

来回摸了两遍,霍锦骁顾着自己的心事,没注意床上的人唇角翘起,缩在被里的手忽然窜出,用力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唇边。

她惊了惊:“吵醒你了?”

东辞睁眼:“没,我在猜你能忍到几时叫我,没想到你直接出手。”

声音沙沙的,没有平常清越,却别有韵味。

“你装睡?”霍锦骁气恼,手却抽不回来。

一抽,他就喊疼,也不知道她伤到他哪块肉。

抓着她的手在唇上吻了吻,东辞撑起身体,她也顾不得羞涩矜持,倾身扶他。

薄被滑落,她才知道他是裸裎着半身躺在床上,胸口裹了圈厚实的缠带。

“这伤……”她目光落在缠带上,心又揪紧。

“不碍事,只是小伤。”他靠在迎枕上,拉着她的手仍不松,“流箭,没伤到筋骨,只是皮外伤。”

想了想,他又补充:“箭上喂了剧毒,不过我体内有魂咬,百毒不侵,所以没有关系,佟叔太紧张,才背我回来。”

三言两语,说完一段惊心动魄的险情,不过他没有隐瞒。

霍锦骁看了两眼,身体朝前一倾,扑紧他怀中,双手圈住他脖子。

浓郁药味从他身上传来,扰得她心口更加疼。魏东辞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抱住纤细的腰肢。她的头倚在他肩上,目光落下,在昏暗的火光里看到他满背的狰狞,像张牙舞爪往上爬的蛇蜈。

他已不再避她。

“东辞,要不……你习武吧,我教你。”她缓道。

什么誓言,什么承诺,哪比得上他的命重要。旁人再怎么护,难免会有疏漏,她害怕。

“小梨儿……”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吻上她的发。

拜入杨如心门下时,他发过重誓,若有违背,便还骨师门,孤独终生。

什么都能弃,独舍不得她。

她的手缓缓抚过那些伤,感受着凹凸不平的肌肤,他身上的热度从她指腹传到心里,让人发烫。她想起他裸裎的半身,筋骨有力,肌肉结实,有男人的粗犷霸道,让她没法将其与他平日表现出的谦和温柔联系在一块,但莫名地吸引人。

被忽略的羞耻心猛地抬头。

她离开他的怀抱,只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听说两江海上出事,你的计策奏效了?那为何还受了伤?”

他拈了一簇她的发绕着指。

“海上是出事了。真假两批火炮前后隔了三日运出,海上那批是假的,果然引来一批盗匪劫船,被殿下的人一举擒拿。但是……”他顿了顿。

“陆路这边的货,也出事了。十门火炮,被抢走五门,下落不明。”

————

风停之后,天空倒飘起雨点。

雨很小,落地便干,人就更难察觉。

祁望单手抱着曲梦枝,另一手满掌的血,湿粘温热,刺目的红。

“梦枝?”他抱着人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颤,低头看她。

莹白的脸颊惨淡如纸,原本神采翩然的眼现出几许迷离的亢奋,呼吸急促,每一口气都像要花掉她所有力气,艰难万分。

但她在笑,有些凄厉,也有些畅快,像海面的浮沫,正渐渐远去,消失,浪花一样。

伤在她背后,有几道剑伤,华服上的刺绣被划开,血从那里涌出,看着狰狞,声势浩大,却是无关紧要的伤,最重的伤显得无声无息,在她背心插了支箭,箭杆被折断,他看不出这箭没肉几分,连血都没流几滴。

他以为她约自己前来,和过去一样,不过老生常谈。

要么质问他关于过去与仇恨,要么似是而非地说些牵扯不清的话,要么违心矛盾地劝他放手……好像他们之间有多少的情深似海。

其实没有。

他很早就放弃她了。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女人就是这样,总喜欢将心里的男人描抹太多颜色,浓墨重彩地藏在心头,捏成自己喜欢的故事,或悲凉,或惨烈,或凄艳。

可他很简单,简单得残忍。她之于他,不过是少年时的惊鸿一瞥,成长时的高枝繁花,痛苦时的同沦天涯……

爱过吗?爱过。

他对她的感情,功利而世俗,既有男女之情,也有利益纠缠,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了。

“祁望……”她喊他的名字,声音轻细,却又兴奋,“拿着。”

他这才注意到她怀中抱着小小的包袱,在她推来之际发出玉石交撞的脆响。

“梦枝,别动,我先带你去找大夫。”他没问前因后果,也不管她推来的是何物,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就想让她活着。

“不要,没用了。”曲梦枝的唇翕动,话说得急,却又断断续续,“记不记得我说过,我知道……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拒绝她是为了走这条路,那你……拿好我给你的东西,走下去……”

义无反顾的路,从来染着数不清的鲜血。她心甘情愿拿自己的命给他作垫脚石,无关情爱,不过是因为共同的过去,仇恨,亦或早就摸不到的感情。

“这是什么?”他问她。

曲梦枝摇头,故事太长,而她没有时间讲完。

“你看了就明白。”她急喘,颤抖着手从颈间扯下根链子,塞进他染血的掌心,“曲……曲家的信物,也给你。我知道……曲家残部还在东海,你一直和他们有联系,给你,名正言顺的接掌曲家……”

祁望看着掌中小小的玉坠子,上头雕的两只交缠青蛟已经沾染血污,都是她身体的温度,却正一点点消失。

“梦枝!”他咬牙把人往胸口抱紧,想将自己的温度给她,也想挽留那缓缓消失的东西。

心尖锐地疼,像被碾成粉碎的石头,再硬再冷也会痛,无孔不入。

“别说了,我带你去找大夫,好不好?”他执拗地只想救她。

“祁望!”曲梦枝揪住他的衣襟,“让我把话说完!”

