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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新官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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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3年,光绪十九年,三月。

蒋贤到武阳有一个月了,离家时间更长,有一年多了,他先是进京会试,考中进士二甲三十六名,之后便在京等待吏部授官,一个月前接到任命,到武阳县当知县。

蒋贤第一天上堂理事,就碰到两个打官司的人,互相揪住对方的衣领骂骂咧咧来到大堂上,后面跟着一个牵了一只大山羊的路人。这二人,一个是五大三粗脸如张飞的屠夫田大印,一个是身体健壮皮肤细腻开小饭馆的翁铁,蒋贤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不得打闹,放开手,一个一个说话。”二人松开手,扑通扑通先后跪下,二人都说山羊是自己的,都说是从乡下人手中花一两银子买的,走到土地庙前,遇到一条大疯狗,山羊吓得挣脱绳子逃跑,被对方抓住不还,说是自己的。

蒋贤看看二人身后那只白色肥壮的大山羊,忽然心生一计,他说:“我有老家天宁寺法显高僧送我的一块测谎手绢,二人只要对着白手绢吹一口气,就见分晓,说实话的人吹气后,白手绢还是白的,说谎的人对着白手绢吹一口气,白手绢就变黑,现在你们来试一下。”蒋贤从口袋中摸出白手绢,让衙役拿去给跪在堂前的二人吹,翁铁先吹,他张开嘴,对着白手绢用力一吹,白手绢没有改变颜色,还是白白的;衙役又拿去给田大印吹,田大印身体有些发抖,头往后缩,口离白手绢有一尺远,轻轻吹了一口气,白手绢也没变颜色。

蒋贤笑道:“换了地方,水土不服了,我看这样好不好,你们各让一步,羊是一两银子买的,要羊的拿出半两银子给对方,此事就了结了,你们同意不同意?”

田大印说:“听大人的,一切由大人做主。”

翁铁不同意,说:“我要找找卖羊的人,让卖羊的人作证,找不到再说。”

蒋贤淡淡一笑说:“不用找了,银子也不用出,羊归你了。”

田大印问:“凭什么不给我半两银子?”

蒋贤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大胆刁民!你做贼心虚,不敢用力吹气,你见好就收,愿意半两银子了结,就是你抢的羊,是不是?”

田大印见知县发怒,吓得身体哆嗦,磕头求饶,说:“小民罪该万死,求大人饶命。”

蒋贤除了在县衙办理公务,外出不多,偶尔上街买个东西,洗个澡剃个头,穿便服下乡察访民情,每半月一次;其他时候,就在住宅看看书会会客,与来人聊天或下棋。

这天下午,保甲局管带金佩武来下围棋,带了两个烤红薯,蒋贤接过有点温乎香喷喷的烤红薯,笑着说:“有句俗话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是在提醒我。”

“大人,我没这个意思,觉得这时候烤红薯好吃,就买了两个。”

“开个玩笑,不在公堂,不要拘礼,你我兄弟相称。”

“那不好吧?”

“在我屋里无妨。”

二人吃完红薯,在小方桌旁坐下下围棋,金佩武问:“这红薯与《本草纲目》中的甘薯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可能不一样,《本草纲目》记载,‘甘薯,民家二月种,十月收之,其根似芋,大者如鹅卵,小者如鸡、鸭卵。’李时珍描写的甘薯是紫皮,山芋一般是白皮和红皮;山芋也比鹅卵、鸡鸭卵大。”

“古人说的琴棋书画,棋是围棋还是象棋?”

“应该是围棋,古人把围棋称作手谈,看得很高,说棋品见人品,棋理与治国理政、为人处世道理相通,有试观十九行,胜读二十一史之说。”

“大人观知县一行有何心得?”

“你说呢?”

“知县一行一是忙二是难。”

“只觉得忙没觉得难。”

“大人觉得什么事最快乐?”

“至乐莫过读书,至要莫如教子。“

”两地分居,没法教子,为何不把家眷接来,可教子,你也有人照顾,一举两得。”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内人不肯来。”

“老一个人也不行啊,晚上多孤单寂寞啊?”

