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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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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东海群龙失首,你可知会陷入何种景况?”

“诸侯割据,群雄争霸,东海会大乱……”霍锦骁喃道。

东海有海三压着,虽然时有纷争,但到底未有大动,朝廷若要收复,先攻龙首便可震慑东海。若是群龙失首,四海混战,再加上倭人觊觎,伺机而动,大安收复东海可谓难上加难。

苦的,就是沿海的黎民百姓。

“我只是在作疑点盘查,祁望有可能,你说的这些人也有可能,总要一个个查清楚。但你不一样,你在极力替祁望开脱。”东辞叹道。

与其说她信任祁望,倒不如说祁望在她心里像一座山,她对他有着固执的认知,若祁望是这灭门惨案的凶手,那她心里的这座山就会轰然倒塌,她和祁望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辛苦维护的,是她与祁望之间最后的桥梁。

霍锦骁低下头,默不作声站在他面前,像小时候每次犯错一样。

东辞只看得到她的头顶,发髻经过一天的奔波有些散乱,他伸手拢了拢,发现拢不整齐,索性把簪子给抽了,叫她的发半卷地散下,垂到她脸颊两侧,凭添几分委屈。

“啊。”心里正不痛快,霍锦骁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间人却腾空,她惊呼一声,发现自己被东辞竖着抱起。

“你要做什么?”她抱住他脖子,头发垂到他颈间。

东辞走到书案前,将人放下……霍锦骁一屁股坐在了书桌上,与他面对面而视。

姿势有些羞人。

“你觉得我针对祁望,也没错。”他捏她的下巴,来回摩娑,“锦骁,你为了他瞒了我许多事。”

他很少叫她名字,一叫就显出异于平常的沉肃来。

霍锦骁觉得东辞气势逼人,闷闷道:“哪有?”

最多也就两件。

“祁望和曲梦枝那是私事,你不说也在情理之中,但祁望替海三运货,囤于海坟区之事,你敢说你不知道?”东辞用力捏捏她下巴的肉。

霍锦骁一震。这事他也查出来了?

“这可就不是私事,牵涉国家利益,你对他有了私心。”

她在东辞犀利的目光下乱了心绪,他太了解她了,她的种种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很多时候他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但是装久了,他也难受。

“东海之上人人慑于海三,他也是情非得已,况且已经很久没替海三走货了。”

还在替祁望说话。

东辞狭长的眼眯起,身上乍然释出几分危险气息,往前一扑,将毫无防备的霍锦骁压在了桌子上。

“东辞?”她的呼吸一下子乱了。

青天白日,这样可不好。

“锦骁,你要知道,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而是因为我嫉妒。”东辞的脸垂于她眼眸正上方,半披的发从两侧落到她唇间,眸如深潭,蛊惑着她。

她躺在桌上,双腿悬于空中,人像柔软的柳枝,头发散乱地铺散开来,似打翻的墨液,爬满他心脏。胸口微微起伏着,衣襟便时松时紧。小丫头长大了,身子透着可怕的诱惑力,考验他的意志。

“你不相信我?”她一张嘴,声音莫名喑哑。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祁望。他看你的目光,像饿极的虎狼。虎狼夺食,是不会管你愿不愿意的。”东辞指尖沿着下巴抚上,停在她唇间,来回摩娑。

屋里的热度缓缓攀升。

“他是虎狼,我却不是弱兔,难道我会由着他扑食?再说,我和他早就说清楚了,没有儿女情长。你这么介意……”她顿了顿,舌尖舔舔唇,扫过他指尖。

东辞一颤,心道这丫头大了,天生的尤物,各种风情都快藏不住了,偏胆子还肥,不知死活。

她笑了两声,声如铃音:“我喜欢你的嫉妒。”

说着话,她拽着他的衣襟拉下他:“给你点信心,尝尝。”

语落,糖似的唇便粘到他唇间,手臂也勾住他的脖子,像海底会要人命的海草,勾住了,他便休想逃开。

魏东辞浑沌的思绪里只剩了一丝清明,想的却是……

东海的事越快了结越好,无论用什么手段,这样,他才能把人娶到手。

一个吻,再深,也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归来

医馆的日子就是简单, 清净平和好睡觉。霍锦骁好些日子没有睡过整觉, 心事重重也难入眠,早上一折腾, 虽然还是兜着满怀心事,到底被魏东辞给哄睡了。

嗯,用吻。

细细密密的吻, 还有低吟浅唱般的声音。

真是好眠。

霍锦骁醒来时心头还有些荡漾, 外头的天已微沉,东辞不在身边。她梳洗一番出了屋,往前院寻人, 才走到一半,就被守在月门前的药童拦下。

“先生交代了,前头来了些客人,恐怕姑娘不愿意看到, 所以请姑娘留在后院。”

“什么客人?”她看着月门外的石径问道。

“三港的几位宗门前辈。”药童并无隐瞒。

霍锦骁了然。三港绿林对她有些误会,东辞怕他们碰见她又出言逊,所以拦在中间。

她挑挑眉, 不出去,却也没离开, 运气于耳聆听院外动静。果然耳朵里传来几个不同声音,隐隐约约的, 夹杂着方言,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明白, 似乎在争执,她没听到东辞的声音。

她只听明白一半,他们在谈火炮失窃一事。火炮之事是魏东辞牵头,让三港豪杰为国家朝廷效力,本是侠义之举,但东西失窃一大半,又牵涉到东海之争,朝廷怪责下来,责任重大,任何一个人都背不起。

如今为了这事,三港豪杰吵得厉害,七嘴八舌都想在想法子。

“我们中间肯定出了内贼,当初程府中毒,嫁祸清远山庄开始,到运送火炮,有人忌惮咱们三港豪杰。”

“此言甚是。不管是离间我们,还是劫掠火炮,最大的得益者应该都是海上的人,这内贼恐怕要从这里着手。”

“运送火炮的计划是盟主亲自拟定,我们配合而已,不到运送当日,我们根本不知道具体行程如何,这内贼又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才是内贼。”

“盟主,你觉得何人最有可疑?消息会从哪处泄露?”

“你们不必诸多猜疑,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不过事态紧急,内贼之事暂缓,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五门火炮下落,给朝廷一个交代。”魏东辞终于开口回应。

“内贼之事暂缓?怕是盟主不想查吧?”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贺老三!”有人厉喝一声。

那人没了声音。

魏东辞并不计较,只是声音发冷:“三港我们已经搜遍,所有可能藏炮地点都没有发现火炮踪迹,所以这火炮应该被运往东海了。过两日我会去东海一趟,尽快查清此事,给朝廷和你们一个交代。”

霍锦骁听到这里,便没再往下听。

三港豪杰已经因为她的关系,怀疑到东辞身上,此番对话明里暗里都在说内贼,哪里是商议,分明是在逼东辞。先前听他们暗中议论,甚至牵出东辞身世,即便他已得白身,魏家后人的身份,恐怕永远都是他的烙印。

洗不掉。

她心又沉沉往下落,坐到月门旁的花坛上不言不语。

不知多久,魏东辞回来,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大老远就奇道:“谁惹你不痛快了?”