她声音一大,心肺便被扯得剧痛,呼吸起伏许久才能开口:“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祁望赤红双眼,眼底风云像刚才肆虐的风。

袖子已被她的鲜血濡湿,腥甜的气息在幽巷里弥散,勾出心里压抑的疯狂。

“祁望,我死后,不要送我回梁家,不要给我立碑,不要留下我的姓名……我不配……不配做曲家的女儿!我没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亲族……”这话一出,她眼里的泪便再也控制不住。

一边笑着,一边哭泣。

黄泉路难,人世情苦,她不念轮回,只有堕入地狱,方能洗尽一身罪孽吧。

“梦枝,你在说什么?”祁望听不得“死”字,他拦腰将人抱起,把她塞来的包袱与信物都揣进怀中,往王孙巷跑去。

滴滴答答的血,一路蔓延。

曲梦枝窝在他胸前,恍恍惚惚想起过去。少年明亮的眼隔着一艘船的高度,仰望而来,像逐日而生的葵花,而她是叩开他懵懂心扉的阳光,多少的功利,多少的世俗,都抵不去那一眼的热情。

即便沧海桑田,这一世漫长苦旅,被仇恨利欲欺骗填满,也还是掩不去曾经璀璨的瞬间。

她很高兴,最后的最后,能在他怀里闭上眼。

————

火光闪了闪,霍锦骁把羊皮灯罩取下,拿剪子将棉芯剪了剪,火光安稳。她一低头,看到灯罩里有只灯蛾,不知几时飞进去的,一动不动。

灯蛾扑火,不惧生死,透着壮烈。

她抖抖灯罩,那灯蛾飞了出来,她复将羊皮罩盖好。

心里莫名生起几许凄凉。

她和魏东辞说到哪儿了?

对,从军器监运往两江的红夷大炮在过鸭皮山的时候被劫了,出手的人和在海上劫船的不是一伙人,也就是另外还有一批人在盯着他们,并且这批人更加了解他们。

有可能是他们之中出了内贼,否则这样周详的计划,怎会叫人一下子拿住最大的漏洞。

时间、地点、方式,劫掠时一点偏差都没有,早早埋伏在最易攻打的鸭皮山上。十门火炮,他们只劫走五门,剩余五门碰也没碰,却施了障眼法,致使所有人都回守余下的火炮,失了追上他们的最佳时机。

他们的目标,一直都只有半数火炮。

不是为了毁灭,而是想自用。

这不是三爷的人。对三爷来说,毁了所有火炮才最安全。

“三港那些人是不是怀疑上我?”霍锦骁给他倒了杯水,走回榻前。

“你刚才在外头撞见他们?他们说了什么?”魏东辞蹙眉,神色一冷眉梢就像剑。

“猫狗碎语,没什么,不是当着面说的,你也不用为此动怒。只是你我往来过于密切,若他们疑心我泄露机密,少不得也要怀疑上你,你这盟主之位当不稳当。”她叹道。

“当不稳就不当了,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随意道,不接杯,就着她的手,受用她的温柔。

“东辞,你没有什么抱负与理想想实现吗?”霍锦骁突然问起。认识他这么久,他对世事似乎没有特别执着的东西,再大的成就似乎都可有可无,神医的名号,六省盟主的威名……世人争破脑袋的名利,他都无所谓。

他望着她,目光通透。

“治病救人,就是我的抱负;娶你,是我的理想。”

他的野心就这么一亩三分地,把云谷的明珠娶回家,做个好大夫,钻研医术,给世人留点东西,不需要留芳百世,但能给后人照亮点路。

所有的成就与威望,不过世事逼人。

霍锦骁笑了:“瞧你这点出息。”

他也笑了:“你看不上?”

霍锦骁还要回嘴,外头有匆促的脚步声响起,吸引去两人的注意力。

“先生。”药童喘着气,“平南的祁爷……闯……闯进来了,正和佟叔对峙。”

“出了何事?”清脆的声音扬起,房门打开。

霍锦骁比东辞更快出声。

“祁爷抱了个人进来,想求先生医治,佟叔说你受伤了不收诊,他不肯走。”

霍锦骁脸色一变。祁望今晚去见的是曲梦枝,莫非……

“你告诉佟叔,让他别动手,我马上出来。”魏东辞下床,“小梨儿,扶我一把。”

霍锦骁很快回身,从桁架上扯下件外衫,披到他肩头。他一边穿着,一边扶着她的手往外走。

————

外院的诊室灯火透亮,几个药童战战兢兢地站在两旁,佟岳生得了魏东辞的话也退开,并未拦祁望。药童劝他将人放到诊室的床上,祁望没听进去,仍是抱着,像块石头。

霍锦骁扶着魏东辞匆匆出来,第一眼就瞧见失神的祁望与他怀里垂手的人。

祁望满身的血,袖上,胸口,袍摆,甚至脸上都蹭了血,目光像胶注泥浆的石潭,没了光芒。曲梦枝双眸紧闭,面容白无血色,像黯淡的玉石,没有声息。

她心头剧惊,松开扶着东辞的手,上前颤声:“曲夫人……怎么回事?”

祁望却望向魏东辞:“救她,求你。”

若不是穷途末路,他断然不会说出求这个字眼。

“先把人放到床上。”魏东辞已让人把床推过来。

那是四脚加了木轮的床,方便安置急症的病患。

祁望得了他的话,小心翼翼将曲梦枝放到铺着白褥子的窄床上,小声道:“梦枝,你撑着,这是天下闻名的魏东辞,他能救你。”

那声音,已有些迷乱。

魏东辞看了眼霍锦骁,她已将灯取来,照着曲梦枝,眉间也是一片焦急。他伸出手,先摸了脉,又探了鼻息,最后双指一叩曲梦枝的颈脉。

良久,一声长叹。

“祁兄,抱歉,请恕在下无回天之力。”

人已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T.T

如果觉得这章还好,请……给我留些话?

有点伤。

☆、立坟

霍锦骁的手臂僵硬, 举着的羊皮灯火光将曲梦枝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

长眉细柳, 琼鼻丰骨,除了紧闭的眼、苍白的脸, 曲梦枝还是老样子,似乎下一刻就会醒来,用汪着水的眼看人, 勾魂似的妩媚, 拉着她的手亲热叫一声,小景姑娘……韵脚都是扬的。

他们经历过几场生死,曲梦枝举枪时的情形还时不时会闯进她脑中, 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女人,有时又显得义薄云天,像个男人。霍锦骁很少佩服人,曲梦枝就是其之一, 她身上有些霍锦骁永远都学不会的东西,比如把妩媚化作武器,比如不论何时都犀利的手段。

