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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来漆琉,不认识这女人,只听旁边有人叫她:景姐。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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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凤冠霞帔加身的霍锦骁。

珠玉脆响阵阵,霍锦骁走下辇车,站到三爷身边。二人携手往昭海宫缓步行去,站在两侧的人尽数迎上前来。

“恭喜三爷,贺喜三爷。”乌旷生站在众人之前率先向二人拱手贺喜。

四周的人渐渐围拢,这些人中不乏外岛之主、东海大枭亦或是漆琉岛的臣子,都是归顺依附三爷之辈,而今却都面有异色地看着三爷与霍锦骁二人。

三爷略颌首,只看了眼站在乌旷生正方后,离得有些远的东洋浪人,他便收回目光。

宫本直人就站在那群人的正中间,冷冷盯着他们。

“我说了要留她性命,助我夺平南之兵,诸位还是不肯信我?”三爷开口,声如刀刃,目光从眼前众人脸上扫过,带着见血封喉的杀气。

“不敢。”有人被这气势逼得退了两步。

“她这是……”乌旷生却上前一步,目光窥向霍锦骁珠帘下的容颜。

三爷将人往身后一护:“乌旷生,你是不是活腻了?以为投靠了倭寇我就不会动你?这笔账我会记得清清楚楚。”

乌旷生心中一凛,眼珠子转了转,讪讪笑道:“三爷别动怒,小人只是确认确认。”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窥探她?”三爷冷笑数声,扬声道,“她身中忘情,已是我手中傀儡,诸位可还有疑议?”

霍锦骁如木石般站于他身侧,不论外人说什么、做什么,似乎都与她毫无关系。

场上无人答话,他便又执起她的手:“我带她入殿歇息,吉时到了便行婚礼,诸位可要留在这里为我大婚作个见证!”

冷冷抛下一句话,他牵着霍锦骁的手便迈处殿中。

“四海升平”之下,暗涛惊岸。

————

红烛熊熊烧着,烛身上金漆勾描的龙凤在火光中几欲飞离。凤冠霞帔在微橘的光芒里似浓墨重彩的一笔,掩盖着妩媚明艳的容颜,叫人不得窥探。

殿里的人已被尽数遣离,只余三爷和霍锦骁两人。

霍锦骁坐在临窗的锦榻上,隔着重重帷幔,她仿佛是西洋画匠手下的油彩画,像挂在高贞皇宫里的被巨大的金漆木框框住的人,有着静止的美。

忘情忘情,那是味叫人忘却当下的药。

三爷站在殿上看了她许久,才慢慢踱向她。

火红的珊瑚珠帘掩面而垂,珠串间闪着细碎光芒,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伸出手,轻挑开她掩面的珠帘,瞧见张无双娇颜,一如昔年在这明王殿流音榭中的初见,惊艳了他余生所有时光。

“你真美……”他开口,未饮酒便有些醉意。

人缓慢地坐到她身旁,指腹摩娑过她的唇瓣,头渐渐俯下。

几许脆响乍起,三尾凤口中衔的玉流苏垂在她鬓边陡然剧烈晃动,玉色染得她双颊更加妩媚,眉间梅花钿愈发娇艳。

暖阳春华催人醉,恰是颜色最美时,唯独那双眼,冰冽如刃。

素手挑过,他脸上面具猝不及防被她挑开,“当”一声落到地上。

“你……”他蹙眉。

“你当三爷当久了,是不是忘记东辞的老本行了?区区迷香,能耐我何?”

一如既往嚣张飞扬的声音,属于霍锦骁。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的名字啊……想不出来。

☆、大婚(3)

门窗皆闭, 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龙凤烛的火焰稳稳烧着,面具在地上转了两圈才安静, 折出几道尖锐的光芒,侧身坐着的人半身笼于光明,半身藏于黑暗, 很难看清。

霍锦骁的眼从珠帘的缝隙间看坐在身边的男人。他没有惊讶, 略皱的眉只有些苦恼,熟悉的容颜并无变化,棱角分明的脸, 犀利的眉眼,只多了些倦怠。

“你既然没中迷香,怎么忍到现在才动手?”他无视喉咙前压的那枚尖细的簪子,盘腿坐到锦榻上, 往后靠去,一身喜服都被压皱。

霍锦骁转了转手里的玉簪,那是东辞送她的及笄礼, 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簪头有些暗红血迹,是她戳入自己掌中时染上的, 簪身有蛊,遇血则活, 若是主人,可救命,若是陌生人, 便杀之。

“不是三爷让我相信你吗?我便信你一回。”她似乎觉得自己拿簪子这么抵着他的喉咙有些幼稚,便将玉簪收回。

珠玉一阵脆响,她将遮在脸前的珠帘撩开,露出盛妆之后明媚的脸,眉间花钿娇艳无双。

“还叫三爷?”他问道。

“不然呢?要叫你祁爷?”她拈起几颗桌上的喜果——花生,噼剥一声压开。

“祁某一介布衣,当不起你这个‘爷’字。”说着,他倾身微微压向她,“你说对不对?永乐郡主,霍锦骁。”

谁能想到本该呆在京城享荣华富贵的天家贵女,竟会纡尊降贵跑来东海,当一个终日漂泊、刀口舔血的海枭?至少他从没想过。不是没怀疑过她的身份,只是不管是谁都没法将她和那个本该艳冠全京、尊贵非常的名号联系在一起。

霍锦骁压花生的动作顿止。

“真美。”他的手伸来,捏到她下巴,轻轻挑起,赞了句,又道,“叫我名字。”

没喝酒,也能醉。

她将头扭开,却没能脱离他的钳制:“迷香虽然解了,你的武功还没恢复,对吗?”

她没吱声,他笑起来,狡诈得意。

“祁望,你想怎样?”良久,她方开口。

“我想怎样?呵。”他指尖沿着她脸颊划过,“如今这局面,已经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了。郡主,你瞒得我很苦啊,知不知外面多少人等着抓你,杀你,用你威胁你的父亲?你说我是救你好?还是利用你换取更多的筹码?”

“是乌旷生?”她问他,“是他查到我的身份,为了怕你我杀他,所以先下手为强,将此事曝露?以至你腹背受敌?外面那些人,是来逼你的?”

想起适才殿外诸人步步紧逼的情况,她心里已然有数。

祁望接掌漆琉成为海神三爷之后,急于发展自己的势力,故在东海大力清除异己,手上杀戮过重,引得漆琉人人自危,而倭寇觊觎漆琉已久,早有攻占之心。此际恰逢朝廷兴兵东海,她主帅之女身份曝露,便是漆琉内斗的□□。

会留在漆琉的,都是打算与朝廷顽抗的海枭或盗匪,怎会容许她成为漆琉的明王妃?祁望若保她,众人势必怀疑他的用心。新旧三爷的交替本就惹人疑心,众人猜度顾忌甚多,疑他也是朝廷派来的奸细,顶替三爷的名头将所有人聚集后一网打尽,又或者他受她利用,要陷漆琉于险境,也都是难料之事。再者众人对海神之位各有觊觎,若能凭此将三爷拉下鞍马,岂不更隧众人之意。

乌旷生就是清楚人心之疑,才利用了她的身份大作文章。他投靠倭寇,若是漆琉内讧,倭寇更能坐收渔人之利,而他不止能保命,还□□华富贵加身,一举数得。

事发突然,这时候她只要离开明王殿,马上就会被外面的人抓住,可她和魏东辞有过约定,不论拿不拿得以倭寇的船队消息她都要离开,祁望为保下她,不得不用忘情暂迷心智,留她在明王殿里,再以夺平南兵力为由稳住众人,拖得这一时半刻之机。