“东辞,你去平南是为了调查火炮失踪一案?”霍锦骁抬头,没有他想像中的笑容。

“你听到我们对话了?”他坐到她身边。

霍锦骁扭头看他,傍晚夕阳余晖下,他笑得眼角微皱,弯弯的眼很漂亮。这人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恐怕还没好好歇息过,他操心的事远比她要多得多。

“怎么,我不能听吗?”她伸手抚着他眼底淡淡的黑青,试图抚平他的疲惫。

“可以听,只是怕你听了不开心。”魏东辞随着她的指尖轻闭了一只眼,“你不用理会他们,我自己处理就好。”

“如果我恢复身份,就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吧?”她道。

云谷霍引、晋王霍铮的女儿,谁敢怀疑她是内贼?

“如果你还想回东海,就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许泄露。三港的事,不用你操心。”魏东辞正色回答她。眼见朝廷和东海开战在即,晋王任三港总督,统领十万水军,可是东海那些盗匪的死对头,要是叫人知道她是霍铮女儿,怕不被那些人千刀万剐了去。

霍锦骁挠挠头,不得不妥协。

“知道了。你去平南查火炮的事,这事你也怀疑祁爷?”

“那倒不是。不过想查火炮总要先入东海,呆在三港也无从查起,若是自己组船队进东海,目标又太明显,跟着你们比较方便。”东辞解释道。

“就你和佟叔两个人?”霍锦骁又问。

“嗯。人多不好办事,反惹人注意。”

“很危险。”她不免担心,却也无意阻拦,反正也阻拦不了他。

他们都一个德性,想了就要做,谁都拦不住。

魏东辞将人拥入怀里:“不是还有你?有人发过誓要保护我的周全,我当真的。”

“你真好意思?”霍锦骁的目光恰好落在他喉结上,尖尖的一小枚,随他的声音上下轻滚,她觉得有趣,伸手要抓。

“怎么不好意思?再说了,我去平南也不单为了这两桩案子,主要还是看着某个不安分的家伙,让她别被人骗走……诶……”

霍锦骁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你说什么?”

语气不善。

魏东辞摸着脖子看她。

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

端午节临近,粽香迷人,三港各处开始兜售粽子,玄鹰号也采买了一大堆粽子,什么豆沙甜粽、烧肉咸粽、蛋黄粽……霍锦骁带着一筐粽子回船上时,发现自己买重复了,只有一箩用续罗制的粽子,或五彩绳折的方胜,装着香料的五色线香囊,倒有些意头,大老爷们虽然不爱这些,但拿回去送媳妇妹子老娘,都是好的。

船员把东西哄抢光之后,霍锦骁才有了喘息空闲。小满忙上前来,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魏东辞与佟叔,点头算是招呼,只朝霍锦骁道:“你可算回来了。”

霍锦骁挑眉:“怎么?船上有事?”

“船上没事,是祁爷。”小满压低声音,“这两天,他火气有些大,大伙都绕着走,你去瞧瞧他。”

霍锦骁转着手里剩下的香囊,心道在平南大伙见了祁望不一直是绕着走的?

祁望这人虽然轻易不发脾气,不过天生有种慑人威势,叫手底下的心生畏惧。

“我要先安顿他们……”

话没说完,小满接口:“祁爷交代过此事,舱房打扫好了,是咱们船上最好的客舱。我替你安顿魏先生,你替我送饭去给祁爷。”

不是商量的语气,也不知这几天祁望怎么折腾小满了。

霍锦骁看了眼魏东辞,他点点头,她便道:“那行,我去看看祁爷,你替我照顾他们,顺便叮嘱兄弟们,没事别吵他们,他们好静。”

一派当家人的风范,和在医馆时小丫头的举动可不一样。

语罢,她朝东辞眨巴眼睛抛了记媚眸,转身走了。小满甩掉送饭这烫手山芋,松口气,请魏东辞进舱。客舱在甲板下面,不像祁望和霍锦骁的房间,都在甲板上,离得有些远,东辞望了两眼,收回目光跟下甲板。

————

“祁爷!”霍锦骁一边唤人,一边推开他的舱门。

屋里照旧云雾缭绕,她咳了两声,在老地方——靠窗的榻上看到斜倚的祁望。

“舍得回来了?”祁望懒懒抽水烟,眉眼迷离。

几天没见,他又抽上水烟,这情景叫她想起两人在玄鹰号上的初逢,他用鹰隼般的目光隔着烟雾打量她,犀利而神秘,与现在不同。不过两年半的时间,他目光里犀利的锋芒却消失了,显得异常沉甸,像藏了许多心事,难以言明。

她上前,把水烟从他手里抢走,换上香囊塞给他。

祁望嗅到艾草和菖蒲的味道,都是驱虫避鬼的草药,她把他当鬼驱?

“明天一早启航?”她没同他废话,把水烟丢开,坐到他身边问他。

“嗯。”祁望歪着身,又嗅了嗅,艾草的气息是从她身上传来,一丝丝一缕缕,薄薄的芳香,干净愉悦。

早上出门前,东辞给她备了药草沐浴,说是应节,她痛痛快快泡了澡才出的门,身上的药味儿比香囊还重。

“那你在这抽水烟?”若按他从前的性子,第二日启航,前一天就该开始查检船只了。

“这趟先回燕蛟,你来负责,我不想管。”祁望直起身,挨近她些,以前没觉得艾草好闻,从她身上传出就有些不同了。

“那你呢?”她问他。

“故人不在了,还不许我花点时间缅怀几天?”他说起曲梦枝,语气凉薄。

霍锦骁却知道,这不是忘了,是藏得深了。

“你爱缅怀多久都成,抽这么多水烟做什么?满屋子烟雾,想学汉武帝招魂以怀旧人,隔烟相见?”

祁望可不是什么多情的男人。

他果然嗤之以鼻:“没那功夫。”

“那就少抽点。”霍锦骁劝他。

很意外,祁望竟然点头了。

“好,你让我少抽我就少抽些。”

霍锦骁想着小满刚才的话,这人不是近日脾气不好?她怎么瞧着不是那么回事?

他突然变得好说话了……

“那我去把饭给你端来?”她犯了狐疑。

“不用。”祁望下床,趿了鞋往外,“我去外面和你们一起吃。”

“……”霍锦骁终于知道小满那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为了什么了。

他变得突然,叫人心生古怪。

————

石潭到燕蛟六日航程,一路风水皆顺,没遇什么意外,玄鹰号转眼就到燕蛟。

除了上回去荒岛寻药,东辞算是第二次见霍锦骁在船上时的模样了,这回又和上次不同,祁望撒手不管船务,将玄鹰号交给她,她每日带人巡检,查问各处船务,撰写航行日志,决断航向风帆船速……桩桩件件,井井有条。

俨然是一船之首。

船上的人对她极为尊敬,东辞瞧得出来,除了祁望,在这船上第二重的人,就是霍锦骁。

前前后后,不过两年半时间,她已是独挡一面的海枭,像天际猎隼,展翅于空。

“魏盟主,如何?”