海上多少的风浪他们都闯过去了, 枪林弹雨也没要了他们的命,可一场死别却来得猝不及防。

谈不上交情有多深, 只是同生共死,这情分到底不同, 霍锦骁也算见惯生死的人,但这一回,她却很难接受。

眼眶又酸又涩, 那泪却始终落不下,熏得眼疼,视线也模糊,她拖起曲梦枝的手,那手冰凉无力,攀不牢她的手,缓缓垂落。

这人,是真的去了。

“祁兄……”魏东辞没什么表情,只有看透生死的习以为常,他是大夫,比他们更懂生老病死,世间常态。

“救她。”祁望不信。

如果连曲梦枝都不在了,这世上还会有谁知道他心里的痛苦和走过的血路?她在,他不用说任何话,也明白必然有个人与他一样,在深渊徘徊,像孤苦无依的两个灵魂,隔着遥远的距离相守,成为家人。

唯一的家人。

可她也走了……

“对不起,这世上没有药能活死人,肉白骨,在下无能为力,祁兄节哀。”魏东辞的话透着刻骨的冷,很早他就知道哪怕他竭尽全力温柔,也抚不平生死相隔的痛,倒不如让人早些认清事实,虽然残酷,却是必经之路。

“闭嘴!你不是神医?不是号称佛手?为何救不了她……”祁望痛极生怒,表情狰狞。

“祁爷!”霍锦骁见他已伸手揪紧东辞衣襟,心里大急,手刀劈过,挥开祁望手臂。

诊室里乱了起来,佟叔抽出剑,药童散开,祁望却被她挥倒,无力靠到床沿,轮子滚了滚,他跟着俯到曲梦枝身旁。

“我没事。”东辞在她耳边道了句。

霍锦骁这才放心,走上前蹲到祁望身边扶他。

温柔的手伸来,祁望顺从地站起,目光却还落在曲梦枝脸上,良久才看霍锦骁:“连你也认为她死了?”

他想从她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她是常给人带来惊喜与意外的人,她要是否定,也许……还有希望。

霍锦骁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能求助地望向东辞。

“回答我!我要听你说。”祁望却只认她。

认真的,充满期待的目光,让她难受得喘不过气。

“曲夫人……走了……”明明一句谎言就能安抚他,她却无法欺骗,霍锦骁觉得自己像刽子手,亲手将刀插进祁望心口。

覆满坚冰的湖面被踩碎,无底的绝望裸露出来,祁望反而安静了,只是眼神荒芜得像看不到岸的沧海。

他什么也没说,扶着床站直,抱起床上的曲梦枝。

“祁爷,你要去哪?”霍锦骁跟在他身后出了诊室,往门口走去。

祁望没理睬她,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离开。霍锦骁驻足在医馆门外,隔着风声唤他,他裹进夜色,再不回头。

“让他去吧。”魏东辞不知几时走到她身后,“给他点时间,他会明白,人死不复,活着的还要继续。”

霍锦骁转头,已是泪眼婆娑,直扑进他怀里,紧紧圈住他的腰。

东辞一声轻叹,抬手抚按她后脑的发,目色似寒穹星夜,无边寂寥。

祁望之于她,终究也是穷尽一生都难替代的存在。他错过她四年,祁望的出现,就是对他最可怕的惩罚……失之一步,城池尽毁,幸而老天善待了他,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世事如棋,谁在布局,谁来伏脉,皆是天意,争的也就是这一寸半分的时机。

————

四周的人都默默退出去,佟叔也离开,宅前的空堂里只剩下魏东辞和霍锦骁两个人。

闷在他胸前的脑袋迟迟不肯抬起,她的肩头微颤,哭泣无声,东辞并不劝她,随她哭。

其实她小时候常哭,天大的事也没有一顿哭不能解决的,要不然她怎么成为云谷的小霸王?每次一哭,他就只有乖乖投降的份,嘴上再硬,心也是软的,上辈子大概他欠了她。后来长大了,她倒不哭了,难过委屈都藏着,藏到满出来,寻个法子发泄一顿,就又揭过。

两年多以前,孟村被屠,六叔战死,她竟然就那样独自扛下,一声没吭地把仇给报了,那时她也才初涉东海,多少的艰难与危险,都是一步步踏过去的。她说的时候云淡风轻,反叫他痛得尖锐,只恨当初在蟒岛下手没能更狠些,恨当初没能认出她……

那时候,她也没像今夜这般哭过吧?

魏东辞不知道,只是顺捋着她的发,耐心地等她平静。

霍锦骁哭过一场,心里堵闷的气散开,虽然仍旧难过,胸口却舒坦一些。

抬起头,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声音瓮瓮,只吐出一个字:“我……”

“走吧,给你煮点吃的。要桂花圆子,还是要红豆汤圆?”东辞拉着她往里走。

“都不要。”她拒绝他。哪有让一个病人倒过来照顾她的道理。

想了想,她又说:“你如果想吃,我也可以试试,就是煮出来可能……不好吃。”

东辞失笑,捏着她的手不松。

诊室的烛火还没熄,里面人影晃动,药童正在收拾凌乱的屋子。路过门口时,霍锦骁恰能从半帘下看到曲梦枝躺过的床,褥子上的血色已干涸,黯淡晦涩,刺眼至极。

她的心又沉沉落下去。

不过盏茶时间,却经历生死,惊心动魄,她来不及去想曲梦枝为何会死,也不敢问祁望今晚到底发生什么事。

祁望……这一去,他又会上哪儿?

这会想起,她忽然心生不祥。

不该放他一个人离开的。

————

鸡鸣五更,鼓过五响,天下渐白。

霍锦骁彻夜无眠,看着黑漆的夜一点点泛出灰白的光,再慢慢转亮。她躺不住,一骨碌起身,穿衣洗漱迅速完成。东辞的屋还是黑的,她不想吵他,出院随手抓了个早起的药童,请他转告东辞自己先行离去。

出了医馆,屋外的天还灰蒙蒙的,她也不知道祁望抱着曲梦枝的尸首会去哪里,便先回了码头。码头如今只剩下玄鹰号一艘船,没什么活,船上的水手都为早起,四仰八叉地睡着。霍锦骁进了祁望的舱房,房间空空,被褥齐整。

出舱时候她撞见小满:“昨晚看到祁爷了吗?”