但终究……这些都非长远之计。

“是又如何?你只需记着,你身上这套嫁衣,如今是你的保命符!脱下它,踏出了明王殿,你就得死!”祁望说着伸手拉拉她的霞帔,“好好呆到晚上,我送你走。”

“你保了我,那你自己呢?”她想清楚其中关节,神色渐凝。

祁望从锦榻上下来,在殿里走了半圈,将摆在案上用来晚上行礼的合卺酒端了过来。

“我的事,不必你操心。”他复又坐下,将盘放到两人中间的矮案上,“离你我拜天地的吉时还有一个时辰,来,陪我喝一杯。”

霍锦骁低头,看到玉制凤嘴龙身的壶,红线系在一起的瓢杯。

合卺所用的酒杯,以线为引,同饮一卺,便是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他正要倒酒,忽将瓢杯拿起,一手一个,用力扯开,细长红线就在二人目光之下断开。

“喝酒,喝完这次,恐怕没有下回了。”他倒好酒,推了一瓢给她,“你应该有很多话想问我,给你个机会,问吧。”

语毕,他先饮尽满瓢酒,痛快地眯了眼。

“梁家人是你杀的?”她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是我杀的,和你徒弟一起。”他直言不讳。

霍锦骁心里一痛,很快也将酒饮下:“你什么开始怀疑梁同康?”

“两年前你躲到我船队那时,我就已经在怀疑了,只是那时我只猜梁家与三爷之间有些非比寻常的关系,所以想着通过帮三爷走货接近梁家,以期顺藤摸瓜找到三爷,没想到他能藏那么深。”祁望的指尖微叩桌面,目光则望向窗子,透过青纱的光芒烟似朦胧,模糊了他的眉目,“后来我暗中在东海开始火器交易,小打小闹,接触到东海的火器私贩秘辛,竟有大批出自梁同康之手,越发怀疑。及至我在你那里看到三爷海祭时的画像,才突然意识到,我一直在找的人,可能就在身边。”

“你这么查三爷,难道他不怀疑你?”她替他斟满酒,又慢慢剥起花生。

“他怎么不怀疑?我的来历不明,有可能与当年曲家有些牵扯,他既想用我,又怀疑我,所以半丈节那次,他借梦枝之手来试探我。那次有人偷袭三爷的消息,就是他故意放给梦枝知道的。他知道梦枝一直想杀他,如果我是曲家人,自然会帮梦枝。可惜那场布置被你给打乱了,你说你是不是总让人意外?”他笑了笑,将她剥在桌上的花生拈来扔进口中。

“为什么阿弥会帮你?”她也盘腿坐上榻,像与他家常叙话。

祁望倏尔盯着她:“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她问。

“呵。没良心的小东西。”他嘲讽笑她,并不解释,只继续说着,“从处理金蟒海盗开始,你徒弟就在帮我做事。为了你这个他最尊敬的师父。”

“为我?”

“那时他怕你开罪了我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接下杀人的活,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你心怀光明,绝对不会妥协,但东海险恶,屠刀不起,大业难展,他愿意成为你背后屠刀,保你初心不改。”祁望懒洋洋倚着,看她发怔,“所以每次我只要告诉他,做了就能帮你,不做的话你就要受苦,他就乖乖听话了。你以为燕蛟为什么能发展得这么快,你徒弟为什么会转眼成名,那是因为有人代你手握屠刃,甘心为魔。”

哗——

酒液从壶嘴倾出,满杯后仍不收起,酒液溢杯而出,流了满桌。

他只好伸手握住她手腕,无奈道:“酒满出来了。”

霍锦骁回神,像被剪翼的猎隼,眼眸萧瑟。

按他所言,那个时候海神三爷想要取她性命,又是她在东海最大的敌人,巫少弥受祁望蛊惑,哪有不出手的可能。

“所以梁家的灭门惨案,是你和巫少弥二人所为?你先假借要调货为由,将阿弥从燕蛟找来,再以跟钱爷去泰泽看货为名离开石潭,从陆路折返,而阿弥则因三港戒严之事,为帮高爷送贡品而去了全州城?全是你的安排?”霍锦骁慢慢道。

“是啊,我想过,如果梁同康真是三爷,哪怕再稳妥,在老家始终要留下些蛛丝马迹,所以我去了全州城,在他老宅里翻到族谱,确认他的嫌疑最大,所以才把梁家人全部掳走,要逼梁同康自己承认。梁家大案,官府不敢懈怠,全城彻查,我掳了人不能藏在城里,只能藏到燕蛟船上,那是你的船,你肯定不会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巫少弥。他虽然傻,可行事手段却非常狠辣,船上的全是他的人,没人敢有异议。我本打算躲上一阵等搜捕松懈再走,谁料你暗中竟向官府打了招呼,让燕蛟的船直接被放行。”

都是天意。

“真的是我……”她喃喃一声,目光垂落,“后来呢?”

人竟一直都藏在她身边,她却毫无察觉,放任巫少弥一步步走错。

“后来……”祁望似乎想什么,眉间拢起,眼眸现出三分痛苦。

后来,曲梦枝死了,他的仇恨被她的死亡点燃,膨胀到极致。

他守在她的坟头,巫少弥就在梁府行事。

一把大火,烧掉他前半生一切仇苦。

满腹筹谋,十二年隐忍,通通化为灰烬。

“梦枝姐是怎么死的?”她不等他回答,便问道。

“梦枝本来不会死,虽然她发现他的秘密,但梁同康舍不得杀她。她是为了盗出海玺与兵符,才在逃命过程中被老四重伤。撑到我面前时只剩下一口气,仅来得及把海玺和兵符塞给我,留下一句话……她说她情愿做个孤魂野鬼,也不想立碑留名,到地下被曲家人指着鼻子骂,骂她以身侍仇……”

他说着又饮下一杯酒,那酒苦得闷心。

“所以你用妻子的名义葬下她。”她想起在石潭港的那段日子。

他的痛苦,不仅仅是因为曲梦枝的死,还因为难以抑制的仇恨。

“是啊,我总不能真的叫她死了都无依无靠,她太苦了,可即便这么苦,死之前还想方设法帮我偷出了海玺和兵符。”祁望紧紧盯着她,“海神三爷的身份,是她用命换回来的,我怎能辜负?”