正看着霍锦骁在甲板上训船员的魏东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祁望的声音,他不解何意,以目光相询。

“我教出来的。”祁望披着外衫看霍锦骁。

“祁兄教导得好。”这一点魏东辞必须要承认。

祁望笑起,眸底藏着丝欣赏:“她天资聪颖,适合吃海上这口饭,只是需要多些磨炼,她的韧性超出你的相像,魏盟主总是娇惯着她,会让这刀剑生锈变钝。”

这些日子他们一处吃饭,他冷眼旁观,发现魏东辞待霍锦骁确实好,那好是埋在骨子里,像种习惯,无微不至的宠,所以霍锦骁在别人面前都是坚强霸气的女海枭,独独到了魏东辞面前,就变成娇憨的小师妹。

这和他正相反,他总想着要打磨她,而不是娇惯她。

魏东辞听出这话里挑衅,淡道:“她不是我的刀剑,我也不想打磨她。她坚强她的,我宠我的。就像祁兄所言,她天资聪颖,欠缺的是历练,而非人为打磨。”

她的坚强,和他想对她好,并不冲突。

她不会因为他的好就变成懒散的人;他也不会因为她足够坚强就不再对她好。

祁望便不再多说。

远处的岛屿若隐若现,燕蛟近在眼前。上一次三个人在这里掀起过腥风血雨,从未有人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聚燕蛟。

想来世事难料。

作者有话要说: 出门,早更,PS:预告都看了,我就删了哈,嘻嘻。

☆、桃花(修)

潮浪扑岸, 卷起碎雪满天。几有些大, 船摇摇晃晃靠近岸,码头上早已站了许多人, 黑压压的人头不住往上踮着,像努力冒尖的小芝麻。霍锦骁一年半没回燕蛟,燕蛟大变模样, 连这码头都是新修的, 刷着漆的木头还是八成新的颜色,比旧的码头大了两倍,能泊更多的船。

码头前修了路, 通往岛上,路边盖了几个棚子作仓库与巡防者的落脚点,硕大的燕蛟旗帜插在码头前迎风而展。

她不在的日子里,巫少弥带着燕蛟老少做了不少事, 破败的岛屿有模有样起来,已是焕然一新。霍锦骁站在船头不无得意,觉得徒弟和燕蛟都给自己长脸面。

“我这岛屿, 比你的青峦居怎样?”主要还是针对魏东辞,她可不想让他小瞧。

“厉害多了。”东辞夸她。

“师兄过奖了。”她假惺惺谦虚, 嘴角要咧到耳朵。

其实也不是她的功劳,燕蛟的内务都是巫少约和朱大磊在打理, 这功劳她抢得有些心虚,不过也只是在东辞面前厚着脸皮夸夸自己,她才不管。

————

巫少弥、朱大磊带着村里的人, 连同提早回来的林良、华威都站在码头候着,丁喻站在巫少弥身边,摇着葵扇也一块等着。

“来了来了。”朱大磊看到船停稳,欣喜道。

巫少弥早已二话不说挥了和让身后的人上前帮着系缆,他也亲自迎到码头前,冲着下来的人唤道:“师父。”

谁都没搭理,第一个先叫了她。

霍锦骁扬起笑:“乖。”

转头她又朝魏东辞道:“看到没,我徒弟!”

东辞波澜不惊:“嗯,你徒弟!”

他师侄。

巫少弥第二眼就注意到魏东辞,这是个很难让人忽略的男人,和霍锦骁站在一块,天造地设的般配。稍顷,朱大磊、丁喻和祁望全都过来,霍锦骁没机会单独向他介绍东辞,便逐一打了招呼后才介绍起魏东辞,只说是三港的朋友,一个大夫。

这世上叫魏东辞的大夫只有一个,身后跟着大高手的魏东辞更不会有别人,巫少弥和丁喻在东海跑久了,三港的事也略知一二,对这名字毫不陌生,只是她没明说,他们心底也了然,只称呼他“魏先生”。

“景丫头,一年半不见,想死老哥哥我了。”寒暄过后,丁喻上来就搭着霍锦骁的肩。

霍锦骁哈哈大笑:“老哥哥别来无恙?在燕蛟可还舒坦?”

“舒坦是舒坦,就是无趣,哪有你风光,跟着祁爷跑到高贞,还当了劳什子女爵,叫人羡慕!”丁喻说着看了眼祁望。

祁望笑道:“丁爷要是有兴趣,改日祁某再有远航,算上丁爷的份。”

“等我和景丫头的约满了,就跟着你们远航。”丁喻可没忘记自己和霍锦骁的契约没到头。

远航……霍锦骁听到这些字眼,心思飘远。长达一年的航海冒险算是她人生中最为壮阔的波澜,虽然风险重重,但那逐浪而行的滋味,没有勾心斗角的阴谋,倒叫人怀念。

还不到半年,她怎么就觉得那么遥远呢?

提及高贞,连祁望都有些恍惚,耳边只有丁喻厚沉的嗓音:“景丫头,你可要好好和我聊聊这趟远航的见闻!”

“没问题。”霍锦骁痛快应了。

巫少弥在人前还是沉默,见霍锦骁被丁喻缠着,他便来招呼魏东辞。魏东辞唇角挂着浅笑,看霍锦骁的目光熟稔而温和,像是见惯她的作派,巫少弥知道霍锦骁来自云谷,也听说过魏东辞的来历,便猜这两人之间有些渊源。

“你跟着她多长时间了?”东辞边走边问。

她徒弟,那可是他师侄,第一次见面,他还要准备见面礼。

“两年半。”巫少弥答得简单。

“她教了你什么?剑法?”东辞瞧见他虎口有茧。

“嗯。”巫少弥点头。

“不错。”东辞想着,她都收徒弟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待看到前头的霍锦骁,他忽又觉得她还是半大的孩子,收了个跟她自己差不多大的徒弟,倒是好笑。

巫少弥见他唇角弧度大了些,不知他在笑什么,有些莫名。

————

谈笑之间,一行人走到村里。霍锦骁一路走,一路感慨,村子比她离开之时大了数倍,屋舍沿着岛屿的山坡一层层往外盖,兴许是知道她回来,很多村民站在通往祠堂的道路两边看着,生面孔很多,霍锦骁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燕蛟的人口和实力已经赶上半个平南,委实发展得快。

祠堂外挂了条粗大的爆竹,她才走到路口,爆竹就被人点燃,噼啪声音炸雷般响起,震得霍锦骁都捂了耳朵。

“恭迎岛主回岛,岛主万福金安。”祠堂外两排齐刷刷的人同时躬身欢迎。

霍锦骁傻眼。

地上铺了条锦毯,一路往祠堂里边,两边站着年轻的姑娘,拿着花篮,装着满满的鲜花,是预备她走过的时候给她撒花?再一看,祠堂里面还簇拥着许多人,正等着她进去好行礼。

这谁搞的欢迎仪式?

她一转头,东辞直接笑得眼角都皱了,祁望也是满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也是,这阵仗,不知道的以为贵妃回宫呢,还万福金安……

她瞪向巫少弥,巫少弥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我的主意。”

这话是硬着头皮说的,的确不是他的主意,但是他同意了。

“来了没有,快撒花呀,你们怎么不撒花?”祠堂里头传出个清脆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出来个穿着海棠红撒白兰小袄的姑娘,下头系着条玫瑰紫的绉纱裙,裙摆随她的脚步翩然而起,一看就是个跳脱的主。

“咦,阿弥?你们站在那儿做什么?怎么不进来,你师父呢?哪个是你师父?”她站在锦毯上望向巫少弥,一双杏眼睁得老大,直往人群里寻。

巫少弥看着来人蹙了眉。

“没大没小,快过来见岛主。”丁喻先开了口,冲来人招手,又朝霍锦骁笑开,“景丫头,这是我妹子丁铃,没规矩惯了,你别见怪。今天这欢迎礼是她给料理的,还不错吧?”