“有书为伴,有友为伴,一点不孤,一点不寂寞。”

“我给你介绍个妾吧,翁铁女儿人漂亮善良、温柔贤淑。”

“不行,我们家有家规,男人不得纳妾。”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别说了,你要输了,专心下棋。”

又一个多月过去了。

早晨,蒋贤从县衙出来,走到武阳湖滨,岸边芳菲已尽,杨树柳树枝叶繁茂,枝头有鸟叽叽喳喳叫着;湖面碧波荡漾,有渔民在小船上撒网,有燕子和白鹭在飞,有时有鸟一个俯冲到湖面啄食后又展翅而上;远处山色青青,连绵山峦看似一个卧佛,太阳从卧佛的颈肩处升起,似口中吐出红珠,霞光四射,湖面上一片金色亮点。蒋贤往东看看,又往北看看,想着家乡的位置,他有些想家了。

“到武阳三个月了,大人有什么感想?”金佩武也来湖边散步,信口问道。

“武阳三多一少,洋人多、和尚多、告状的人多,漂亮女人少。”

金佩武说:“你说得没错,一语中的,武阳自从成为通商口岸,因为离海近,来的洋人逐年增多,有条洋人街,尽是各国的洋人;现在全县有寺庙三百多个,和尚四千多个,尼姑七八百个。”

“漂亮女人都当尼姑了吗?”蒋贤问。

“倒也不是,主要是洋人骄狂、不守规矩,不管是白皮灰皮,还是什么肤色的洋人,有的身上臭烘烘的,衣服穿的很少,有的和牲口差不多,见了女人就追就摸,按在地上就强奸,吓得漂亮女人都不敢上街;有一个女人被强奸后怀孕,堕胎不成,后来难产死了。”

“县衙不管吗?”蒋贤因为气愤,双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扎的手掌生疼。

“大清的法条管不了,洋人抓了也判不了,都是放人了事,朝廷怕洋人,天津教案发生后,朝廷派专使到法国赔礼道歉,知县也怕洋人,不敢管,管了就要倒霉,光绪十五年,洋人教堂残害婴儿,百姓义愤填膺冲进教堂,烧了几间房子,砸毁一些东西,洋人告到朝廷,知县就被革职了,还要盖新房赔偿损失,新来的知县干了一年多,因为查办涉及洋人的一件案子,大白天上街被洋人打死了。”

“还有这种事,敢打死朝廷命官,你说详细点。”蒋贤压住怒火说。

“灯笼巷有个灯笼匠,平时靠糊灯笼为生,灯笼匠有个漂亮的独生女儿,不说倾国倾城,在武阳城里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这个女儿平时都在家帮父亲干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一次父亲生病,几天不能出门,她只能拿了七八个灯笼到街上去卖,碰上了七八个洋流氓围着她调戏骚扰,后来还被扒光了衣服,姑娘又气又恨,跳湖自尽了。灯笼匠告到县衙,知县也很气愤,令衙役把几个洋流氓拘到县衙大堂,各打了二十大板,第二天,赵知县经过洋人街时,被一帮洋泼皮围住毒打,等衙役赶到,赵知县已经没气了,凶手也跑光了。”

“这打人凶手呢?没有惩处?这案子没查?”

“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作证,最后不了了之了。”

“太不像话了!下午我去洋人街看看。”

金佩武说:“我带些人跟你去。”

“不用,我带几个衙役去,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第一把火就要先烧烧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的洋鬼子。”蒋贤愤慨而又坚决地说,他知道洋人横行霸道的事并非个案,1891年,也就是前年,丹阳老百姓也在天主教堂发现有死婴尸体七十多具,引发民愤烧毁了教堂,洋人以此为借口提出种种无理要求进行威胁,镇江知府王仁堪协同丹阳知县查文清,亲临现场取证,有理有据地逐一驳斥洋人的无理要求,最终和平解决了外事纠纷,达到了保全国体、保护百姓的目的。他的想法是向王仁堪学习,当个扶正祛邪、扶弱抑强的知县,做不到鼠无异动、鸮变好音,也不能让坏人欺负好人,不能让洋人欺负中国人!