霍锦骁摇摇头:“你的野心,在你成为三爷之前就有了。你能把掳人之事安排得这般巧妙,竟能利用三港戒严对贡品运送有所影响之事提前布局,想必早已算定三港戒严之因。火炮失窃一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不是先去全州城,而是先去劫火炮了。”

这些事环环相扣,初时她想不明白,总把两件事分而思之,得不出结果,后来虽对祁望有所怀疑,却又觉得这些事非一人之力可为,再加上他又坠崖假死,她就更没有怀疑的对象。

如今再想,她方觉当初早有种种迹象,可她竟太过相信他们了……

“是,火炮是我找曲家余部合作犯下的案。当年曲家被屠,还残留一些兵力游移在东海上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前几年被我找到,暗中开始合作贩售火器,直到梦枝把曲家信物交给我,我才算彻底掌握曲家的兵力。”祁望不再隐瞒。

这些事,不必他说,魏东辞也已经查出来了。

原本私售火器的买卖不过小打小闹,直至他从高贞运回大批火器,而梁同康因为朝廷的关系无法再从三港往东海输送火器,他的势力才渐渐崭露头角,大有压过三爷之势。

他本计划以火器扶持庞帆与海神三爷斗法,再加上朝廷的力量,海神三爷根本难以抵抗,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他竟得到梁同康的海玺与兵符,获得一步登天的机会。

比起平南,漆琉岛的势力自然更加庞大,所以他才慢慢有了新的计划与布局,而这一切,霍锦骁全然不知,甚至于,被他利用。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竟然交代不完……

☆、大婚(4)

屋里忽然沉默, 两人都不说话, 只有霍锦骁倾壶倒酒的声音,细水长流般动听。不待酒全满, 他就探手取走,桌上汪了一片酒渍。她目光移开,看到落在地上的银亮面具, 俯身拾起, 扣放在桌面上,以指尖抚过面具的五官。

银色面具泛着冷光,看起来不近人情, 摸着也坚硬冰凉。

“当初在漆琉岛上,是你跟着我发现周阳,再把他献给三爷的?以假充真的计策也是你想出来的?所以后来你才能利用我确定火炮的运送路线?”

祁望摇了摇头:“没有确定,那事我只有七成把握而已。依我对你的了解, 你应该能识破周阳的真假,而我又见你两次暗中跟魏东辞去了太子落脚的奕和宫,以当时的情况, 你必定掺进火炮之事中,所以有此猜测, 不过碰碰运气。”

“你谦虚了。”她淡道,“炎哥说你当初把周阳献给三爷是为了救我?”

“你信吗?”他勾起笑, 眼尾跟着轻挑,“许炎说得没错,不过我利用你也是真。”

救她是真, 利用她也是真,没有假的,这二者并不冲突。

“火炮呢?”霍锦骁将面具竖起,在桌上一转,面具溜溜转起,发出“磕磕”声音。

祁望笑着:“你猜。”

“我不猜。火炮藏在燕蛟。”霍锦骁一掌按下面具。

他长笑:“现在才发现,太晚了。”

“火炮就藏在废弃采石场后的山谷里,对吗?”她又问。

祁望拿起龙凤洒壶晃了晃,酒已到底。

“恭喜,你猜中了。”他把壶盖打开,将壶身倒置,倒出最后几滴酒,“火炮劫出后,为了避了耳目,在海上周转了几番,最后才决定暂时安置在燕蛟,因为那里的地形方便运送,又隐蔽。”

“阿弥知道这事吗?”

“这事他倒不清楚,只知我从海里运回了大物件,要借他这岛一放。”酒不够,他没喝过瘾,一点醉意都没有,“我之所以决定先回燕蛟,就是为了处置这事。谁知你们竟然摸到采石场,发现当初金蟒海盗的秘密。我担心你们顺藤摸瓜再往下找去就会发现火炮踪迹,且你师兄当时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暗中到处查探关于燕蛟船只的情况,我只能想办法让你们尽快离开燕蛟。说来凑巧,沙家人竟在此时偷袭平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借口了。”

霍锦骁见他不住地晃空去的酒壶,妄图从里面再倒出酒来,便伸手抢下酒壶。

“别玩了,酒已经没了。”

“哦。”他只得作罢,又靠回迎枕,手里拿了几颗花生捏着。

“沙家人为什么要对平南出手?是乌旷生的挑衅?”

“东海突然出现大批火器,梁同康当时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便派人彻查,负责此事的就是乌旷生,这人不知怎么竟查出我把火器藏在海坟区里。那时他已倒向倭寇,得了这消息非但没有上呈三爷,反而是与宫本和源及沙家暗中商议抢走这批火器,想来个黑吃黑。”祁望越说越轻松,没了顾忌。

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发生得那么凑巧,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而他就是结网的蜘蛛,把所有毫无关联的事联结成网。

“可你差点死了。”她想起他替自己挡掉的那支箭。

“我做每件事的时候,哪怕布置得再缜密,也是做好死的准备。”他吃了几颗花生,舔舔唇,望向她,“知道吗?你最大的优点是重情义,最大的弱点也是重情义。那一箭,你是可以避开的,但我还是冲过去挡箭了。不是为了救你,是因为我想留下你。”

若说这世上除了东海之外,还有什么是他想一争到底的,也只有她了。

可她比东海更难得到。

她倏尔握紧拳:“是吗?你救我许多次,每次都是苦肉计?”

她不相信,所有的生死与共,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他摇头,不想回答这问题。

只有这么一次吧,为了留下她,他做了这么愚蠢的事。

她看起来有点生气了,手攥得骨节发白,神色不再平静,他叹口气,推翻自己的话:“就那一次而已。”

“后来呢?”她继续问他。

“后来……”他有些迷惑。

“你的假死,为什么?因为要成为海神三爷?”

他又摇头:“这只是其中之一,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海神三爷向来不露面,与我平南岛主的身份并不矛盾。但是你师兄……魏东辞查到太多东西了,他开始怀疑火炮的事,梁家的灭门惨案,都与我有关,更疑心东海新出现的火器是源自我的手。他越查越多,我怕他会坏了我的布置,幸而有一件事,他查错了。他以为火炮藏在海坟区。”

霍锦骁看到他露出狐狸似的笑,幽沉诡谲,没来由一阵发寒。

“我想杀他,想你们反目成仇,想上漆琉彻底成为三爷,想避人耳目将火炮运出燕蛟,所以才决定用此计策。当初曲家灭门,我单人独船闯进海坟区躲过梁同康的追杀,没人比我更熟那片水域,魔鬼崖于你们来说是死亡禁地,于我却是绝处逢生的险地,我是被海水卷进崖下狭洞才活下来的,所以那里我熟,落崖死不了。”

他慢慢回忆,不疾不徐地说。

时间将过,殿外有宫人来提醒:“三爷,吉时将至。”

“行了,我知道。”祁望摸出怀中西洋铜表看看时辰,又收起,“还有点时间,我们继续聊。”

“一举数得的计策,很厉害。”她赞道,“你设计骗东辞上山崖,逼他出手抢图,设局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以为是他打你下崖的,平南肯定不会放过他,我亲眼目睹他杀你,纵不反目也断不可能再与他成婚,你死遁成为三爷,这都说得通,但避人耳目运火炮出燕蛟,又从何说起?”

“朝廷不是一直在找火炮?他们往东海派出不少船只,整日留意东海船只动向,那么大的火炮,运送起来太明显,所以……”他顿了顿,忽然沉默。

“所以,你早早以三爷的名义派人在石潭散播谣言,说东辞与我勾结,说火炮藏在平南,又和钟玉衍勾结,让他想方设法说服朝廷出兵平南,好转移东海所有视线,让你能顺利将火炮转移?”霍锦骁那手攥又松,松开又攥,不复初时平静。

“污蔑魏东辞,那是梁同康早就设下的圈套。你师兄在石潭两年,将三港绿林收服,给梁同康添了不少麻烦,再加上他又是殿下的人,帮朝廷做事,与东海为敌,梁同康早就想除掉他了。可你师兄为人太谨慎,身边又有高手保护,很难杀。梁同康本打算先从三港绿林下手,让他们内斗,逐步瓦解他们的实力,所以才有当初清远山庄毒害程家一案。为了不让你们找到□□,梁同康更不惜派老四跟到荒岛追杀你们,目的其实是为了杀魏东辞。后来魏东辞常与你一起,引发程家不满,你们又断钟玉衍手筋,他如何不对你们恨上心头。梁同康死后,我接掌其事,略加挑衅便促成三港绿林集合石潭水师出兵平南之事。”

他说着一捏眉心,长叹道:“我那时打算,以你的性格必为平南出头,如此便算与朝廷和正道为敌,这样就能留在东海了。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真杀了魏东辞,竟然一个人退敌千里,继而成为平南之主,攻下双狮,成为东海三大海枭之一。”

“三大海枭?荣光无双?”霍锦骁紧紧盯着他,声音从紧抿的唇瓣间一字一字蹦出,眸中似燃起火焰,烧得她整个人愈发明艳。

“难道不是吗?其实从一开始,我要的,也只是让你留在东海而已。你杀了魏东辞,被正道驱逐,再也回不去云谷,回不去陆地,只有在东海,你还是能呼风唤雨的海枭。我以为你不会再离开……千算万算,我却始终没能算出,你是大安的永乐郡主!”