说话间,丁喻有丝得意。

显然,他很满意这别开生面的欢迎。

“不错不错,丁姑娘费心了,只是太过隆重些,下次还是不要了。”霍锦骁一边违心夸奖,一边打量丁铃。

丁家兄妹年纪差得很远,丁铃看起来比巫少弥还小了两岁,长得水灵,柳眉杏眼活脱是个小美人,和丁喻这大老粗简直不像一个妈生的。

“小景姐姐叫我阿铃吧。”丁铃自来熟,看到霍锦骁就绕到她身边,“你喜欢吗?”

“喜欢,多谢你。”霍锦骁只能点头,不能打击小姑娘的好心。

“看吧,我就说小景姐姐喜欢。”丁铃朝巫少弥得意道。

巫少弥极其难得地出现第三种神情——头疼。

丁喻瞅着两个人呵呵直笑,霍锦骁算是看出来了,小徒弟这是桃花开了?

老怀安慰。

————

祠堂旁的宅子已经打扫干清,还是老规矩,霍锦骁住在内院,书房扔给祁望,东辞与佟叔住到西厢房。趁着开席前的间隙,霍锦骁将巫少弥拉到魏东辞跟前。

“阿弥,适才人多我不便明言,他是我师兄,也就是你师伯。”

巫少弥看着魏东辞,多少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

霍锦骁介绍得很郑重,巫少弥看得出来,魏东辞在她心中地位很高,他也没多想,掀袍便要跪下,被魏东辞扶住。巫少弥却很强硬,说跪便跪,东辞没有武功,只是托着他的手,连劝的话都来不及,就眼睁睁看人跪在跟前,恭恭敬敬磕了头。

“巫少弥见过师伯。”既然是她看重的人,对他来说就一样重。

东辞微蹙了眉头,看了眼霍锦骁,霍锦骁显然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巫少弥会固执成这样。但不管如何这头却是实打实地磕了,魏东辞便摸出早早准备的玉盒递给他:“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初次见面,承你叫这声师伯,可惜我只是个江湖郎中,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里有盒岁元丹,每五年服一枚,于内功修行大有助益,你拿着吧。”

“师兄。”霍锦骁却大感意外。这礼太重了。岁元丹在江湖上是武林人必争的灵药,炼制不易,不止有助内功修行,还能修复受损经脉,千金难求,东辞没有武功,这药算是他的救命之物。

“你的徒弟,这礼不算重。”东辞知道她要说什么,摆手道。

霍锦骁只好冲巫少弥点点头,巫少弥这才领收此礼,又磕头谢他。

外边响起脚步声,有人前来请霍锦骁赴宴。夜里有洗尘宴,还是丁铃一手操办的,霍锦骁洗一出来就看到这丫头领着人在露天的灶台间穿梭,指挥起人来老道得很,麻溜利索,不像十六岁的姑娘。

霍锦骁对她挺有好感,想着巫少弥内向,丁铃刚好能与他互补。

因着这重原因,她看小姑娘的眼神就不同了,凭添几分长辈的关爱。不过鸳鸯谱不能乱点,总要郎有情妾有意才好开口,否则伤了哪边都不好,霍锦骁不急,默默地观察。

不多时开席,席面丰盛,光果碟凉菜就占了十六道,后面的热炒荦鲜源源不绝,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叫人下筷也不知道要拣哪盘。

“丁爷,你这妹子真是能干,将来也不知谁有福气能把她娶回家。”朱大磊恭维着向丁喻敬了酒。

“嗐,能干什么?就是个丫头片子,不过自己心里有主意,嫁娶这事我说了都不算,得她自己点头,福气不福气,就看她要降谁了。”丁喻疼这妹子,什么事都依着她。

说话间,他看了眼巫少弥,巫少弥正给霍锦骁倒酒,充耳未闻。

“那是,丁姑娘自是不愁嫁。”朱大磊附和道。

“说起这些事,咱们这酒桌上……”丁喻神色忽然暧昧,“恐怕个个都急。”

意有所指的话,却没让霍锦骁回神。

霍锦骁正在看祠堂外守的人。从她回燕蛟开始,她就发现岛上有一批特殊的人驻守在燕蛟四处,人数不少,面色冷竣,腰间都佩着刀剑。这批人面孔很生,可能是当初迁移过来的疍民,按巫少弥的说法,他从疍民里挑了批人训练来护岛,直接听从巫少弥之令。

可说是护岛,但一路走来霍锦骁都发现燕蛟的普通岛民看到这些人都很畏惧,就是朱大磊碰遇到也都面露忌惮,还不止如此,言谈之间,朱大磊似乎非常畏惧巫少弥。

燕蛟的平静里,藏着些许暗涌。

她有些奇怪,原本只觉得巫少弥行事雷厉风行,叫人敬畏也很正常,但敬畏与畏惧之间,是有差别的,大概是她多心了。

“小景?”东辞见她走神,轻轻撞了下她的手肘。

霍锦骁回神,听丁喻已经说到巫少弥身上:“少弥兄弟如今真是年少有为,我瞧着燕蛟岛的姑娘都恨不能嫁给他,景丫头,你这徒弟教得极好。”

“徒弟大了不由师,他的姻缘他中意就好,我和老哥哥你一样,不管。”霍锦骁摆明态度,只要巫少弥没点头,谁也不能逼他。

“好了,你们一个个的婆妈什么?好好的酒不喝,谈起儿女亲事?”祁望拎起坛酒,懒懒开口,“喝酒吧。”

“祁爷说得对,喝酒。”霍锦骁率先举了碗。

好久没回,自当不醉无归。

————

喝醉了整桌人,霍锦骁脸颊红扑扑的,眼眸汪着水,也看不出来到底醉没醉。席散之时各人回屋,她并不想睡,拉着魏东辞出了祠堂,领他爬到了东面的小坡上,指着他看岛屿。

黑漆漆夜里,除了浪花声,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东辞,你看我的燕蛟如何?嗝。”她说话间打个嗝。

还是有些醉了。

一醉就爱乱说话,小尾巴也藏不住,她就想听他夸自己,别人夸一百句,不如东辞一句话。

“很好。”东辞对她从不吝啬夸奖,“你比以前更能耐了。”

“你不骗我?我和你一样厉害吗?”霍锦骁靠在他肩头,伸直脖子问他。

一起长大,亲厚无间,也还有点互相竞争的小比试,她总想证明自己是最适合他的女人,不论是模样还是能力。

“比我厉害多了。”东辞老实说,不是夸奖,是大实话。

她模样好,家世好,本事多,脑袋瓜子也灵活,不论哪方面都能轻易碾压他,除了医术之外,他比不过她。

“不要。我要我们一样厉害,像我爹和我娘那样。”霍锦骁真是从小就被自己父母影响。

晋王霍铮,神箭俞四娘,不论是爱情还是成就,都是传说,没有谁比谁更强,这一世都并驾齐驱。

“那你得先嫁给我,像你娘当初嫁给你爹那样。”东辞又哄她。

霍锦骁这会像个孩子:“好啊,那你娶我,黑虎做娃娃,好不好?”

