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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破镜(五)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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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他沿谢识衣留下的血迹, 又把神宫从门口到门的路走了一遍。

每次念到四十一就会走到尽头,视线直面这扇森严紧闭的门。

言卿的魂体半虚半实,于是脸也苍白脆弱, 像马上要散在天地间,他瞳仁乌黑,静静地看庄严肃穆的青石门。

沧妄之海是神的居所,无处不在的神息使得他即便没有身体,痛苦也清晰剧烈。

当初谢识衣离开, 白衣染血一步一落痕, 现在这条路, 由他的血将痕迹重新覆盖。

他数了很多个四十一。每次念那些数字,心才会静下来。像也有这样, 才能让他现在冷静下来。

门的另一边谢识衣在做什么,言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魔神在他脑海里尖锐地说各种话。

言卿没理她, 转过身,从门口往回走,数步伐。规律有序的数字, 让他保持理智, 不受干扰。

魔神又又急:“言卿,你不能让他获得南斗帝君的传承, 他到候一会杀了你!”

一步, 步, 三步,四步。

魔神咬碎银牙:“言卿。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你杀了他,就能占据他的身体,获得他的天赋, 我保证,你会在百年内成为天下一。”祂越说越激动:“到候谁在你面前都会跪拜臣服,谢识衣又算得了什么?”

五步、六步、七步、八步。

魔神幽幽冷笑:“言卿,你不会是舍不得对他下手吧。”

九步。

言卿停了下来,他声音沙哑:“你吵。”

魔神神『色』瞬间扭曲,但祂还是缓了下来,放柔声音说:“言卿,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害你对我没有任何处。”

言卿一下子脸『色』苍白。

——现在你死了对我完全没有任何处,你可以相信我!我能看见,谢识衣,我来指引你!

凝血结痂的心脏像再一次裂开。言卿忽想笑,可是唇角实在是扬不上去,疲惫又麻木,轻轻地说:“原来我也吵。”

他重新看前方。海水变幻的光影自上而下,将废墟宫殿分割,尽头一半明、一半暗。路上鲜血蜿蜒如长蛇,是他的、也是谢识衣。

这条路他数不下去了。

春水桃花那天,谢识衣想要一把伞。

从这走进神宫的候,谢识衣是不是想要一把剑?

魔神被他的执『迷』不悟到发狂:“言卿,你难道要在这里等他出来杀了你?你就那么自甘下贱?”

言卿没理会祂的激将法,坐到了废墟的一块石头上。

他的头发很长,垂落到了地上,平静说:“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出不去沧妄海,也进不去那扇门。除了呆在这里我还能干什么。”

魔神就等这句话,碧绿的眼眸跃跃欲试,她暧昧蛊『惑』说:“言卿,现在你闭上眼,识海对我放开。你把你的身体交由我掌控,我可以替你去杀了谢识衣。”

言卿听完这话,脸『色』瞬间煞白,有种想吐的感觉。他手指颤抖地扶黑石,五脏六腑翻涌,弯下身,居也真的干呕起来。

干呕干呕,后轻轻地笑了下。

他能清晰察觉到身体里这团黑雾的阴毒邪恶。可他无法让她闭嘴,也无法驱逐她,就如附骨之疽。

这是长在骨髓里的毒疮。

原来真的那么恶心啊……

言卿捂住胸口,再抬头瞳孔里骤掠过一丝猩红,神『色』冰冷:“我劝你闭嘴。我就算死在谢识衣手里,也不会让你得逞。”魔神骤愤怒起来:“言卿,你以后一会后悔的!”

言卿没再理会她,安静地抬头,仰视那尊斑驳的神像,任由及腰的黑发流泻过单薄瘦弱的身躯。他的眼睛很看,内勾外翘睫『毛』密长,似春日桃花绮艳。是现在瞳孔蕴红『色』,麻木冰冷,失去所有。

言卿面无表情,与南斗神尊雕像四目相对。

不合宜地想:九天神佛能看穿心吗?

他现在不想看穿谢识衣,想看穿自己。看穿那些他自己都不清不楚、含糊暧昧,难以描述的期许喜悦。

看穿自己在一路风花雪月里的自作多情。雨中撑伞,檐下听铃。障城三月,城春草木深,他对谢识衣说别看别回头。

别回头。

其实这句话应该对自己说。

别看别回头。

太难堪了。

万幸九天神佛看不穿心。

万幸……

纵是冰雪琉璃心,谢识衣也还是没察觉。

*

魔神开始闭嘴,不再说话。言卿也终于不用去数步数,来隔绝她的声音,『逼』自己的冷静。

青石门打开的那一天,言卿还坐在废墟黑石上。

忽就察觉墙壁嗡嗡作响,整个南斗神宫在坍塌。

一瞬间天崩地坼,海水逆流翻涌。他坐的地方非常危险,旁边就是一根巨的石柱。

石柱横腰折断,轰隆隆,投下巨的阴影朝言卿倾落下来。神宫的任何一样东都沾染神息,轻而易举就能让他灰飞烟灭。可是言卿根本退无可退,他身上全是新的旧的伤,刚跟谢识衣脱离又虚弱得不行。

背后的墙也在崩塌,地面裂开长长的裂缝。他在混『乱』废墟中央,冷静抬头,瞳孔倒映『乱』象。

言卿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但是并没有。

石柱倒向他的一瞬间。一道冰蓝的剑卷过漫漫海水,粉碎一切『乱』石,将他方寸之内的危险通通碎为齑粉!