有这重身份在,不论他布下什么局,她又做了什么,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此生注定为敌。

甚至于想让她留在东海的希望都落空。

多痛。

“我呼风唤雨?”霍锦骁从锦榻上下来,慢慢走到他身边,一掌揪起他的衣襟。

被拢到凤冠后的珠帘落下,打到他脸颊,又凌乱地遮去她愤怒的眉眼。

“你想没想过,你的做法可能会毁了平南!那是你呆了十二年的地方,岛上的所有人都视你如父如兄如友如同至亲!你却利用整个平南岛来满足你的私欲?如果那一战打起来,平南会沦为朝廷刀刃所向之地,我父王的水师入东海,第一件事就会攻下平南,你想没想过,那时候平南会如何?”她摇着他,藏在珠帘后的双眸渐渐被氤氲而上的泪意染得通红。

如果说先前那几桩事,不论是他利用她,还是他抢炮、屠杀梁府,亦或是陷害东辞,都算是立场相对与私怨,她尚能冷静以对,但在平南之事上,她已然失之冷静。

她完全无法相信,曾经那般仰慕过的人,有朝一日竟然罔顾身边亲族安危。她以为他就算再差,至少心里还留着几分感情,可未料他竟然绝情至此。

他按住掐着自己衣襟的颤抖的手:“自我入平南时起,我就没把那里当成家。平南只是我手中钝铁,我知道终有一日,他必会成为我手中利刃,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打磨,就等着有朝一日血染长刃。我不敢投入哪怕一点点的感情,十二年了,我从来没把祁宅和平南当家,因为我怕我会心软。”

“你也知道已经十二年了?你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么可能?”霍锦骁摇着他,凤冠的珠玉乱撞,发出阵阵脆响。

她想起平南的祁宅,宅子干净整齐,几无人烟,十年如一日的清冷寂寞,那时她只觉祁望不擅与人亲近,不料他却是存了这样的念头,果然是从没将那里当成家。

祁望并不替自己开脱,他只按住她的双肩,待她慢慢冷静后方探入珠帘间,将珊瑚珠串撩开,挂到凤冠后。

“进东海两年,你怎么还如此单纯?这些年我教你的东西,都白教了。”他抹抹她的眼,她没哭,眼眶却是湿的,“好了,别哭,坐下来,该说的都说了,吉时马上要到,不管你我从前或日后是敌还是友,如今都坐同一条船上,这出戏你得陪我演完。”

“你想做什么?”她深呼吸几口,才将胸口沸火按下,冷眸问他。

“天黑以后,我会送你离开。漆琉的事,你别管。你只记着,若你还愿意信我这最后一次,那就按你我之前的约定行事。不管我是死是活,宫本直人的命我一定会拿到手,而你……你只需要帮我,也是帮你自己一件事,围剿倭寇。”

“可是你到现在都没给我倭寇的情报。”霍锦骁道。

他坐直身,拉着她的双手,将她手臂抬直。

“真美。”他又夸了句,“这嫁衣,不仅是你的护身符,里面还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猛然一怔。

“倭寇的船队情况,兵力分布,我全部都让人缝在你的嫁衣里面了。好好穿着它,别弄坏。”他一手拉着她,一手将桌上面具覆到脸上,“吉时到了,走吧。”

他说着,将凤冠上的珠帘放下,她的脸又被遮住。

而面具戴上,他做回他的海神三爷。

————

内殿的门被宫人推开,地上的锦绣合欢毯一路铺至正殿,殿里的红烛燃得正旺。

祁望拉拉衣袍,将坐皱的衣裳拉平,一双素白的手伸来,按上他的衣襟,替他把衣襟抚平、整妥。他抬眼看她,珠玉微晃,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宫人送来红绸结成的绣球,霍锦骁与他一人各执红绸一端,缓步朝大殿行去。主婚者、引礼宫人、赞者皆已候于殿上,大殿四周便是虎视眈眈的观礼宾客。

霍锦骁随着祁望的步伐,一步步往殿中走去。

主婚者唱礼,两旁引礼宫人又将二人带至殿外九级龙阶之上,先拜天地。

天乾为父,地坤为母,拜了天地,便是拜了父母,昭告天下。

众目睽睽之下,霍锦骁随他倾身而拜——天地三拜,此礼便成。

殿中无高堂,跟着就是夫妻对拜。二人相向而立,他的目光自面具后透出,霜消雪融,温柔如初。拜过此礼,不管她认不认,他这一生,活着,便只有她这一个妻子。

珊瑚珠在眼前晃过,霍锦骁看到嫁衣裙摆绣的龙凤纹,有些恍惚。

对拜三过,引礼宫人扶住了她。

殿上喧声不断,鼓乐不歇,有人却从殿外空庭的云龙道上疾奔而来。

“回禀三爷,庞帆妻儿被那苏乔从军所救走了。”

祁望步伐顿止,骤然回身,盯着来人:“不是让你们看好苏乔吗?”

“那苏乔……趁着属下去探视之机,将属下打晕……竟将属下易容成他的模样囚于牢里,他却易容成属下的模样出了牢,借属下之名调走了庞帆妻儿。”

来者正是曹如金。

作者有话要说: 更完这边,我就去更《悄悄》

那文全程甜到底,无虐,这点我能保证,因为我写完了……

☆、归去

“人呢?都逃了?”祁望转身从殿上走下, 冰冷的面具瞧不出喜怒。

霍锦骁仍被他手中红绸牵着, 乖乖跟着他的脚步踏下石阶。四周的人噤声一片,虽说各怀鬼胎, 但海神威势犹在,众人不敢造次。

殿外有两个士兵押上来一男一女两个人,跟着跪在曹如金身后。女人年近四旬, 五官端秀, 发髻微乱,不亢不卑跪着,她身边是个少年, 长得与这女人有几分相似,正紧抿着唇怒瞪向祁望。

“禀三爷,庞帆妻儿已被抓回,但是苏乔和他的同伙, 已逃离军所。另外卫所折了几个兄弟,连郭平也……”曹如金额上豆大的汗珠沁出,也不敢抬手去抹, “属下已加派人手去追了。因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擅自隐瞒, 扰了三爷的大婚还请三爷降罪。”

不消说,那押进来的人自然是庞帆妻儿。

祁望走到曹如金身后, 绕着庞帆妻儿走了一圈,庞帆之妻尚还冷静,可以庞帆之子年少气盛, 几次三番想挣扎起来,却被身后士兵死死压住。

“给了你那么多的人手还看不住两个人,你是该罚……”祁望漠然道。

“三爷,今儿是您的大好日子,莫叫这些事脏了手,败了兴致。”顾二忙上前低声劝道,“这事交给属下吧,属下定会与曹统领将人带回。”

说着他看了眼霍锦骁,又看看周围众人。

此时实在不宜再生波澜。

“也罢,交给你了。”他转身把红绸一扯,将霍锦骁拉到身边。

顾二正吩咐曹如金把人带下去,祁望却突然又道:“慢着。曹如金,你说苏乔和你易容互换?”