得,这人是真醉了,把小时候玩过家家那套搬了出来。

东辞无奈,把她的脑袋往自个儿胸口一按,道:“闭上眼,别废话。”

霍锦骁笑嘻嘻地闭上眼。

两人倚着山坡上的树坐着,霍锦骁窝在东辞怀里,闭上眼睡得香。

也不知多久,夜风吹得人凉浸浸的,霍锦骁迷迷糊糊睁开眼眸,听到阵隐约的歌声,如同被海风吹来般,她打个激凌,彻底醒来。

女人的歌声尖细,时有时无,歌词是方言,她听不懂,只觉得瘆人。

她正要仔细聆听,山坡上忽有黑影掠过,惊得霍锦骁嚯地站起。

“怎么了?”东辞也被惊醒。

霍锦骁不作声,拉着他跟上那道黑影,一路追到西面,黑影停了,她也跟着停步。

这地方……

借着月色,霍锦骁觉得有些眼熟,回忆了一番想起,这是当初关押海盗的废弃采石场,自从上回山体滑坡之后,这地方就几乎被泥石淹没,上百名海盗都死在这里,无一生还。

歌声也是从这里传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叔伯不分的我,汗。

☆、震怒

采石场光秃秃的, 树木早被砍光, 裸露着成片的砂砾,只有一座座坟茔般的土丘, 四周是山林,被白森森的月光一照,娑挲的树影像在地面匍匐前行的鬼怪。

黑影停在采石场边缘, 脚步有些犹豫, 似乎也是随着歌声寻来,可追到这里,歌声反而消失了, 只剩下海风拂过树林的声音。没有歌声的指引,他便不知该往哪里走,只小心翼翼徘徊在砂砾间。

霍锦骁的酒已经全醒了,与东辞两人躲在黑影身后的山石间隙里, 悄悄地观望。

这儿没有遮挡,黑影被月光照出几分细瘦玲珑的线条,像是个女人。她往前走了段距离, 不知发生了何事,忽然间身影歪斜, 像被地面吞噬般陷进了砂砾里。

霍锦骁一惊,拉着东辞就往那人处掠去。

才刚到她身边, 就听这人细细“诶”了声,自己慢慢又爬了起来。

原来经过上次的山体滑坡,采石场的地面被泥石流填满, 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下头是砂砾石块,被阳光晒光,经不得压,容易粉碎,人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松动的地方还容易塌陷,十分危险,她刚才就是陷进了踩松砂洞时。

所幸坑不深,她抖抖砂砾还能站起。

“丁铃?”霍锦骁却已经来不及再藏,索性叫出那人名字。

“小景姐姐?”丁铃也很惊讶。

“你半夜三更跑到这儿做什么?”霍锦骁蹙了眉问她。

“我来这儿找鬼。”丁铃神秘兮兮道,眼睛四下查看。

霍锦骁与东辞相视一望,东辞道:“鬼?”

“嘘!”丁铃忽然做个噤声的动作。

“看。”她用气音说话,不敢大声,手指向远处。

霍锦骁看到在前边的山崖下飘出一团蓝色火苗,也跟着悬起心,情不自禁抓紧东辞的手。

火苗窜起的地方正是先前关押海盗的山洞,因为泥石流的关系,山洞的门早已被泥石封死,里面埋的海盗尸首只挖出一小部分,余的都在这山崖中间。

“过去看看。”东辞面无异色,低声道。

霍锦骁见他镇定,也跟着冷静下来,朝丁铃挥挥手,示意她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三人缓缓往那火苗靠近。丁铃见来了帮手,更加亢奋,紧跟着霍锦骁一步都不敢离远。蓝色火焰飘着飘着,倏尔隐没,几人走到山崖前扑个空,什么都没碰着,歌声也不再响起。

“那是什么地方?”东辞指着蓝色火苗飘出的方位问道。

那儿有两个山洞,一大一小,像两张并排的嘴。

霍锦骁还未回想起来,丁铃已经开口了:“那是先前为了采石而挖开的山洞,废弃之后不是用来关押金蟒海盗了嘛,两年前前这里遇风雨引发泥流,百来个海盗都被泥石封在山洞里,没有一个活口逃出来。”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霍锦骁勾起唇角。

比她这正儿八经的岛主还清楚。

“我专门打听过了。小景姐姐你这么久没回来,不知道这儿的事。自从这里死了那么多人后,岛上就常有遇鬼的传闻流出。我跟我哥来这才一年多,就听到好多传闻,尤其是近一个月。”丁铃压着声音道。

“有鬼你还跑来?”霍锦骁发现这小姑娘胆子真是够肥的。

“我好奇!这辈子还从没见过鬼呢!你回去可别和我哥说,他知道了准保要骂我。”丁铃吐吐舌,笑得古灵精怪,“小景姐姐,你刚刚也看到了,鬼火!还有鬼在唱歌勾魂!我们可不是第一个见到的。”

小姑娘说话间露出得意的神色,像翘了尾巴的大公鸡。

“你说说有什么传闻?”霍锦骁忍不住一块好奇。

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鬼神。

“原来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说,没什么特别,但是上个月吧,岛上刮了场大风雨,把封洞的泥石又冲掉一点,喏,就是那个小的洞门。里头挖出十来具尸首,之后这里就传出歌声,还有鬼火来。”丁铃说着说着又有些抱怨,“我把这事和阿弥说了,本来想找他一块过来,不过他死活不同意,还把这儿封锁了好几天,最近才解除这儿的封锁,我就来了,嘿。”

“鬼火?鬼唱歌?”霍锦骁眼珠子转了转,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别瞎说。”东辞一边听两人的对话,一边在附近绕了绕,“你们过来。”

他发现了些东西。霍锦骁与丁铃很快上前,东辞已经蹲到地上,手拈起些东西搓揉着。

“不是鬼唱歌。那歌是沿海一代渔民用来招魂的。靠海吃饭的人难免遇到海难,尸首很难找回,他们的家人除了立衣冠冢之外,还会进行招魂仪式,想将亡者之魂找回,免其成为孤魂野鬼。”东辞拍拍手,站起,“今晚是有人在这里招魂。”

霍锦骁低头,看到地上的东西是堆烧过的元宝蜡烛,纸灰还未被风吹散,显然才烧没多久。

东辞沿着石壁往洞口慢慢走去:“金蟒岛的海盗在岛上盘踞多年,生活早已与岛民融合。不少岛民为了生存而加入海盗,也有海盗和岛上女人相爱,暗中结合,所以纵然海盗都被关到此地,海盗家眷也被集中看管,但岛上仍有不少岛民与这些海盗有极深渊源,只是碍于仇恨不敢多言。这些海盗死在这里,尸首无还,藏在岛民中的家人难免伤神,又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暗中来此替亡者招魂。”

当初为了诛杀金蟒四煞,他探听过关于金蟒岛的事,对这里极其熟稔。

他说着已经走到小山洞前,向霍锦骁道:“有带火折子吗?”

“有。”霍锦骁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吹亮,陪他进了山洞。

“那鬼火呢?”丁铃闻言有些不甘心,便又问道。

她还以为自己真的见到鬼了呢。

小山洞比大的那边浅多了,里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火光照到的地方都是一片凌乱,还保留着人生活过的痕迹,不比大洞那边,空空荡荡,早被清理干净。

想是风雨过后,巫少弥刚好得到祁望的信,要走一趟石潭,也就来不及清理此地,只处理了尸骨。

“人兽尸骨中有磷粉,遇空气可自燃,火呈蓝光。这洞里埋了不少人,乍一见光,磷粉不散,是正常现象。”东辞说着又蹲到一堆烧过的灰烬前,寻了枝木棍在灰烬里拔了拔,拈起块未全烧烬的褐色布料。

“魏先生知道得好多呀。”丁铃崇拜地看着东辞,双眼放光。

东辞将那残料放在鼻前轻轻一嗅,立刻又扔开,眉头大蹙。

“东辞,怎么了?”霍锦骁问道。

“没什么。总之不是鬼火,也不是勾魂歌,丁姑娘快回去吧。”他拍净手站起,往外赶人。

“啊?这样就走了?”丁铃还没尽兴,有些失望。

“你若还有兴趣,白天再过来看吧。”东辞笑了笑,拉着霍锦骁往外走。

“快走。”霍锦骁回头又牵了丁铃,笑着把人往外拉,“你大哥那爆竹似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调皮的妹子?”