“没,我在甲板等了很久,他没回来。”小满道。

果然未归。

“如果他回来了,你派人去医馆送个信,这两日我会在那边。”霍锦骁匆匆交代一声又离开码头。

天已透亮,厚云散去,露出湛蓝如洗的碧空。

霍锦骁又去了梁家。

梁家一点动静都没有。曲梦枝是梁同康最宠爱的女人,又帮梁同康打理着梁家诸多重要事宜,可算是梁同康的左膀右臂,她失踪或是死亡,梁家都不该毫无动静。不过梁家最近焦头烂额,一个曲梦枝在梁家人心里恐怕也比不上梁家老宅那十多条人命,此时无人出声倒也不奇怪。

她只想知道祁望有没把人送回梁家而已。

正琢磨着,梁家大门忽然打开,梁同康被梁俊毅搀扶着出来。迈过门槛后,梁同康就甩开梁俊毅的手,站在石阶上盯着家门前的石板道恍恍惚惚地向远处看。霍锦骁见过他病痛时灰暗的模样,但都没今日这般……苍老。

对,就是苍老。

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像雄鹰落羽断翅,也像沧海枯竭干涸,那种衰老的残酷突然就都浮现得淋漓尽致。

梁俊毅将门口守的人唤过来吩咐几句又将人遣散,这才上前扶梁同康。梁同康用力扶着他的手,回去的步伐走得艰难,慢慢进了宅子,大门缓缓阖上,只留一双虎狼般的眼眸回望而来,随着门的间隙渐渐消失。

虎去狼尽,都是残光。

霍锦骁在梁家外又站了一会,眼见梁宅之外守的护卫全都撤去,一个不留。她猜不透其间发生何事,等了等,梁家再无动静,她只能转身离去。

祁望没来过梁家。

————

霍锦骁找祁望找了三天,码头回去过几次,梁府也盯过几回,都没找着祁望,这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将尘事撒手不理,跟着曲梦枝一起走了。

她没办法,还是东辞给她提了醒。

祁望抱着曲梦枝的尸体能去哪里?人死都要入土为安,需要坟茔棺木碑石……她去石潭港几家最好的棺材铺一问,就问出了祁望下落。

石潭港的七星山,抱水衔峰,明堂向海,一片开阔,是墓葬的好地方。祁望定的棺材和碑石都运到七星山的山头,棺材是好的,碑石却是空的。

霍锦骁打听到他的下落已是第五天,大清早就上了七星山。露水深重,山路还是湿的。她跑得急,裙摆蹭到泥也不管不顾。总算是功夫不负苦心人,她在峰头看到了祁望。

墓已建好,没有什么仪式,盖棺封钉,葬入穴中,埋土十分,成了馒头包子。墓两边对衬种了几株松柏,松柏长青,似鬼将阴护亡魂。坟头前的草已铲空,铺好石板,放着奠酒香烛果品,还有成叠压在石头下的纸钱,再远一些放着纸马纸人,安安静静陪着墓里亡魂,墓前生魂。

祁望坐在刚立好的石碑前,正用毛笔醮了红漆描碑上的字。

他穿素白的衣袍,低眉垂目,像一峰清冷的雪,无声无息。

霍锦骁缓了步伐,走到墓前,抽了三根香在烛火上点燃,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将香插入炉中,方凑到祁望身边。

石碑上的字,是祁望的笔迹,他亲手刻的。

红漆如血,写着先室梦枝云云,落款是他的名字,没留曲梦枝自己的姓,却冠了他的姓。

他这是……以妻子之名葬下了曲梦枝。

一时间,霍锦骁百感交加,只字难吐。

第一遍漆干透,祁望复又刷第二遍漆。

曲梦枝一世孤苦,死时不愿留姓名于世,他却舍不得她去了黄泉还要做无名游魂,便将自己的姓冠她名前,也算了却自己与曲梦枝十多年前一场姻缘际遇。

他们有过婚约,她本就该是他的妻子,生前未能遂愿,死后总要如意。九泉之下若曲家祖宗不肯庇护,也还有他祁家的先祖收留她,不至死后与生前一般都孤苦无依。

“多谢你上的这柱香。她从前也爱热闹,死时却寂寞如斯,只有我陪她说两句话。”祁望刷完第二遍漆,等漆干的间隙终于开口。

霍锦骁听他语气平和,已然接受曲梦枝的离去。她还没见过像那天夜里那般疯狂的祁望,心里正担心,如今一见心头稍松。

“你一直在这里陪曲……陪梦枝姐?”本要说曲夫人,转念一想那碑文,她改了口。

“她活的时候,其实我不太想和她说话。”祁望答非所问。

每次看到曲梦枝,他就要想起过去,她也会提,明里暗里地提,他心里是厌烦的。如今她走了,他才看明白,她三番四次提及两人最痛苦的往事,是怕他忘记过去,本来这世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守着这段痛苦,如果他忘了,她就剩下一个人。现在她走了,报应到他头上,他就像从前的曲梦枝,一个人死守旧事,像孤伶伶站在黑夜里的迷途之人,没有方向,只能前行,孤独至极。

“现在我倒很想与她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不过她不会回应我了。”祁望看着碑上的名字,想曲梦枝的模样,才几天而已,她的容颜似乎就有些模糊。

他真不是东西,忘得这么快。

从前的孤独是假的,因为不论如何,他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曲梦枝,从今往后,孤独成真。

霍锦骁不知自己能劝什么,每段伤痛不曾亲历,便难以共鸣,所有消逝的时光,后来者都无法插足,否则曲梦枝就不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幸好,祁望没打算听她劝慰,又拿笔醮漆,描第三遍。

“你怎么找来的?来这儿做什么?我没事。”一边描,一边说。

“去棺材铺打听到的,你打算几时回来?”她问道。

眼见他那袖袍要蹭到漆里,她没忍住,伸手将他的衣袖往手腕上撸,就近望去,他手上斑斑爻爻,有红漆,有小伤口,指甲上还隐约有开裂的血痕,像是赤手刨土,又像是被刻刀磨的,每一寸都是苦。

这手,该好好上些药了。

她心里叹道。

直到第三遍漆描完,他才把笔扔下,半靠着碑侧直起身:“头七过了就回。”

今天是第五天,还有两天。

“你吃东西了吗?我给你带点过来。”她算算时间,看着这荒山野岭问他。

“不用。”他拍拍旁边的位置,“坐着和我说话,一起陪陪她。”