“是。”

祁望把手中红绸塞给霍锦骁,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忽俯下身,以手钳起曹如金下颌,上下左右仔细审视一番。

曹如金被吓得面色发白,祁望才拍拍他的脸松开手。

人被尽数带下,殿上恢复喜气喧哗,祁望牵着霍锦骁进了新房。

天色渐暗,龙凤烛的光芒更盛。

————

天地拜过,便是同牢合卺,不过合卺酒器已被祁望扯断,无法再行合卺礼。宫人被屏退,霍锦骁独自坐在床榻边沿,看着地上的墨履一步一步靠近。

“怎么不说话?”祁望坐到她身边。

屋外喧声如浪,大婚的筵席就摆在殿外空庭。

“在担心你师兄?”他又问她。

珠玉撞响,她摇头,帘下是平静的笑:“不担心。”

“这么有自信?庞帆妻儿已经抓回来,你们的计划失败了。”他把面具挑下,放在手里把玩。

“我能借祁爷的铜表一观吗?”她在他面前摊开手掌。

“送你了。”他把那表扔进她掌心。

铜制的圆形西洋怀表,表上刻着精巧的女人浮雕,卷曲的长发,赤裸上身,后面是一对羽翼。这表入手沉甸,她掂了掂才打开。

离戌时正尚有半个时辰。

“不到最后一刻,祁爷怎能断言我们失败?”她阖上表,收入自己袖中,“谢谢你的表。”

“一天没吃东西,不饿?”祁望不与她理论这些,把人从床上拉起,“过来,陪爷吃顿饭。”

桌案上已摆满膳食,用高高低低的瓷碟盛着,每样都不多,不过两三口,做得精致小巧,皆是冷膳,没有热菜。

“我答应放你,可没同意饶过你师兄。”祁望夹了红枣桂圆做的点心放进她盘里。

霍锦骁撩开珠帘,道:“等你抓到我师兄再来同我说这话吧。”

“你对魏东辞就这么有信心?”他盘膝坐在她对面,有些嫉妒。

“嗯。”她将糕点咽下。

“我想问你件事。”

“你说。”她漫不经心拣着盘里的膳食吃着,毫无急态。

祁望却罢筷:“如果在平南的时候,我没拒绝你,我们今日可会有所不同?”

“你我本非同道中人,纵然你不拒我,可你又能瞒得了我几时?那时兵戎相见岂不是更伤。”她松松肩膀,冲他招手,“过来,帮我把这劳什子卸下来。”

他挑眉:“你这是在我面前摆起郡主架子?”

话虽如此说着,人还是走到她身后,帮她拆凤冠。

“我本来就是郡主,还用得着摆?叫了你那么久的‘爷’,咱两是不是也该换换了?”她捏着自己脖子道。

祁望低笑数声:“草民遵命。”

凤冠被小心翼翼拆下,她乌油油的长发在他手中散落,霍锦骁松口气,僵了一天的脖子总算松泛。

祁望拔拔她的发,正要笑她,殿外却突然传来轰然炸响。

他脸色一变,那厢霍锦骁已摸出铜表,笑吟吟道:“戌时正了。”

炸响接二连三响起,外边乱作一片,兵戎声铮铮而响,匆促的脚步从殿外涌入。

“三……”事态严峻,顾二不顾一切闯进内殿,看到祁望时不禁怔住,再看霍锦骁也生龙活虎,更是惊愕。

“发生何事?”祁望把面具扔到顾二面前,他已经不耐烦再戴着面具行事了。

“筵席出了意外,宫本直人送给各位枭主的礼物里藏着火药,给炸了……现在外头闹起来了。”顾二收拾收心情冷静回道。

“□□?”祁望想了想,冷望霍锦骁。

“我说了,不到最后一刻,输赢难定。三爷,这是我和师兄送你的大礼。”她站在窗边,被窗外火色印亮了眉眼。

这时候,她又称其“三爷”。

“你师兄……庞慕……是魏东辞?”他反应过来。

庞慕便是庞帆之子,魏东辞不是扮作曹如金,而是扮作庞慕。

“是你的易容术?”见她不答,他攥起她的手。

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几乎叫人瞧不出破绽来,她倾尽全力在短短数日之内一共雕出三张面具,一张曹如金,一张庞帆之妻肖雅,一张庞慕。今日见到被押上殿的肖雅与庞慕,她一眼便认出——

“庞慕”是东辞,“肖雅”是沐真。这两人装得还挺像母子的。

“外头的乱子可不小,三爷不去处理?”霍锦骁坐到锦榻上,翘起脚道,“宫本和枭主位起了纷争,不是正遂你的意?”

祁望盯着她看了两眼,指指她的鼻子,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转而却朝顾二道:“让你备下的车马可妥当?”

“早已备妥,正候在北门外。”顾二回道。

他一把拉起霍锦骁:“走,先送你离岛。”

————

通向海边码头的隐蔽鱼肠道上,一辆马车“嘚嘚”飞奔而过,驾车的车夫不断扬鞭驱马。路面不平,车轱辘不时碾到石头,马车被颠得像要散架。霍锦骁坐在车里,牢牢攀住车壁的扶手,朝祁望开口:“老四不是梁同康的人,怎么会为你所用?”

驾马车的人,是从前跟在梁同康身边的杀手,亦是他的贴身侍卫。梁同康并无武功,全仗此人保护。

“他认海玺而已。”祁望看着窗外茫茫夜色,远处灯火似墨色间的萤点。

她又问他:“这是个好时机,你不留在岛上,费功夫送我离岛做什么?”

祁望闻言放下挑起的帘子,道:“制造一场混乱就叫好时机?知道他们有多少船只围在漆琉外面?你师兄只是想救你而已。”

“不是好时机,至少也是时机,能不能掌握那是你的事。”霍锦骁瞥他一眼。

“你倒会教训我了?”祁望斜睨她,忽又改口,“你此番离去,若要抗击倭寇,需记得倭人狡诈,擅隐藏,并且对我大安海域的水文极其熟稔,尽量不要与他们追逐战,能一举歼灭最好。倭国船只大多小,最大的也只抵我大安中型战船,但倭人在东海肆虐数年,已掳获不少各国战船,你要随机应变。”

“知道。”她眸色一敛,将先前骄色收起。

临别之际,再受他赐教,多少叫她想起从前每日在船上跟着他学习的情景。

他点点头,正要继续说,车轱辘不知碾到何处,竟从地面震起,整辆马车都向左侧倾倒,老四吼了声:“三爷,有埋伏。”

马车“轰”然倒地,擦着地面往前掼出一段,马儿不知几时挣脱绳索,受惊般嘶鸣着跑远。车厢的门被踹开,祁望抱着霍锦骁从车里出来,看到老四已和数名蒙着脸的黑衣人打起来。

“是倭人?又是乌旷生?”霍锦骁看那批黑衣人的服饰不像是大安的,倒与东洋武士相近。倭寇早想置三爷死地,好夺取漆琉之势,祁望本也早有安排要击杀宫本直人,不料被乌旷生抢生一步,如今岛上已乱,他的人都留在岛上应敌,只有顾二带着一小队人跟他出来,人数恐怕远远不够。