可是这剑同样也擦过他的脖颈,冰冷残忍,毫不留情,在他皮肤上割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言卿愣愣坐在黑石上,旁边毁天灭地的崩坏像都跟他无关了。他偏过头,看青石门缓缓打开,谢识衣从里面走出来。暗黑殿内,谢识衣衣袍深红如血、墨发垂腰,手中拿一把冰雪长剑。

他拿到剑了……

那个候魔神在脑海里应该跟他说了什么。

可是言卿也听不到,也记不得了。

他等谢识衣拿剑朝他走来。

不过,意料之外,谢识衣根本没有看他一眼。衣袂掠过那条他日日夜夜数过无数便的路,握剑往神宫外走。

言卿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他抬起手,指尖微颤抚『摸』过脖子上那条剑痕,伤口不深,谢识衣的灵冰寒,于是这道伤口也像结霜。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需要出去沧妄之海。

这里没有虫子,没有水草。海底的废墟那么安静,言卿也是一次觉得天地原来那么那么空。谢识衣没有回头,走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其实这就该是他们之间正常的距离。

世眼中的谢识衣,不就是这样遥远的吗?何况他们之间,连陌生都算不上……

不悔剑破开沧妄海边缘,言卿也跟走了出去。脱离神息他不再被强制,他于尘世间就是一缕孤魂。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可沧妄海的雾很重很重,言卿根本找不到方向。

他能跟谢识衣先出去。

风海浪在呼啸翻涌,一个激流,言卿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慌『乱』中,抓住了一角翻飞的血『色』衣袖。

马上,他就触电般松开手。脖颈上的剑痕痛得分明。

言卿没说话。

谢识衣在雾海中停下,似乎前面有个屏障。这里是沧妄海,九重天的尽头,无能渡,无能冒犯。

谢识衣很少穿红『色』,或许是因为生『性』洁癖不喜欢鲜血污垢。登仙阁的衣服是白『色』的,习惯之后他的衣衫总是不染纤尘、尽一『色』雪白。

言卿抬起头,试图看清前面的东,但是雾太了。他能捕捉到的,就有浓重的烟云。

在雾中,他甚至看不清谢识衣的脸。

能听到谢识衣的声音。很冷,也很淡。

“你先陪我去杀,之后我带你去找身体。”

言卿愣住,整个都是僵硬的,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以为出了沧妄海,他们就是从陌路再也不见。现在,谢识衣在说什么,帮他找身体?他要做什么?

他想提问,但这言卿像已丧失了谢识衣说话的能力。刚开口,心头就涌现密密麻麻的难过恶心来……对自己的恶心。哪怕他真的很想多听听谢识衣的声音。

他不回话,谢识衣也没多问。等到天光乍破,谢识衣手中的不悔剑驱散单薄雾,打开了那横隔于岸边的屏障。红衣如云,往前方走。

言卿就跟在他身后。陪他去杀。或许是当太过茫,很多惨烈的记忆也是一帧一帧的画面。

谢识衣回了障城。

一切开始的原。也是一切结束的终。

障城的阴雨总是绵绵不息,似从惊鸿十五年下到了惊鸿三十五年。

惊鸿十五年,竹伞隔开春雨。惊鸿三十五年,剑尖划破长夜。谢识衣回来,像要将当初所有的罪孽清算。

凡尘过往皆毁于一夜,送于长剑。

“谢识衣!你疯了吗?!”纵是彼之间早有裂痕,早就不复当年的嬉笑怒骂。可是言卿看他屠城,还是心头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喊出声。而鲜血混雨水淌过谢识衣冷白的脸。身后是崩塌的谢府,各种绝望的尖叫。谢识衣的发丝衣袍都不为雨雾沾染,是漫不心地擦去剑上血,轻声说:“还差一处。”

还差一处。

言卿脸『色』苍白。

谢识衣这一次,带他到了幽绝之狱前。不悔剑出鞘的一刻,地动山摇,雨滂沱。震耳欲聋的倒塌声响里,谢识衣连它的毁灭都没看,转身,红衣像烟云笼盖,往一个言卿怎么想都想不到的地方走。

春水桃花。

他屠了谢家,毁了幽狱,这一次,重新又走了一遍春水桃花。

“谢识衣……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识衣一步一步往前走。可能是这一夜见多了血光,可能是雨雾太茫茫。路边的桃花地上的春水相交映,让他觉得谢识衣眼眸中也蕴一红。

猩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谢识衣握剑,安静对他说:“言卿,我常在怀疑,你是不是我体内的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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