他想听些人声,就这样。

霍锦骁坐过去,他拣着些有趣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她听,有时是儿时家里的趣事,有时是曲梦枝的事,也有海上的见闻,这些话加起来,比他这两年和她说的都多。

她只是默默地听,天色发暗的时候,祁望就催她下山。

夜里风凉,蚊虫又多,他不用她继续呆在这里。

霍锦骁惦记着东辞,没有同他客气,只说明日再来,就下了七星山。

第二天一早,她又上山。

如此这般,转眼就到曲梦枝的头七。

倒也古怪,头七这夜,祁望开口留她。

“过了子时,我们一同下山。最后这程,你也送送她,免得她太无聊。”

民间传言,亡者头七回魂返家,最后看一眼生前之所,曲梦枝的家早就支离破碎,梁府也不是她的归宿,要回也不知回哪里。

霍锦骁听他说得凄凉,便陪他守着。祁望还是说故事,他这人以前寡言,但说起故事来倒是好听,一套一套的,真假难分,霍锦骁听得入迷,也不管山间的夜色鬼影般吓人。

人在山中,更鼓传不过来,她也不知时辰几何,故事虽动听,可她连日奔波疲倦,架不住打了两个呵欠,觉得四肢麻凉。蜡烛烧到尽头,祁望回身去点,她便站起来,在山头走了两步活血。

才走出一小段路,她站到山头背海那一面,忽然瞧见远处火光冲天。

这山面朝东海,背海之处正是石潭港的城。

居高而望,那火势格外猛烈,映红半边天,绝不是普通火情。她看了两眼,神色大变。

着火的地方,看着像是梁府。

“祁爷……祁爷,你快过来。”她不敢离步移眼。

祁望过来,看到那火面沉如水:“梁府烧了?”

声音无波无澜,像白天放在墓旁的纸马,有些怵人。

“你也觉得是梁府?”霍锦骁顾不上别的,梁家人被掳,曲梦枝身死,梁府大火,一桩桩事都冲着梁家,事出有异必有妖。

“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她急道。

“有什么好看的?梦枝死了,梁家和我没有关系。”祁望站她身后,瞳眸倒映出两簇火焰,“不过我们是该下山了,子时已过。”

“那咱们下山吧。”霍锦骁点点头。这地方黑漆漆的,起先她还不觉得,叫这火光一扰,突然有些瘆人。

正要转身,身后的人却展臂,忽从后将她抱住。

手臂像锁链,紧紧箍着人。

霍锦骁先是一愕,很快挣扎:“祁爷?!”

“梦枝走了,不会再回来。”他在她耳边虚弱一语,“一个人,很累。”

“我知道你累,下了山好好睡个觉。你先松开手。”霍锦骁听着那话难过,想安慰他,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祁望不管,只是抱着她:“景骁,留下。”

没头没脑的话,她都不知道要接什么,只能用力挣开他的手。

祁望随她挣扎,眼眸牢牢盯着着远处的火,那火倒映在他墨色瞳孔间,熊熊燃烧,似乎将他浑身上下覆盖的冰层都烧化,露出无数看不见的爪牙,在黑夜里无声撕扯。

那才是真正的他吧,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阴暗卑鄙,想要的东西就不择手段。

梦枝只猜对了一半,除了她提过的那条路之外,他还想再夺回一样东西。

眼前的女人。

那么冷的深渊,他不能一个人呆着。

有她,刚好。

这场大火,便是来日厮杀最盛大的开场。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一说温度,大家就都猜到我在哪了,看来我这儿的气候真是……催人泪下。

啊啊啊啊——我的祁爷……

☆、大火

下山的路不好走, 密集的树木遮去唯一的光源, 一脚踩空就会滚下去。霍锦骁夜能视物,便在前面走着, 领着祁望慢慢往山下去。

“慢点。”遇到路不好的时候,她会提前警示他,也就只是简单一句话。

祁望知道这人是生气了, 被他给抱生气的。

其实也没抱很久, 眨几下眼的功夫,但他抱得突然并且强硬,把她给惹怒了。她是个不拘礼数的女人, 安慰的、友好的拥抱,她不会太抗拒,但显然刚才的拥抱不具备这几个前提。

那是个极具攻击性的拥抱,虽然最后以安慰做幌子, 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所以生气。

借着黯淡的月光,他只能看到黑漆的背影,线条玲珑柔美, 像一抹流畅的墨线,不紧不慢地在前头带路, 仅管生气,她还是没有放弃他。

太重情义, 是她的优点,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祁望想起海上飓风里的拥抱,也是这样霜冷的月光下, 风停雨歇,他们醒来,她看他的目光从迷茫到清晰,忘情地回抱他,隔着潮湿的衣物,那温柔像冬天温过的烈酒,烧喉灼心,却又欲罢不能。

他太怀念了。

————

霍锦骁的气到山下时就已经发散干净,看着前头的岔道问他:“我去梁府一趟,你先回码头休息吧。”

火势大得吓人,她觉得这几桩案子太过蹊跷,要亲自去看看,不过祁望对梁家没兴趣,那便不同路了。

祁望耸耸肩:“睡不着,我和你一起过去。”

霍锦骁回头,素白的衣裳被霜华一照,更显冷冽,祁望从没穿过这样的颜色。他的衣裳大多深色,墨绿、玄黑、青褐,沉稳内敛,今日这白衣,倒叫他鲜活了几分。

看了两眼她收回目光:“随你。”

气虽然散了,但嘴里还是要发泄,她没给他好脸色。

祁望心里有数,跟了过去。

越接近梁府路越拥堵,为怕火势蔓延危及旁边,临近的人家都跑到外头,揣着金银细软观望着,再来就是看热闹的民众纷纷涌来,再加上救火的人与官府的人,整条街都水泄不通,走是走不进去了,霍锦骁和祁望只能施展轻功,从四周树木与屋瓦上飞身而过,不多时就到梁府外头。

官府的衙役在梁宅外围起一道隔离人墙,火势已经小了,只剩几簇小的着火点。梁家有钱,宅子里的避火做得好,火并没蔓延开,把四周的屋舍烧完,这火自然就小了。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浓烟即便是在黑夜里也显得分外清晰,滚滚而起,混乱的脚步与吵闹声夹杂一块,扰得人心惶惶。霍锦骁看了一会,没见着一个梁家人,也看不出里面情况如何,心急起来。