“应该是。”祁望眯着眼看远处。

不远处还有兵戎声,应该是顾二带的人正缠住追兵。

锃亮的弯刀斩来,他把人往身后一带,单手迎上。已经有四个人围过来,而老四正被其余倭人缠住,脱不开身。霍锦骁功力未全恢复,暂时只能躲在祁望身后,她倒也没闲着,勉强施展了《归海经》,捕捉夜色里的刀光剑影,提醒祁望攻击来的方向。

“你功夫未复,又施展《归海》,不怕瞎眼?”祁望逼退身前两人,微喘着气道。

“瞎眼总比死了好。”霍锦骁跟紧祁望。

旁边冷刃忽至,祁望压着她的头,她顺势一矮身,避过那刀刃,发丝却被削去几缕,祁望踏着星步掠至那人身前,以迅雷之势扭断那人手腕,夺去他的弯刀,再一回刃。

刀锋在那人颈间划开血口,热血喷洒,腥味弥散。

“三爷,快走。他们追上来了。”老四喝道。

人似乎越来越多。

“好。”祁望不作恋战,拉着她往码头跑。

此地离码头很近,霍锦骁已能看到码头微弱的光芒与四周礁石,海浪拍岸声也隔空传来。

她未按时辰去与东辞碰面,不知护送庞帆妻儿的船可安全离开,更不知东辞他们如今怎样,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听觉与视觉变得敏锐,哗哗作响的海浪声却掩盖了所有声音,只有夜色里朦胧的黑影,在月光色露出微不可查的变化。

礁石上有人伏着。

森冷的枪口瞄准祁望。

“小心!”

祁望才斩退一名紧逼而至的刺客,就听身后霍锦骁尖声疾喝。

“轰——”硝烟乍起,有人在暗夜里扣扳机。

铅弹趁夜而至,闷声打进血肉之间。

“景骁!”祁望被她推开,回头之时眼见霍锦骁踉跄两步方勉强站定。

他只见她的手藏在宽大袖管里,血一滴滴往下落。

“我没事。”霍锦骁咬牙,只用手按上自己左臂。

祁望怒极反手,将刀掷出,只闻一声惊呼,伏在礁石上的人还不等换弹便被祁望的刀刺中胸口,从石上坠下。

“走。”

不及细想,祁望拉着她往码头跑去,可身后的人却很快追至,像永远也杀不尽。

霍锦骁的脚步已有些不稳,他又急又怒,挥出的刀也失了章法。

正在困斗之际,夜空却忽有明弹飞入空中,将这一隅照亮。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亮光照得刺疼,不由自主地闭起,手里的动作便也跟着一顿。

“让小姑奶奶来会会你们!”

伴着清脆的女音,几道人影凌空掠下,加入这场混战。

霍锦骁眯着眼,看到还穿着肖雅衣裳,梳着妇人头的沐真。她目光再转,瞧见熟悉的凉血刀,季凌肃的笑被刀光照得冷冽。

“真真?黑虎?唐怀安……苏辰,明河?都来了?”

霍锦骁念出一大串名字,虚弱笑起。

一股庞大掌风扫至,将祁望从她身边推开,祁望神色一变,待要回身拉她,却见她已被人揽住。

“小梨儿。”魏东辞一手抱着人,一手拎着包袱,眉宇蹙成川形。

佟岳生站在他身侧,执剑冷对祁望。

“东辞。”霍锦骁见着他,大喜过望。

“对不起,我来晚了。你受伤了?”他沉道,目光里幽火烧得正烈。

“没事,只是伤及手臂而已。你杀人了?”她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浓烈血腥味。

魏东辞便将手里包袱往祁望面前一扔,包袱散开,一颗人头滚出。

赫然便是乌旷生。

“你救了她,这是我送你的礼。宫本直人正带人往南哨区攻去,如果你现在回防,应该还来得及。”魏东辞冷道。

祁望站着未动,身后是兵刃交错的景象。

“多谢。”他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拐过这片礁石区,那里有个旧码头,船停在那里等着。”

魏东辞点点头,打算抱起霍锦骁,她却推开他的手:“师兄,等等,我有话要跟他说。”

“快点,时间不多。”看了眼四周情势,东辞让开身。

霍锦骁捂着伤走向祁望,隔着两步之遥停下。

“你的伤……”他看到血透过她的指缝流下。

“没事,不必挂在心上。你救我许多次,这回,就算是我还你的。”她淡道。

祁望不禁勾唇,涩涩笑起。

“既然如此,你们两清,你走吧。”

他脸上犹带鲜血,在火色下显得凄厉。

霍锦骁胸膛起伏片刻,声音萧瑟:“回平南吧,别留在这里做三爷。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你继续做你的祁爷。”

他曾经妥协过一次,这回,便换她妥协。

“回平南,做祁望……”他失神。

作者有话要说: 唔,很快可以说再见了……此处应有掌声。

☆、永不相见

风刮得猛, 吹得霍锦骁未及绾起的长发肆意飞舞, 一身嫁衣在火色下更是灼艳无双。四周兵戎相交的厮杀声似乎变得遥远,她怀抱期待的目光如初, 叫人难以拒绝。

祁望抹抹脸,指尖搓下些血痕,又以指腹推开, 唇边展开一抹温柔。

“别傻了, 乖。”他声音不大,却压过所有,像雪天里的薄阳, “我若愿回平南,当初就不会让你在码头等我一上午。”

未赴之约,便是他的答案。

“你是祁望,不是三爷!”霍锦骁仍固执地要劝他。

面具落地那一刻, 猜测成真,祁望未死,霍锦骁是欣喜的, 可那喜悦压着的,却是另一重绝望。

与日后兵戎相见比起来, 她不知道哪个结局更好些。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三爷,面具之下, 不过是权势**。小景,我与你说过,东海是我大业所图之地, 我有我的理想和抱负,哪怕在你们眼中,它有再多的不堪,我亦甘之如饴。为了今天,我付出亦或失去的东西太多,回不去了。”

他异常平静地说着,唇边的笑还是曾经玩世不恭的戏谑。

“真的不回去?”她喃喃道,臂上伤口与心中之伤,也不知哪个更疼一些。

“快走吧,再晚就迟了。希望我们的约定还有效。希望你珍重自己,别老那么毛躁。”他想抚顺她脑后乱发,可手一伸,才发现这几步之遥,已然是天涯两端。

手在空中停了停,他收回,嘱咐到最后便成绝语:“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希望……你我此生永不再逢。”

不见,便是念想。

见了,就成敌人。

她懂,今日一别,他日再逢便是战场,他们不死无休。

这是霍锦骁最不愿面对的局面,可他们都无法改变。

刀剑声乱了,远处有人疾唤——“三爷”。

祁望随手从地上拾起柄弯刀,用力一震,刀身发出嗡嗡震鸣,先她一步转身。前方血路火光漫天,将鱼肠道照得明明暗暗,他背影如孤刃,独来独归,恩义尽弃。

“魏东辞,带她走。”

弯刀凌空划过,似流星坠芒,他足尖一点,飞入厮杀的人群中。

人影隐没,化作些微墨色轮廓,混于人中,再难看清。

霍锦骁怔然望着来路,重复一句:“此生永不再逢……”

“走吧。”耳畔响起东辞温和的声音。

不待她回答,他便已将她拦腰抱起,霍锦骁突觉倦怠难忍,侧头靠入他怀中,闭上眼。不管这世上风雨几何,狂浪几许,她在这一瞬只要靠着他,什么都不愿去想。

东辞将人抱紧,沉喝一声“回去了”,人便头也不回地带着她往船只停泊处跑去。正在对敌的几人掠回二人身边,拥护在他们身侧,同往海边跑去。

夜色越发肃杀,厮杀声音渐渐遥远,连着那抹熟稔的人影也已不见,茫茫海面,只有泊岸的船上下颠伏。

百年东海,人如浮舟,不过逐浪而生。

————

暗夜行船,帆不敢张满,船速很慢,浪头翻涌而至,整艘船在海面上上下下浮沉不定,晃得厉害。

狭窄的船舱中点了好几盏马灯,清脆的女声响起:“能找着的灯都拿过来了,师兄,够亮了吗?”