蒋贤接着问:“记得你说过当知县一是忙二是难,什么事情难?”

金管带微微一笑,说:“知县这个官不好当,最难的就是决狱断辟这头等公务大事,审案判案的《大清律》436条,律例更多,律例加在一起1009条,看都看不过来,记也记不住,不依照律例又会办错。”

“我看过《大清律》,确实又多又细。”

“有人说清朝有三件事前无古人:一是律例之细,二是弈艺之功,三是窑器之精。因为律例之细,知县得靠刑名师爷,刑名师爷是没本事的干不了,有本事的往往恃才傲物,精通刑名的师爷稍不如意,便辞官而去;所以当知县除了有学还得有术,能笼络住有本事的师爷,刑名师爷耿清通律例要撂挑子,要辞职回家,你知道吧?”

“怎么才能留住耿师爷呢?”蒋贤问。

“那个人是恃才孤傲,不爱和人交往,而立之年,还是光棍一人;你若能帮他成了家,他必定感激你,会在这里安心当师爷。”

“你这么说我倒要试试,走,吃早饭去。”

蒋贤想起一个姑娘,她是翁记馄饨店老板娘的女儿翁苏,金佩武要让他纳妾被他拒之的就是翁苏,他觉得可介绍给耿清。

临湖的街边有七八家小饭馆,翁记馄饨店是头上的一家,一间门面房,檐下一块店名招牌,门口是煮馄饨的大锅正冒着热气,飘出肉汤的香味。老板娘四十岁左右,她系着白布围裙,手拿勺子,边推锅中的馄饨,边招呼客人。蒋贤来过几次和老板一家熟了,老板娘老家是江苏武进,蒋贤告诉他,自己老家是江苏丹阳,是邻居县,翁铁叫他大人,老板娘叫他老乡大人,当他走到门口,老板娘便笑嘻嘻的招呼着:“老乡大人来啦,里面坐。”

蒋贤和金管带在中间靠墙的条桌坐下,老板娘的女儿翁苏端来一碟咸菜和一碟炒青豆,放下两双筷子问:“二位要点什么?”

“来两碗馄饨,两个烧饼。”蒋贤说。

翁老板在里面炉子边贴烧饼,大声应道:“刚出炉的烧饼。”

翁苏把两块烧饼装在白瓷盘里,放在二人面前。

蒋贤一边吃着炒青豆,一边仔细看看翁苏,觉得姑娘长得秀丽,身材也好,面白发黑,一双眼睛如前面的湖水一样清澈。他想起金佩武说的话,要真纳翁苏为妾倒是很惬意的事,白天有人照料生活,晚上有美人同床共眠;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是有老婆的人,要守规矩,不能有非分之想,把她介绍给耿师爷,倒是两全其美的事,他问老板娘:“老乡,几个孩子?”

“两个女儿。”

“都成家了吗?”

“老大出嫁了,还有翁苏在家。”

“我认识一个好人,一表人才,有学问有本事,给你女儿做个媒如何?”

“家是哪里的?”

“就是武阳城里的,我什么时候带他过来吃馄饨,你们看看人怎么样?”

“好啊,好啊。”老板娘爽快地说,她转脸看女儿,翁苏的脸红了。跑进里面,帮父亲揉面团去了。

蒋贤回到县衙,径直去耿清的房间,耿清一个人住一间房,屋里摆设用品也简单,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地上墙上有练功用的器具,桌上有《大清律》、康熙字典等书册;耿清中等个子,宽肩膀,四肢健壮有力,脸庞光润,上身是拷纱白衫,下身是府绸黑裤,他请蒋贤坐。蒋贤说:“刚吃完饭,站一会儿。”停了一会儿,蒋贤又说:“耿师爷,我看你一个人,也该成个家了,我去翁记馄饨店吃馄饨,老板娘也是我们江苏人,她女儿还没嫁人,我看那姑娘人聪明勤快,人也长得漂亮,我冒昧介绍了你的情况,问了老板娘的想法,她很乐意,什么时候你跟我去看一下,怎么样?”