“嘿嘿!”丁铃只笑不答。

三人回到村中便分开,丁铃没寻着鬼,却被东辞教了一课,也觉得有趣,打着呵欠回了住所。霍锦骁却与东辞停在了宅子外头。

“东辞,你是不是有话没说?”

“等明天……明天早上我再去采石场看看,才能确认。”东辞并不急着给她答案。

————

翌日天晴,阳光明媚。

丁铃还是起个大早,昨夜的事并没影响她起床的时间。这趟霍锦骁回来,她在巫少弥面前夸下海口,要照料好他们的饮食起居,现在正是早上的饭点,她要去瞧瞧灶上情况。

厨娘已经按她昨日的吩咐把早餐做好,她把每样东西都尝了一点,很满意。

命人装好四个食盒,她领着人去找巫少弥和霍锦骁。以巫少弥对他师父的敬重程度,丁铃决定先给霍锦骁送饭。拐过幽静的石道,穿出花木,她一眼就瞧见霍锦骁住的院子月门外站着巫少弥。

“阿弥!”丁铃扬起笑冲上前。

“你怎么来了?”巫少弥见到她,虽还是冷竣模样,到底不似在其他人面前那样冰冷。

“给小景姐姐送饭,还有你的,祁爷的,魏先生的,我都拿来了。”丁铃抹抹汗,笑出颊上两朵小红云。

“辛苦你了。”巫少弥难得翘了翘唇角,有些腼腆,“师父不在里面。”

“啊?”丁铃往里头一张望,有些意外。

“先给祁爷送吧。”巫少弥道。

丁铃点点头,也好。

“一起过去?”她邀请他。

巫少弥没说话,只是接过她里拎的两个食盒,往祁望住的地方走去。

晨风微凉,巫少弥的步伐很慢,丁铃歪着头跟在他背后,瞧着他的背景偷偷地笑。

这人虽然沉默寡言了点,心倒是温柔的。

“师父!”

快到外院时,巫少弥撞见从外头回来的魏东辞与霍锦骁,二人身后还跟着林良、华威等人。霍锦骁的脸色沉得像阴云密布的天,看他的目光透着难以言喻的冷。

不知怎地,巫少弥心头咯噔一响。

“大良,华威,把巫少弥捆了,带到议事厅来。”

霍锦骁没有理会他的招呼,森冷道。

“小景姐姐?”

“师父?”

丁铃与巫少弥同时开了口。

“丁姑娘,你先回去吧,我有些岛务要处理。”霍锦骁面无表情。

“师父,发生何事了?”巫少弥从没见过这样的霍锦骁。

“把他捆了!”她见林良和华威都不动手,厉喝一声,重复道,“带到议事厅!”

顿了顿,她续道:“再把祁爷请过来,我要问问采石场的命案!”

作者有话要说: 叔伯不分的我,汗。东辞是阿弥的师伯!我错了。

☆、训徒

议事厅外是个空庭, 左边是木人桩, 右边是兵器架,正中一条青龙道, 刻着龙鳞纹。祁望赶来时,巫少弥已经跪在青龙道的正中。他背脊挺得笔直,头却垂着, 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日头升高,白花花的阳光照出挺拔的人影。

他身上并没捆绳,也无需束缚, 霍锦骁的话,他向来言听计从。

“祁爷,你帮帮阿弥。”丁铃攀在议事厅入口的月门上,看到祁望就像看到救星。

霍锦骁说这是家事, 外人不得插手,丁铃根本进不去。她猜测定是昨晚的事不知何故连累到了巫少弥,如今正满心焦急与愧疚。

“别急。”祁望步伐走得急, 随意安慰一声就进了空庭。

下人来通传时并没告诉祁望具体何事,只说与采石场的命案有关, 不过他心底有数,能叫霍锦骁大动干戈的事, 恐怕与当初杀海盗之事有关。

霍锦骁手里握着黑青细长的鞭子,站在青龙道的正前方,旁边只有魏东辞陪着, 连林良和华威都不在。看到祁望进来,她冻结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唇抿得更紧些,因为愤怒。

“这是出了何事?”祁望走到巫少弥身边,淡道。

“祁爷,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当初关押在采石场的海盗为何会死,是谁下的令,是谁出的手?我真是好奇得很。”霍锦骁指尖绕着鞭鞘,漫不经心问道。

“天灾出自老天爷之手,你不相信?”祁望半眯着眼,觉得今日的阳光着实刺眼,“小景,你连我也想审?”

“不敢。燕蛟尊平南,我自当唯祁爷马首是瞻,只是有些事还是想弄弄清楚,免得做得睁眼瞎。”霍锦骁看了眼巫少弥,他额上的汗已滑下脸颊,从下颌滴落,人却还是一动不动跪着。

“谁敢让你做睁眼瞎?”祁望迈了两步,走到她面前。

“祁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也不必再打这些机锋。采石场的山洞我去看过,洞中有未完全烧尽的火把缠布,布上有迷神散的痕迹,此物经过燃烧可释放出至人昏迷的毒烟。在泥石滚落之前,有人往关押海盗的各处石洞投入大量此类火把,将人迷昏。”霍锦骁说着望向东辞。

魏东辞倚在议事厅门前长廊的柱子上,见她望来略点了点头。

霍锦骁才又继续道:“另外采石场堵住洞口,填平地面的山石,我也已瞧过,只有少量泥土,大多是山上的碎石,大小不均。采石场附近的山崖山体坚硬,泥少石多,即便被风雨冲刷,也不会发生这么严重的泥石流,那些石头……是火药炸下来的。”

“所以?”祁望似笑非笑。

“我翻过燕蛟的武器资源进出与库存册子,两年前的火药库存数量被人改过,少了一大批火药。我问过岛上的居民,大风那夜确有人听到山上传来雷爆响动,异常剧烈。事发之后,巫少弥将整个采石场封锁,只让平南……也就是祁爷你的人进去。”霍锦骁逐字逐句地说着,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祁望,“那些海盗不是死于天灾,而是因为**。”

她总结出让自己心颤的猜测。

“有人事先用迷烟迷倒了洞里的海盗,让他们丧失逃跑的能力,再用火药炸山,引发山体崩塌,把洞口堵实,活埋了这百来个人。”她又看向巫少弥,“巫少弥,我说的有没错?”

“师父说的没错。”巫少弥不作辩解,干脆应下。

留在空庭外观望的丁铃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将要从嗓子里发出的叫声咽下。

霍锦骁却失望地闭上眼:“下手的人是你,发令的人却不是你。当时我就纳闷,你向来木讷沉默,不入祁爷的眼,他怎会突然间要你主持燕蛟岛的事务,想来那个时候,你已经投靠了祁爷,替他办事?”