“你给我照着。”东辞坐在床沿,眉目紧拢地吩咐,目光只落在霍锦骁的手臂上。

“哦。”沐真便站在他身边将手里的马灯举近,看了一会,她道,“这嫁衣好漂亮,剪了怪可惜的。”

话中不无遗憾。

霍锦骁靠在床头本疼得满头大汗,冷不丁被她这话逗笑,魏东辞却眼也不抬:“没事,会有更漂亮的。”

“哦。”沐真想了想,“师兄是吃醋了。”

“你能闭上嘴吗?”东辞终于抬头。

“哦。”沐真闭嘴。

“啊——疼!”一个刚消停,另一个又叫起来。

魏东辞脸发黑:“我还没碰伤口呢,你鬼叫什么?”

“袖子粘在伤口上啊。”霍锦骁五官纠结在一起。

“让你逞能?这□□伤要是弄不好,你这手臂就废了,疼也给我忍着。”他的语气不太好,一改往日温柔,只是被她一嚎,下手到底又轻了几分。

沐真若有所思:“师姐只在师兄面前喊过疼。”

“……”霍锦骁瞪向她,这丫头是怼完魏东辞又开始怼她了?

“铅弹在肉里,要把伤口挖开才能取出。小梨儿,你服两颗平神丹睡一觉吧。”魏东辞抬起她手臂仔细检查,眉头拢得越发紧。

“平神丹?那玩意儿吃了人得迷糊好几天吧?我不吃。”她拒绝。虽然已经离开漆琉,但她还有很多事要马上处理,哪能迷糊个几天几夜。

“挖伤口会很疼,你……”魏东辞看着伤口,觉得比伤在自己身上还疼。

“不碍事,我忍得住。”她咬着牙硬气道。

昏黄的光照着她手臂上的血窟窿,皮肉翻滚,触目惊心。

魏东辞沉沉叹了声,不再劝她,只将她的手放下,取来干净的帕子卷起递给她:“一会咬着。”

她接下,摩娑起帕子,不语。东辞在旁边开始准备,动作很轻,只发出些窸窣声,沐真帮着他。不多时就准备妥当,他取出金针先扎入她手臂上几处穴道,止血止痛,只不过若要挖肉,只靠金针是完全不够的。

霍锦骁看他洗净手,拈起细长的薄刀,她就将帕子咬入口中,转开了头。

薄刃入肉,血随刀流出,她骤然圆瞪了双眸,右手紧攥住被,牙关咬得死紧。魏东辞强迫自己定神对付伤口,伤口切开一些,他又改换作镊铗,将镊铗尖细的嘴探入伤口内……

霍锦骁牙关咬得出血,脸色骤白,额上细汗密布,喉咙里发出闷哼。

除了痛,没有其他。剜腐去刺,伤愈的必经之路,痛到她想哭。

泪水毫无知觉落下。

沐真已经看不下去,将目光转走。

幸而魏东辞动作很快,镊铗在伤口中迅速夹出一枚小小铅弹,啪一声扔到碗里。

“算你幸运,这火弹只打在肉里,没伤到筋骨。”他放下镊铗,已是汗湿重衣,手这时候才开始发抖,声音虚脱般打颤。

霍锦骁只觉得手臂痛到麻木,像废了一样,人也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铅弹取出,伤口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魏东辞手脚迅速,缝合上药包扎,一刻不敢怠慢。不知多久,伤口总算包好,沐真松口气,跌坐在床尾,此时方觉自己举灯的手臂酸软不堪。

她喘着气,看着沐真虚弱笑道:“不中用的。”

顺便,用脚踢了踢沐真。

话音才落,她已被东辞倾身抱住,良久,他方以额头抵在她额上,道:“哭了?”

她摸摸脸,回他:“是汗吧。”

眼眶已干。

“你就逞强吧。”他放手坐起,“不过下山两年多,一身的伤,旧痕未去,新伤又添。”

沐真正在收拾地上脏污,闻言忽直起身,奇道:“师兄怎么知道师姐一身伤?你看过?”

“……”东辞默然。

霍锦骁煞白的脸忽然透出奇异的红,抬手就扔了卷布条过去。

“闭嘴,沐真。”她窘道,“三年没见,你也十八了吧,怎么还不嫁人?”

沐真是云谷老八沐沉沙的养女。沐沉沙昔年以轻功独步天下,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偷儿,一生未娶,从战场上捡回这个孤儿后收在膝下,认作养女,取名沐真。他沐悉心教导,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但一个男人难免粗心,没有女人细腻,结果教出个不按章法行事的沐真来。

霍锦骁离开云谷时,沐真尚未及笄,晃眼三年,她也下山了。

“师姐都快二十二了不也没嫁人?”沐真趴在床沿,满眼认真,“我爹说了我还小,不急,让我挑满意了再嫁。”

她想了想,脑袋一歪,又道:“师姐,我爹说,女人要是让男人看了身体,是会有孩子的。下山之前他特意嘱咐我,不能让男人随便看的,否则有了孩子就不能到处玩了。你呢,你有孩子吗?是师兄的吗?”

她很认真,不是开玩笑。

“咳。”魏东辞一阵咳嗽,“我出去烧点水,你们聊。”

他不能再呆。

霍锦骁涨红脸,她八叔那个老男人,到底都教了沐真什么?

————

魏东辞出去一趟回来,身后跟了季凌肃、明河、唐怀安与苏辰四个人。这四人都是听说霍锦骁的伤已经包好,特意过来看她的。进舱时,霍锦骁已把嫁衣换下,正倚在床头指挥沐真把嫁衣夹层剪开,果然从里面翻出几份帛书。

帛书上的字都是祁望手书,她认得那字迹。

“怎么都过来了?”看到他们进来,她便将帛书放下,直起身笑道。

这几人之中,除了黑虎季凌肃比她小之外,其余三人都比她大。

“没想到你这云谷小霸王也有今天。”舱房小,苏辰倚在门上,虽说关心,一张嘴还是口没遮拦地嘲她。

都是从小到大的情谊。

“在外头野惯了,舍不得回谷吧?一出来就三年,连个音信都没有。”唐怀安也怪起她来。

明河倒没说话,这人素来沉默寡言,只做事不多话。

只有黑虎替她辩解:“人都伤成这样,你们还说她?到底是要看她还是来气她,要是气她,趁早出去。”

霍锦骁不由笑出声来。

三年不见,黑虎倒是越长越像青娆姑姑,眉目狭长,鼻梁挺拔,下巴削尖,标准的美人胚子,可惜是个男人。云谷除了东辞,就属黑虎最好看。

“别闹了。”她往后坐了坐,将帛书拾起,“这是三爷给的倭寇的情报,你们也看看。如今我们这船可是往平南船队驶去?”