耿清的脸微微有点红,说:“我还想回老家。”

“你父母都不在了,回什么老家?官吏当官还要回避,官员不能在省籍所在地任职,你回去就当不了师爷了。”

“官不能在本省,吏只要不在本府就行,我可以到常州府,镇江府当师爷。”耿清有他自己的想法。

“先成家再说,先见见姑娘再说。”蒋贤想起一件事问:“昨天有人告状,我让张班头带人去拿人,你为什么阻拦呢?”

“那个案子不是什么大案重案,让乡绅传个话就行,让张班头带人去,少则去五六个,多则十几个,就会骚扰勒索被告,县衙要尽量减少衙役下乡。”

“衙役敢敲诈勒索,就不怕杖责和坐牢?”

耿师爷淡淡一笑说:“大人有所不知,衙役们的工食银很少,捕快多些,像张班头也就一年十一二两,狱卒七八两,钟鼓夫一年就二两,靠公家给的银子温饱都难,必须雁过拔毛,靠各种陋规收钱,比如:捕快传唤要收脚钱,还有上锁钱开枷钱;狱卒对犯人进出监都要收入监钱出监钱;原告私下请求重打被告,要出倒杖钱;对这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行至清则无徒,管严了,谁干呢?衙役多为贱民,衙役三代子孙不得参加科考,不得与良民通婚,除了捞点小油水,还图什么呢?”

蒋贤说:“我发现这个县老百姓爱告状,有健讼之风,衙门前天天门庭若市。”

“大人说的没错,武阳县知县平均一年审案一千多件,而隔壁的五和县,一年只有一百多件。”

“人口和地方都差不多,案子怎么差这么多呢?”

“这就是民风的差异,武阳县民自古以来好打官司,当地有种肥田不如告瘦状的民谚,诉讼必求胜,不胜必反告;其次是县规不同,武阳县不管被告是否有理和胜诉,给衙役书吏的各种费用都是被告出,所以百姓稍有失意,一有纠纷,便先下手为强,纷纷起诉,唯恐当被告,至于能否胜诉则不管;而五和县是败诉的一方出钱,所以人们诉讼就慎重。”

“五和县的规定好,我们也改一改,你起草一个规定告示全县。”

“大人还是三思而行,诉讼少,官民两利,对衙役不利,外快黑钱就少,俗话说,随你官清如水,难逃吏滑如油,得罪了小吏会有麻烦的。”

“对老百姓有利就行,你按我说的办,大清律例多如牛毛,我一下子也看不过来,这决狱断案有什么好办法?你教教我。”

“决狱断案要讲国法条例,也要讲人情天理,要严谨也要灵活;乾隆年间有一个县发生私铸铜钱案,抓住了五个人,一个在逃,被抓的人都说逃走的是主犯,过了两年,逃犯被抓,只承认自己是协从;这下麻烦了,原先的五人已按从犯判决发配新疆,无法押回重审;若重审翻案,原主审的知县也要遭弹劾,新任知县让逃犯承认自己是主犯,按自首减刑的条例处理,既免了逃犯死刑,也使此案不再折腾,皆大欢喜。”

“我下午去洋人街转转,你跟我去。”蒋贤说。

“我下午要下乡查一个案子,已经定了的事,怎么办?”

“你去吧,我叫张班头跟我去。”

“你小心点,洋鬼子坏着呢。”

“猫还怕老鼠,我不怕他们!”蒋贤自信淡定地说。”

武阳县有一千多年历史,县城颇具规模,除面湖的一面无城墙外,其余三面均有二丈高的城墙,周长七里,大小五个城门,东西大街和南北大街交汇的十字街口最繁华,街最宽,与主大街平行的街巷有七八条,洋人街在天主教堂至普宁寺之间。