以巫少弥的脾气,若无人指使,他断不会突然性情大变,做出这样的事来。

“师父,我没有投靠祁爷,我心里只有你。”巫少弥这时却辩解起来。

“你投没投靠他这不重要,你想替谁办事出力那是你的自由,我不在乎。”她冷道。

“不在乎……”巫少弥呢喃着,眼中冰面现出丝裂纹。

祁望摸了摸下巴,淡道:“是,是我要他做的。你太仁慈,当杀不杀,会害了燕蛟。”

“可你明明答应过我不杀,也同意了我的做法?为何出尔反尔?”霍锦骁质问他。

旧日相处的画面自脑中闪过,她忽然间觉得像做了场梦,梦里那个祁望的男人,只是她虚构出来的人物。

“那是因为你太固执,我不想同你继续争执,既然有人愿意替你出手,你大可继续做你干干净净的大海枭。”祁望走到她身后,转过头,与她并立庭间。

霍锦骁便不再看他,有些失神:“我固执?难道你不固执?祁爷,你骗了我!”

胸腔里的血脉似乎凝结成冰锥,扎心刺肺的疼,冷意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麻木了魂魄。她痛得赤红双眼,像要从眼里流出血来。上百条性命,因为她错误的信任而消失,而骗她的人,正是她在东海最信任的两个人。

“对不起,但那个时候我没别的选择。”祁望只看到她肩头扼制不住的颤抖,便伸手轻轻按上,“后来我也同意放过那些海盗的家眷,小景,我已经做出让步了。”

“所以,我要感谢你的良心发现?”霍锦骁沉肩甩开他的手。

祁望沉默不语。他并非良心发现,做出的让步只是因为她。

“祁爷,巫少弥,你们可知道,我有多信任你们?”霍锦骁的声音陡然间低沉,像急起的弦音突然归于平静,只剩余音未歇的怒气和无尽失望。

祁望的心被这话狠狠一撞,觉得有些联结彼此的重要东西慢慢地消失,他们正在背道而驰并且越走越远,而谁都不打算回头。上一次他泄露魏东辞寻药的消息,害得她重伤濒危,她都不曾露出这样的悲怆。

“师父……”巫少弥只觉她的话字字诛心,猛然抬头,祈求地看向霍锦骁。

“祁爷,我体谅你的顾虑,即便你私心再重我亦未有怨责,可你却从没明白过我的坚持。我以为我们出生入死共过患难,多少都有些情义,看来……我想多了。”霍锦骁倏尔闭眼笑起,笑声一声接着一声,似乎笑这两年经历过的一切事。

所有的情深义重、生死与共,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景骁,我与你出生入死是真,患难与共也是真,只是……”祁望心里的痛随着她的笑而越发尖锐。

“只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霍锦骁收笑睁眼,目光空无一物,再无祁望,“祁爷,我没有问题再请教你了,你请吧。”

她说话间抖开长鞭:“巫少弥,你可还记得当初拜我为师时,我同你说过的话?”

巫少弥神情一凛:“记得。既入师门,便遵门规,绝不滥杀无辜,绝不仗势欺人,绝不为非作恶。若犯此大戒,师父必亲手诛我。”

门外的丁铃吓得花容失色,忙抓了人去找自己哥哥,要他赶来救人。

“你记得就好。”霍锦骁绕到他背后,挥起长鞭——

“啪”。

一声脆响,长鞭落在巫少弥背上。

血痕顿现,巫少弥情不自禁朝前倾身躬背,咬牙闷哼之后复又挺直背来。

霍锦骁出手毫不留情,内力注鞭,这鞭子打在身上,抽髓剔骨的疼。

“景骁!”祁望见她双眸赤红,满脸狠戾,不由想阻止她。

霍锦骁长鞭不止,接二连三抽在巫少弥背上,冰冷开口:“祁爷,你管了我燕蛟之事,如今还想插手我师门之事?”

祁望握紧拳头,忍着满腔痛怒往外走了两步,不再言语。

长鞭一鞭接着一鞭抽在巫少弥背上,不多时便血透重衣,血痕斑爻交错,触目惊心。巫少弥开始时还闷哼两声,到了后来便咬着唇死死忍着,一张脸苍白无色,愈发叫唇间沁出的血鲜艳如雪地红梅。

外头丁喻得了信匆匆赶来,被丁铃一把抓住。

“大哥,快救救阿弥。”

“唉,阿铃,这是人家的家事,你大哥我也管不着。”丁喻看那情形也不好出手。

事情他听说了一些,倒越没想到巫少弥斯斯文文的模样,竟然能下手杀了几百号人。他虽知这人手段非比寻常,却没料想竟狠戾至此。

如今霍锦骁把外人全都摒退,显然不想家丑外扬,他这时要是进去,反而火上浇油,只好再努丁铃:“放心吧,小景是个嘴硬心软的,你让她把这气泄了,她不会要巫少弥的性命!”

“可……可那鞭子……我的心……”丁铃的心跟着鞭子起落,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那厢,霍锦骁疾言厉语从鞭响间传出:“巫少弥,这几鞭是替那百来条人命抽的!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

话没说话,巫少弥已经转身:“师父,你要打我杀我都可以,但是别把我逐出师门。我求你,我知道错了!”

“我……”初见时怯弱可怜的少年自脑中一闪而去,霍锦骁绝决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心里的气和恨却未全发泄完毕,她又痛恨自己的心软,手里的鞭子不作多想,便朝他头脸挥去。

眼见鞭梢要再度飞起,她的手却忽收人握住。

“够了。”魏东辞一手箍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抢下她手里的鞭子,“再打下去就不像话了。小梨儿,徒弟要教,但你不能这么教。”

霍锦骁脱力,踉跄半步,看着巫少弥背上血痕,只觉像鞭在自己背上一样,痛得喘不过气。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转了身,慢慢往议事厅里走去,不看巫少弥,也不看祁望。

巫少弥还想求她,魏东辞向他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俯到了地上。

东辞展目一望,将丁铃招来。丁铃已蓄了满眼的泪,奔到巫少弥身边,手都不知能扶他哪里。

“丁姑娘,去找长凳来,让人把他抬回屋去,我稍后就过去替他诊伤。”东辞沉声道。

丁铃连忙应了,又去寻人。

魏东辞轻叹一声,转身跟着霍锦骁而去,目光从祁望身上扫过,他只沉沉看着她的背景。

他太不了解小梨儿了。

她的信任,给了就是全部,若是收回,必定一滴不留。

作者有话要说: 困成狗。

☆、掌岛

“都走了吗?”