“是。”东辞拧了把温热的巾帕,坐到她身边,把帛书随手扔给最近的黑虎。

“庞帆妻儿呢?”她忽想起这事来。

“邵叔和其他几个人护送着,早就离开漆琉了。”东辞言简意赅,将帕子压到她脸颊上,轻轻拭起。

她闭上一只眼睛,听到沐真略带兴奋的声音。

“师兄聪明,在军所的时候听到郭平说三爷临时将人转牢,便猜到事出有变,所以改了计划。”

按原计划,他们救出人之后,由沐真和黑虎易容成庞帆妻儿将追兵引开,东辞再带着真正的庞帆妻儿到船上去,不料临时出了变故,东辞猜到霍锦骁被困,索性让船接到庞帆妻儿马上启程,不作耽搁,他和黑虎沐真几人则留在岛上应对,唐怀安几人都是后来随船赶来留下帮手的。

沐真轻功高明,是探听消息的好手,很快就探到明王殿里情况,再加上近日在岛中所得情报,魏东辞很容易猜到发生了什么中,便假扮庞帆妻儿故意被抓入明王殿内,再让沐真施妙手空空之能,在宫本直人送给东海诸枭的礼物里放了炸药,引发内乱,他们好藉机救霍锦骁,不料她竟被祁望送走,方有了后来海边之事。

东辞虽已离谷多年,但威信犹存,众人仍旧听凭他指挥调遣。

沐真一通解释,听得霍锦骁津津有味,浑然不知东辞替她擦拭头手之举已落入其他几人眼中,诸人对视数眼,窃笑不止。

兜转七年,这两人还是在一块了。

“好了,人也看了,话也说了,你们都出去吧,让她休息。”魏东辞开口赶人。

霍锦骁却抓住东辞的手:“等会,帛书上内容还没研究呢。”

“这事交给我们,再说船很快就和平南船队会和,晋王已命麾下小将杨呈负责此战,这东西给他就行了。”东辞把帛书扔给他们几人,手在身后摇了摇。

几人都识趣地退出房去。

“可是……”她还要说话。

“没有可是。”东辞压上她的唇。

————

天元二十四年秋,东海平寇之战彻底拉开帷幕。

大安水师伪装作平南船队,于漆琉南侧伏击倭寇船队,一路东行,追至倭人老巢。

同年,海神三爷终露真颜,竟为平南祁望,此事震惊东海。漆琉在祁望大婚之日爆发内乱,岛上混战,祁望斩杀宫本直人,肃清所有作乱势力,漆琉血流成河,祁望本人亦于此战之中重伤。

作者有话要说: 《蜉蝣卷》的第一章写好了,开心。

☆、江山

万里晴空, 猎隼翱翔而过, 扑棱着翅膀落在船舷上。

小船慢慢靠近督军战船,舷梯架起, 一道人影轻巧点过梯子,无声无息地落到霍锦骁身边。

“师姐。”沐真俏脸微扬,一边叫人, 一边与猎隼大眼瞪小眼。

“别碰它, 啄人的。”霍锦骁放下观镜,看她悄悄摸摸伸出爪子去揉猎隼的头。

话还没落,猎隼果然啄向沐真手背, 沐真只得收回手,气道:“师姐,你这小鸟一点都不通人性,我要烤了吃。”

“是猎隼, 不是小鸟。还有,它就是太通人性了,所以认主不认你。”霍锦骁戳了下她脑门。

两人皆穿着宝蓝的窄袖及踝袍, 外面罩着轻甲,长发盘束成男子发髻, 露出光洁额头与漂亮脸蛋,一个明艳, 一个俏丽,远远看着倒像对姐妹花。

“让你打探的消息,打听到了吗?”霍锦骁活动了下右肩关节, 问道。

从漆琉出来后他们趁夜赶到埋伏在漆琉的平南船队里,那是大安水师的先锋部队,小将杨呈所方弱冠,是她父亲培养的得力将材,正领兵在此候命,得了她送来的军情,连夜与他们商议部署,于次日晚急攻偷袭,借漆琉内乱宫本直人不得脱身之机,将倭寇停在漆琉附近海域的船队围剿,又循着这批倭人船队逃跑踪迹找到了宫本直人余部,一网打尽,此是余话。

这一战从开始到现在,已过半月余,倭人大败,退兵出东海,杨呈派人追击,到这里已近倭国,宫本直人余部几乎被剿灭,剩下的已然翻不起大浪,杨呈已打算近日回航。

“师姐让我做的事,我能不办妥?”沐真从地上的小桶里拈了只活鱼出来,放在猎隼面前晃荡着,“祁望确实受了重伤,胸口中剑。不过他命大,没被伤及要害,救过来了。如今漆琉内乱已被平息,意欲造反者都被杀了,余下的人也被软禁夺势,可谓雷霆手段,现在东海上,他一人独大。师姐,这一战我们和他合作平定了倭寇,下一战,恐怕……”

下一战,就是大安与漆琉,霍锦骁和祁望。

“他活着就行。能与他堂堂正正一战,也是我的荣幸。”霍锦骁淡道。

沐真晃着鱼,奈何猎隼还是不理她,正眼也不瞧那鱼一下,气得沐真想拔光它的鸟毛,霍锦骁见状从她手里抢过鱼,往海面上一抛,猎隼顿时飞掠而去,沐真总算消停。

“这小畜牲!”她骂了两句,眼睛往船后转了转,又问,“怎么没见着我师兄?”

“昨日傍晚前线送来一批伤兵,有几名重伤,军医顾不过来,把他请去医疗船上帮忙了。”霍锦骁说话间已往舱里走去。

海面上一片平静,与前几日是战火厮杀的局面截然不同。

“一整夜了啊?师兄真辛苦。”沐真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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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东辞在太阳落山前回来,按他离开的时间算,已足一天一夜。霍锦骁在船舷前看到他搭乘而来的小船时就进了他的舱房,待他归来,她已经泡了壶热在舱里等着他。

“你别动手,脏。”魏东辞笑着喝了两口茶,见她走到自己身边要替他更衣,忙握住她的手阻止。

对着伤患一天一夜,他身上难免沾染血污秽物,还一身药味。

霍锦骁拍开他的手,道:“怎么?怕我嫌弃你?”

口中说着,她手已伸向他腰间,将革带解下。

“不是,怕你脏手。”东辞只得打开双臂,任她褪去自己外袍。

霍锦骁将衣袍往桁架上一挂,将他按坐到椅上,拆了他的发髻,拿梳子慢慢篦他的头,笑道:“我还怕脏手?你累不累,我叫人备水,你沐了浴再吃饭,还是先吃饭?”

“不累,倒是有些饿了,咱们吃饭吧,就不沐浴了,吃了饭我还要过去。”东辞舒坦地闭上眼。

“还要过去?”她手一停。

他点头:“嗯,本来不回来的,我就是想你了。”

她搁下篦梳,搂着他的脖子往前一倾,将脸贴到他颊上,这段时间辛苦,他也顾不上仪容,下巴上全是铁青的细密胡茬,扎得她的脸麻麻刺刺。他瘦了许多,脸上棱角更加分明,斯文被硬朗取代,透着不属于过往的坚毅。

“我也想你。”她柔声道,缓缓将唇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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