“去哪?”祁望见她从屋檐上站起,忙按住她肩头。

“进去看看,老在外边什么都看不清。”霍锦骁耸肩震开他的手。

“里面都是官府的人,你进去了反而坏事,现在火还没全灭,也危险,等明早再找耳目查探吧。”他劝道。

“祁爷,梁府老宅的人被掳,梦枝姐也死了,现在梁家大火,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奇怪?不想查清楚这件事?”她盯着他,觉得他平静得异常。

他不是如此被动的人。

“梁家替三爷走货,其中牵涉到三港官、商、匪,会出现这种情况有什么可奇怪?在悬崖边走得久了,总有失足的可能,没有万无一失的时候。梁家也风光了十几年,差不多到头了。”祁望确实无所谓,藏在夜色下的目光犹带几分毒戾。

霍锦骁说不动他,不过他也说服不了她,她闭嘴又望去,忽然瞧见梁宅里出来一个人。

“东辞?”心头一喜,她不理祁望,纵身掠下屋檐。

祁望眯了眯眼,跟她跳下。

————

魏东辞的长袍外边正套了件围裙似的白褂子,脸上也用白布蒙了口鼻,只留一双眼睛,出来时正一边从脸上解下布巾,一边与旁边的衙役对话,脸色凝重非常。

话说了两句,他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霍锦骁被其他衙役拦在外边,正冲他招手。他蹙蹙眉,向身边的衙役打了个招呼,霍锦骁与祁望便被放行。

看到祁望,东辞略点点头,便望向霍锦骁:“你怎么来这了?”

“这话我问你才是,你的伤没好齐全,跑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霍锦骁看他眉梢鼻梁上都是灰,伸手就搓。

东辞鼻梁随她的动作微微皱起,眼里都是笑意:“知府大人请我过来帮忙救人。”

祁望冷眼旁观,沉默得像山石。

“那人呢?里面情况怎样?我能进去吗?”霍锦骁说着就往里边探头。

大门内是长长的影壁,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东辞还是拉住她的手,笑意隐没:“别进去了,你不会想看到里面的情况。”

听起来很严重,霍锦骁不由问道:“梁老爷,梁二公子呢?他们没事吧?”

东辞顿了顿,影壁后正好走出两个衙役,抬着个担架,上头放着被烧到焦黑变形的尸首,古怪的恶臭飘来,霍锦骁捂了唇鼻。

他身子一侧,挡住了她的视线:“小梨儿,里面……没有活口。”

霍锦骁倏尔瞪眼:“什么意思?”

“死光了。”东辞听她提过梁俊毅,知道她与梁二、曲梦枝之间的交情,此番曲梦枝先去,若她再听到梁俊毅的消息,恐难接受,可再难过,他也还是要说。

轻叹一声,他在她愕然的目光下开口,极尽温和委婉:“起火地是梁家华禧堂,里边关了一十八人,除了老宅那边被掳走的那批人,还有在石潭这边的梁家人。一妻,四妾,三个儿子,两个媳妇,三个女儿,还有四个是孙子女……”

石潭港的梁家人,不就是梁俊毅?

他没明说,她却猜着。

短短几天时间,曲梦枝死了,梁俊毅也死了?她怔怔看着梁宅大门,梁俊毅在密室救她出来时的情景清晰可记,前些日子他在茶寮里说的话也字句可闻……

一转头,人没了?

“怎么会?”霍锦骁往后踉跄了半步,被祁望扶住。

“梁同康被人钉在正对华禧堂大门的树杆上,放血而亡。”东辞已尽量用最简单的字句来描述里面的画面。

梁同康是唯一一个留得全尸的人,并不是凶手手下留情,而是凶手将他以木钉钉在粗壮树杆上,割了他的大脉,让他血尽而亡,这样他才会在死亡的过程中目睹自己的亲人被活活烧死的场面。

霍锦骁掩着唇,深呼吸了几番,尽量控制好情绪,复又开口:“都烧成那样了,你认得出是二公子?”

“认不出。加上梁二,与先前掳走的人,数量上是对的。至于到底是不是他,还没定论。”东辞上前轻握她的手,“也许……不是他。”

他从来不在生死上给人留期待,不过面对的人是她,他很难漠视。

霍锦骁只摇摇头,待要再问,衙役走来,说是知府找魏东辞问话,东辞不能多呆。

“你去忙吧,我在那儿等你。”她指指墙根,脚步缓缓迈去。

东辞不拦她,看了眼祁望就随衙役走了。霍锦骁缩到梁宅的墙根下,蜷起身抱着双膝席地而坐,双目无神。旁边又有人坐下,是祁望。

“难过就哭哭。”祁望道。

女人还能哭,男人想哭是要被笑的,就这一点上,他羡慕她。

霍锦骁哭不出来,曲梦枝的死消耗掉她的眼泪,像干枯的树木,挤不出水份,悲伤堵在胸口闷得叫人想撕心呐喊,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祁爷,什么时候回平南?”良久,她问他。

“过两三天吧,你想几时回?”祁望答道。想回随时都能回。

“哦。”她没回答。

她从没这样累过,头搁在自己膝头,眼睛一闭,身边的声音似乎都远了,像另外一个世界的喧闹。

大门里尸首一具接着一具抬出,分不清谁是谁,只能从身量大小辨别出成人还是孩子,焦臭的味道越来越浓,尸体盖布之下焦黑如炭的手僵立着,还是生前垂死挣扎的模样,仿佛一碰就要碎成炭粉。

东辞进进出出地忙碌,很难顾及霍锦骁,只能时不时以目光望去,霍锦骁就那么坐着,像守宅的小石狮子,筋骨刚烈。祁望褪下外罩的薄袍正盖到她背上,她没睡着,察觉到有人给自己披上衣裳时就睁了眼,推开他的手:“我不冷。”

祁望淡道:“挡灰,披着吧。”

霍锦骁抬头望天,天空果然飘下黑色灰烬,一点一点,落到头肩之上,拈指一搓便化成炭粉,像凄哀的黑色大雪。

浓重的夜终于一点点褪去黑暗,光芒自海平线缓缓打开,天亮起,照着废墟上熬得佝偻了眼的人。火情已灭,附近的居民各归其家,围观者也散去一大半,官府的衙役来回巡检,恢复了长街的往来秩序。

东辞忙了一夜,这时方得闲,摘了褂子与口罩,往霍锦骁处走去。她看到他过来便抖着发麻的腿脚站起,却朝祁望开口:“祁爷,你先回码头吧,几天没出现,船上的兄弟惦记得很。”

“那你呢?”祁望也看到魏东辞。

“我回医馆。”她答得简单,将外衫递还给他。

回之一字,道出无尽亲疏差别。

祁望接过衣裳,不动。

“在这耗了一夜,累了吧?”东辞过来,冲她笑笑。

“哪有你累。能回了吗?”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能。”他道,正要与她并肩走去,忽又朝祁望道,“祁兄可得空,去医馆坐坐?”