偌大的议事厅里, 只有霍锦骁的声音响起。

东辞踱进厅里, 将脚步声放得很轻,霍锦骁头也没抬, 仍懒懒斜倚在正中的锦椅上,半俯在身侧方案上看册子,神情专注。

从这个角度看去, 她的眉像柄犀利的剑。

“早都走了, 你发这么大的火,谁敢留下?”东辞道。认识她这么久,他第一次见她怒到动手。海盗的事, 白天去采石场查看时她已经说过。杀与不杀,并无绝对的对错可言,只是若非祁望和巫少弥,她也不会怒到这般地步。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霍锦骁仍不抬头, 怒火早已冷静,只剩空荡的心急需被填满。

“难道你还想要巫少弥的命?”魏东辞走到她身边,顺捋她的发, 目光落在方案上。

方案上摊放着一大撂册子与舆图,全是燕蛟岛的岛务。祁望和巫少弥不能再信, 岛务她就要亲自拾起,件件事都要熟悉, 她头也是疼的。

“他的伤如何了?”霍锦骁闻言将册子丢开,转头问道。

说是不理,心里还是在乎的。

“我去诊过了, 那孩子……把内力撤了,实力实挨下你的鞭子,伤得挺重,恐怕要将养一段时间。”东辞照实说。霍锦骁下鞭虽然狠,但巫少弥本身内力不弱,若他运气全身,也就是皮肉伤,但巫少弥竟把内力全撤,毫无防御地接下她鞭笞,已经伤及经脉。

霍锦骁果然蹙眉。

“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这伤再重十分我也治得好,只要你下得了手。”东辞似笑非笑。

“没心情同你说笑。”她神情还是沉的。

“好了,你宝贝徒弟没事,身边有丁姑娘照顾着,被你打这一顿,还讨你心疼,他也不亏,倒是祁望……”东辞见她目光一凉,“在外面站了挺久,我从巫少弥那里回来时,他才离开,你和他……”

“我和他不会怎样。”她淡道。名义上燕蛟居于平南之下,她还算是祁望的人,怎样也越不过他去。哪怕再痛心愧疚,那百来个人也回不来,她不会因此将巫少弥驱逐,也更不可能为此与祁望撕破脸。她想得更多的还是活着的人,大义虽重,却不能成为桎梏,更何况是没有对错的事。

她也有她的私心,并非圣贤。

东辞点点头,不予置评。她比他想像得要通透,他不用担心她冲动坏事。

“那就把这茬揭过吧,别再想了。”他挤坐到椅上,指尖捏向她眉心,“一岛之务繁重,你恐怕要多费些心。”

“东辞,要不……你帮帮我?”霍锦骁握住他的手,直起身贴身他,眨巴眼睛瞧他。

他轻捏她的下巴,笑眯了眼:“我已经在帮你了,不过你也别指望我能像巫少弥那样替你掌岛。”

一眼看穿她的打算,东辞拒绝。

霍锦骁早就猜到,只佯怒瞪他,倒不真生气。东辞对她已算是千依百顺,宠溺非常,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重要的事情上他半步都不会退让。除非她能据理说服他,否则就是她再撒娇生气闹腾都无效。燕蛟是她的岛,他可以帮她,但绝不会把手伸到她的权势范围内,这就和她不会插手管三港绿林的事一个道理。

这些共识,只是两个人的默契,心照不宣,无需言明。

“哼。”鼻子里哼了声,她凑过去,很快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

东辞震了震,现出隐忍迷乱的目光。

不出意外,她看到他耳根变红。这小小的报复让她心情大悦,她就爱看他强自冷静的小模样……

“你!”东辞恨极咬牙。

她一定是欠收拾了。

————

初夏长夜,烛色未熄。巫少弥屋里亮了一夜,他浑浑噩噩趴在床上,神志时醒时昏,身上衣裳已换过一件,也抹过东辞给的药,然而血还是缓缓渗透新的衣裳,将白色中衣染出斑爻痕迹。

丁铃留在屋里半步不离,端茶喂药,亲力亲为。丁喻过来劝她回去,他就是再粗心也知道女人名节重要,连婚约都没有她就整夜呆在巫少弥屋里,不成体统。只是骂也骂了,丁铃倔强不走,丁喻逼不了这妹子,只好随她去。

就这么,丁铃守了巫少弥一晚上。

巫少弥做了梦,闭着眼说起混乱不清的话。

“阿弥?”丁铃坐在床边被惊醒,以为他要水,便倾身查看。

岂料她才低头,手就被他握住。他正烧着,掌心火一样的烫,用的是死力,她挣不脱,也没打算挣,只一边轻拍他的肩头安抚,一边柔声道:“怎么了?”

回答她的还是巫少弥的胡话,梦呓般模糊,她听得吃力。

“师父……别赶我走……”好容易听清一些,他只重复同样的话。

“不赶不赶。”丁铃安慰他。

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呢喃的声音小了,握着她的手却更加用力,说的话倒是换了,总算没再叫师父,但更加不清晰。丁铃只好将耳朵凑近些,好不容易才听清两个字。

景骁?

那是他师父的名讳。

丁铃觉得奇怪,柳眉不解地蹙眉。来来回回,就几个字,听上十多遍也就懂了,可她却慢慢将眸睁大,先是愕然,而后便陷入石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久久不动。

泪水缓缓溢出发红的眼眶,无声落下。

天明时分,巫少弥总算醒来。稍一动身,他背上就火辣辣地疼,呼吸也跟着不畅,喉咙像被刀剐过,刺疼无比。

“阿铃?”听到清脆温柔的声音,巫少弥才看清床畔的人。

“别起来,你伤得重,魏先生说过最好卧床休养。”丁铃揉揉眼,见他还是固执要起来,只好扶他。

巫少弥闷啊两声坐起,目光落到她手腕的瘀痕上:“这是我弄的?”

“没事。”丁铃把衣袖放下,笑道。

“昨晚你一直在这?为什么哭了?”巫少弥盯着她。丁铃性子活沷率真,爱笑,在岛上呆了一年多,他从没见她哭过,今天却在他床边红肿了双眼,眉间还挂着倦色,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心疼。

“见你伤的重,怕你死了。”丁铃不自在地扭开头。

巫少弥低沉笑了:“别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目光还是凝在她脸上。

“谁有功夫担心你,你死了,谁给我大哥的船队送粮钱?”丁铃回嘴。她喜欢和他斗嘴,他很少能跟得上她的节奏,她才发现这人不是冷酷寡言,而是不擅言辞。

其实最初相识,她看他可不顺眼了,觉得这人死气沉沉没点笑容,后来怎么改观的?好像是那次一起抵抗闯岛的流寇,又好像是她在岛上肆意闹腾的时候?她记不清了,反正时间总能慢慢地让一个人走到心里而让人不自知。

“阿铃,我死了,你难过吗?”他忽然问她。苍白的脸颊上有病态的红,他问的小心翼翼,像多年前孤单无依的少年。

丁铃被他认真的眼神看得心软,情不自禁道:“当然难过。”

“谢谢。”巫少弥笑起来,腼腆温和,可那笑很快就消失,“可我杀了很多人。你会怕我吗?”

丁铃摇头:“不怕,你只会杀坏人。不过……阿弥,杀人是下策,有些事可以有别的解决方式,不到万不得已,别动屠刀。”

温声软语熨贴入心,巫少弥怔怔看她:“那你说,我现在改了,师父还会理我吗?”

“会的,小景姐姐嘴硬心软,等过阵子她气消了就理你了。”丁铃端来杯水给他。

巫少弥捧过水却不喝,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拿起的屠刀,若能轻易放下,便不会有那句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魔一念,一念深渊,跨过了是天,掉下去是狱。他做过太多事,双手即刀,断腕才可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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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里今日来了许多人,都是燕蛟岛负责各处要务的管事,有燕蛟岛的人,也有平南的人,还有疍民。霍锦骁把人叫来打算逐一了解岛上情况,再对岛上的人手配置重作规划。燕蛟岛目前虽然平静安逸,但岛上的情况有些古怪。

燕蛟原来破败落后,霍锦骁本计划以商养岛,岛上的兵力只要足够护岛便可以,但眼下燕蛟却没按他们原先商定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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