下午三点,太阳明晃晃的,照在县城上空,气温有点高,行人戴着草帽或打着纸伞,摊贩则退至有阴凉处。蒋贤身着便装,带着张班头和几个衙役,从西往东走在洋人街上。在天主教堂门前,五六个白皮肤棕红色头发的洋人,围住一个年轻女人,年轻女人挎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是油炸馓子,洋人们抢馓子吃,女人用手捂着篮子,不让洋人来抢。洋人们便用油手去摸女人的脸和身子,女人左躲右闪,篮子掉在地上,馓子撒了一地,女人哭了起来,洋人哈哈大笑,三个洋人弯腰去抓篮子里的馓子,一个身体高大的白人壮汉抱着年轻女人,用自己的薄嘴唇去吻女人的脸和嘴,年轻女人拼命躲闪和挣扎着。

“放手!”蒋贤大喝一声,声如响雷,他走上前,目光似剑看着洋人,几个洋人的目光都聚向蒋贤,抱住年轻女人的白人壮汉也松开了手,他光着上身,马桶脑袋,毛发卷曲、深眼窝,低颧骨、高鼻子、体毛重、体味大,左臂纹了一条蛇,右臂纹了个裸体女人;下身穿西式布裤,没系裤带,也没扣立裆的扣子,裤子滑至髋骨上方,私部在外面,私部至肚脐是一片浓黑的毛,散发着骚臭味。

“把裤子扣上!”蒋贤指着他张开的裤裆,厉声喝道。

“这样凉快,老子在家乡夏天都光着呢。”他嬉皮笑脸的说。

“入乡随俗,你不懂吗?”

“我不懂,你是谁呀?”

“他是知县,不得无礼。”张班头说。

“知县不就是个芝麻官吗?管天管地还管几八。”有人哄笑,这个洋鬼子样子丑陋,中国话却说得不错,连俗语粗话也会。

蒋贤怒火中烧,大声呵斥道:“我管天管地管风化,伤风败俗的事就要管,你老实点!把裤子穿好。”

洋人名叫丹莫斯,他嘿嘿冷笑一声,右手伸向下身,把那褐色尿壶一样的东西握住,朝蒋贤晃晃抖抖,傲慢地说:”  我就这样,看不惯来咬了它。”

“我数一二三,你不放回去,后果自负!”

“我不怕前果,也不怕后果。”洋人仍很嚣张。

“给我动手!”蒋贤命令道。

众衙役上前七手八脚将那无赖洋人按倒在地,另几个洋人欲上前相助,虽人高马大,但不敌张班头等人的功夫;二人被打倒在地,哼哼哈哈的叫唤,三个人抱头鼠窜回去叫人。

张班头问:“大人,把他带回县衙吗?”

“不!就在这儿办,让洋人都看看,把它扳过来。”

两个衙役将那洋人翻过身,脸朝上,嘴上私部都粘了一层土灰,他手脚挣扎,四个衙役按住他四肢,他挣扎了一会儿,没了力气,像斗恼斗败的公鸡,声嘶力竭的问:”  你们想把我怎么样?”

蒋贤蹲下身子,说:”  你刚才不是让我咬吗?我不咬,本知县依法办事,按大清律例,在公共场合露出私物,当众侮辱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本官今天从宽不杀头,只对让我咬之物处罚,是割或是阉,你可以选择。”

那洋人懂割不懂阉,以为是撒点盐,便说:“我要盐。”

“张班头,去找个阉猪佬来,顺便叫李书办写个文书,说我在公共场合做伤风败俗之事,自愿被阉,快去!”

众人笑了。这时逃走的几个洋人,招呼了二三十个洋人,拿着刀棍,叫喊着冲过来了,衙役们有点儿慌了,蒋贤说:“别慌,金管带来了。”果然,金管带带着二十几个士兵赶来了,挡在洋人面前,想闹事抢人的洋人们,看着士兵手中明晃晃的大刀胆怯了,都站在原地看着,谁也不敢迈步向前。”