霍锦骁有点诧异,转瞬明白。曲梦枝的死,只能问祁望。

祁望点下头,三人便一前一后往医馆走去,东辞与霍锦骁在前,祁望独自在后,身后就是空寂的梁家大宅。

曲梦枝没了,梁俊毅没了,梁同康也没了……

一把大火烧得干净。

海神三爷却依旧是个谜。

作者有话要说: 《海神卷》结束

下一卷《怒海》

我有小小的预告段子不知该不该扔过来……

☆、嫉妒

路过王孙巷前的早点摊时, 东辞停步, 要了些新炸的油条蛎饼等物,付了钱, 拿油纸包好,被霍锦骁接走捧着。

“熬了一宿,都没吃早饭, 医馆里早上会煮粥, 买些回去佐粥。”东辞解释一句,又冲祁望道,“祁兄若不嫌弃, 一会在医馆里用顿便饭?”

“多谢。”祁望应下。

三人便慢慢踱回医馆。东辞将他们招呼到书房外的小院里,又命药童端早点过来,在院里支起竹条编的小桌和马扎。

“你陪祁兄说会话,我去换身衣裳。”东辞忙了一夜, 身上沾了不少灰烬。

霍锦骁“嗯”了声,他就进屋,药童把早点陆陆续续地端上来, 除了东辞买的炸物外,就是清粥酱瓜花卷之类清淡的东西, 炸物是霍锦骁喜欢的。院里剩她与祁望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看看四周,她站起道了句“祁爷,你先坐会”, 不等他回答,人就跟着进了书房。

书房虚掩着,祁望能看到她在房里四下忙碌着,就跟那书房是她的一样。

不多时,霍锦骁就捧着盘茶出来:“祁爷,你也尝尝我师兄的茶。”

竟是泡茶去了。

“多谢。”祁望起身接下茶盘,嗅到沁鼻香气。

“我师兄在青峦山自己栽的云雾茶,别处没有。”霍锦骁说话的眉目间透着得意。

想来魏东辞在她心里是个骄傲。

祁望饮了一口,茶确实好,只是略涩,抬头看到她还不安分,便喊她:“你又去哪里?”

“你坐着就是。”霍锦骁回头又进了书房。

一阵捣腾,她一手拎着烧热的铜壶,一手拎着铜盆,肩上还挂了几条巾帕,晃荡出来,把东西都放到院角的井边上。祁望被她弄懵,上前瞧去,她已经从井里打出半桶水倒进盆里,取了条巾帕浸湿,转头问他:“冷的热的?”

“随意。”祁望蹙眉道。

她便将巾帕拧干递给他:“擦擦吧,挨了一宿的灰,脏。”

祁望默默接过,霍锦骁却已将头埋下,直接井水沷脸,水珠溅出盆来,有几点飞到他手臂上,冰凉凉的。

“你又拿井水洗脸?”书房口传来魏东辞的声音,语气不悦。

他已换过一身衣裳,浅青的对襟长袍,宽袖,极松散舒坦。

霍锦骁飞快抬头,挂着满脸的水讪讪一笑,都顾不上擦脸就把盆里的水给倒了,重新又打了桶井水,拿铜壶里的热水兑好,将肩头挂的另一条巾帕放到盆里浸透拧干,巴巴递到东辞面前。

“快擦擦。”

毛巾温热,东辞入手后二话没说就把人拉近身,展了巾帕往她脸上抹去,一边抹,一边说:“又拿我的东西做好人?”

茶、盆、巾帕……她对这里的一切驾轻就熟,跟自个儿家一样。

“你说的,屋里东西归我管,我高兴。”霍锦骁夺下巾帕塞回给他。

魏东辞无奈摇头:“让祁兄见笑了。”

祁望笑了笑,将手里仍旧成绞状的巾帕放到桌上,想着自己不该答应来这一趟。有些画面不见时便不会多想,一见就是妄念,容易入魔。

“嘁。”霍锦骁回到小桌前,一碗碗舀粥。

魏东辞就着那盆水,用的还是那条巾帕,洗好脸,也坐到桌前。

“昨夜梁府的大火你们也看到了,再加上先前梁家老宅被掳之事,桩桩都透着蹊跷,所以把祁兄请过来,是有些事要请教祁兄。”东辞就着酱瓜喝了几口粥,闲话家常般慢条斯理开口。

祁望心里了然,本也不是真的为了闲谈才来的。

“请教不敢当,魏盟主有话只管问,在下知无不言。”

霍锦骁在一旁把花卷掰开,往中间塞了蛎饼夹好,递给东辞,他不要,送给祁望,他也摇头。

不要拉倒,她自己吃。

“祁兄与梁老爷之间有些生意往来,可知梁老爷有没什么仇人?”东辞问道。

祁望想了想,看着霍锦骁道:“小景应该跟你提过,梁同康除了是三港盐商外,还帮海神三爷走货。本来生意做大了就容易与人结仇,他还黑白两道通吃,要说没有仇人那也不可能。可梁家也不是吃素的,在三港盘距这么些年,若是能轻易叫人掀了底,他也不是梁同康,更不可能被三爷重用了。”

“祁兄所说的这些仇人,大多因为利益关系使然,牵涉官商匪三道,确实也常见。给三爷走货,牵涉甚广,其中或碍了谁的眼,阻了谁的道,都是杀身之祸,但是……”魏东辞话锋一转,“如果只是利益之恨,行凶者只求灭口,断不会施下如此毒手。”

将人钉在树上,放血而亡,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妾子女活活被火烧死再慢慢死去,那该是怎样的仇恨?

单纯图利,有更多省事的办法,不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杀人灭口。

梁同康生意虽大,但也没听说他曾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最多就是有个不成器的嫡子,做过些伤天害理的事,但被害之人皆是无权势者,报复不到这种程度,而且此事显然针对的是梁同康。

“十八条人命,一个活口都没有,凶手到底与梁同康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此狠手。都说罪不及妻儿,不管梁同康做了什么,也不该累及家人。”霍锦骁一听这话,咬在嘴里的卷子也味如嚼蜡。她想起梁二,他是个好人,爽朗阳光,有大好的前景与理想,没来得及展开就湮灭……

“那就要问梁同康了。我虽与他有生意往来,但也没深交,他的事我并不清楚。”祁望眼无波澜,对此事毫无情绪。

“曲夫人与祁兄是旧交?”东辞忽将话头又转到曲梦枝身上。

祁望倏尔冷盯了霍锦骁一眼。

霍锦骁蹙眉,她从未将曲梦枝和祁望的往事告诉给东辞过。

“那夜你抱着曲夫人求医,对她极为紧张,所以我才好奇一问,若有得罪,还望见谅。”东辞瞧见这目光,不动声色,“据我所知,曲夫人是海神三爷送给梁同康用来笼络他的。曲夫人姓曲,与十多年前东海曲家间有极深的联系,论理她与三爷应该有深仇大恨吧?”

“那又如何?梁同康是梁同康,三爷是三爷,就算梦枝与三爷有大恨,也不会报在梁同康身上,更何况她一个女人,做梁同康外室十几年,依赖着梁同康生存,哪有能力做这些事?”祁望冷道。

“祁兄,你误会了,我从未怀疑过曲夫人。”东辞语气平静温和,“我只是想厘清梁家的恩怨关系,还有曲夫人的死,祁兄难道不想找出凶手?”

祁望笑得冰冽:“想。”

“东辞。”霍锦骁按按魏东辞的手。

东辞便低下头饮茶,霍锦骁这才柔声朝祁望道:“祁爷,梦枝姐走了,我也难过,可事已至此,唯有找出行凶之人,才能替梦枝姐报仇。梁府灭门与梦枝姐的死,其中千折百绕,息息相关,我们只想了解些情况,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梦枝姐的人,当中到底发生了可事?”

“梦枝约我见面,你是知道的。那夜我按约定之时到了地方,等了三刻钟才见着她。她来时就已经受伤,撑着最后一口气倒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梦枝姐可说过什么话?”霍锦骁问他。

“说了,说她做了一辈子外室,并不光彩,不想以梁家之名下葬,所以我给她嫡妻的名分,让她入土为安,有何问题?”祁望站起,盯着霍锦骁,“至于我为什么要以嫡妻的名义葬下她,小景再清楚不过,魏盟主可以直接问她,我不想赘诉。”

“祁爷。”霍锦骁见他动怒,忙也站起。

“我知道魏盟主在怀疑什么,不过你别忘了,昨天一整天,小景都和我在一起,我做过什么,她最清楚。”祁望微勾的唇角是有恃无恐的笑,带着三分怒气,怒的却是霍锦骁。

“昨日我与祁爷一起在七星山给梦枝姐守头七。”霍锦骁就是他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闻及此语,祁望那怒才稍稍去了一些:“我没有别的可说,船上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这早饭眼见不欢而散。

“祁爷……”霍锦骁绕过桌子,心下有些歉然。

“不必道歉。”他看透她的心思,“三日后玄鹰号启程回航,你记着回来。”

没有问她回还是不回,他的语气笃定。

“久闻平南与燕蛟之名,不知在下可否随玄鹰号前往一游?”魏东辞比霍锦骁早一步开口。

祁望与霍锦骁同时望向他。

“东辞?”她不知东辞打什么主意,微愕。

“魏盟主愿意来我平南,实乃平南之幸事,祁某欢迎之至。”祁望回过神,按下怒意,眼里幽沉一片。

————

送走祁望,谁都没有胃口再碰桌上的早点。魏东辞进了书房,霍锦骁跟着他进去,将门关紧。

“东辞,你为何要去平南?”他没同她商量过,就做了决定,她不解。

“去查些事。”他背着她道。

“你还是怀疑祁爷?”霍锦骁走到他身边,“昨日我确实与他一起,他没有离开过七星山。”

魏东辞猛地转身,难得眼中有些愠气:“小梨儿,你是单纯地认为梁府的事是一人所为吗?还是你执意相信祁望而不愿深究?这场灭门之案显然易见是早有预谋的,从老宅被掳开始,一环扣着一环。老宅的人被劫掳,我们和官府都以为人会藏在全州城附近,一直只在全州城附近搜索,却从没想过凶手竟大费周章将人运到石潭来。很显然,行凶的不是一个人,所以祁望虽然有不在场证明,可这并不意味他与此事毫无干系。”

“他与梦枝姐是和三爷有血海深仇,但梁同康是不是三爷还没有定论,他更不知道我们在怀疑梁同康,怎会冒险下这么重的手?”霍锦骁力争。

“如果梁同康就是海三呢?这仇他报是不报?你怎知他没有怀疑梁同康?梁家老宅那边除了掳走人之外,连梁家族谱也一并失窃了,哪类贼匪会无聊到盗取族谱?不就是想掀梁家的老底?有人和我们一样在怀疑梁同康身份,而且用的是更加极端的方式,把人送到梁同康面前,不是索财,只是想逼他亲口承认罢了。”魏东辞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将所有的事串联成线,展于她眼前。

霍锦骁忽然记起,曲梦枝死后她曾去梁府探过,梁家确实将府外所有的守卫都撤走。在那种情况下,梁家还撤去守卫,这明显不是出自梁家意愿,恐怕是为人所迫,东辞的分析,极有道理,然而……

“如果梁同康是海三,那他的仇人就更多了。庞帆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倭人为了夺势也有出手的可能,如果说仇恨,海三当初屠的岛远不止曲家一门,可仇人遍东海,并非只有祁望一个。”

魏东辞不语,俊颜上结了层霜,良久方化,道:“小梨儿,你要明白,我们现在查这桩案子的目的,不是为了替梁家找出凶手绳之以法,那是官府的事,我们只是要确认梁同康到底是不是海三!如果他真是海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