时间不长,李书办把写好的文书拿来,还带了印盒,一个衙役抓住那洋人的手,在印泥里按了一下,在认罪书上重重的按下手印;阉猪佬老乔也跟着张班头来了,他蹲下身子,像阉猪一样,右腿压在那人的小肚子上,左手托起那臭烘烘褐色茶壶似的皮囊,用手拉一拉、捏一捏,看准位置,从皮包中取出阉刀,阉刀有三寸长,刀的一头是斜刃,另一头是一个弯钩,老乔用斜刃划破皮,转过刀柄,用钩子伸进去,勾住筋络,使劲往外拉,拉出来后又转过刀头,将筋络割断;伸两个手指进去,将两个椭圆形肉球带血抠出,扔在地上,粉红色有鸡蛋大小。有人惊呼:“怪不得洋鬼子骚!蛋那么大!”那洋人刚开始疼得大声嚎叫,半条街都听得见,后来没有力气叫了,只是哼哼,像被阉的公猪一样,身子颤抖着。

蒋贤说:“叫几个洋人过来把他抬回去,我去教堂和洋教士说一声。”

天主教堂内在举行洗礼仪式,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粉红,鼻子高大、浓浓眉毛,蓝色眼睛的洋教士站在讲台上,带领信徒和听众在唱《快乐日》:

今日何日?我意已定,拣选我神和我救主!

我心欢乐如火荧荧,将此欢乐到处传送,

快乐之约系与我主,为他配受所有爱敬;

愿我歌唱赞美不住,当我向主宝座前行。

此约既定,永不反悔,主今属我,我也属主;

他既吸引,我必跟随,欢然答应他的招呼,

………

堂内一字排开的条凳前站了不少人,一共有四排,蒋贤走到夹道中间时,有一个洋教士从讲台上下来拦住他,请他到旁边屋里说话。这个洋教士叫李迈,须发皆白,脸色红润,是教会的头头,他们见过面,那是在武阳县城护城河开闸放水的仪式上。

“大人来教堂有什么事?”洋教士问。

“耶稣基督不是教人行善吗?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女,当众暴露私处,也是善吗?”蒋贤义正词严地问。

“大人息怒,那些为非作歹之徒,并非信徒,有的作奸犯科之人,非本国公民,皆是他国或殖民地的人,丹莫斯就是流放到澳大利亚的,对这些人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好,那就不打扰了。”

蒋贤走出教堂时,施洗者指头蘸水,在受洗者额头画着十字,夕阳照在教堂的灰墙上,有一些鸽子围着教堂的尖顶在飞,飞了一圈又一圈,地上有不少鸟粪,有白有黑,散发出臭味。

晚上,金佩武来与蒋贤下棋,说起白天的事,金佩武说:“大人比朝廷厉害,朝廷怕洋人,大人不怕。”

蒋贤愁眉不展地说:“小打小闹,不足挂齿,现在到处是洋人洋货,耀武扬威,占了市场还要占地,不给就打,一打就败,就割地赔款,想想生气。”

“是啊,朝廷没用,洋务派也没用,办了不少兵工厂,办了北洋水师,甲午之战陆战海战全败。”

“洋务派自己也知道,他们的轮船火器‘可以靖内匪,不能御外侮’。”

“败在朝廷腐败,慈禧挪用海军经费3600万两修颐和园,海战时炮弹奇缺,定远舰巨炮只有三发炮弹,别的炮炮弹也很少,而且许多是装的泥沙的假炮弹,外国顾问认为中国水兵炮术极佳,可称善战,可是击中敌舰的炮弹却不能爆炸,邓世昌没办法,只能开足马力用舰去撞日本吉野舰,不幸被鱼雷击中,全舰将士250多人全部牺牲。”

“慈禧无德无能,把海军害了,把国家害了。”蒋贤气愤地说。

“慈禧还很无知,第一次看到汽车时说:这匹马跑得那么快,一定是吃得很多吧;一国之主,如此见识,国家能不受人欺负。”

县衙晚上有一个更夫巡察打工,一个时辰转一次,手中拿着竹梆,走十步敲击三下,发出“梆梆”的声音,蒋贤从声音判断时间。这一天晚上,他睡前听到敲梆声,后来便听不到了,以致他早上起晚了;他在廊道上碰到了戴毡帽的更夫,问:“昨天下半夜,你没打更?”

“打了。”

“我没听到。”

“我——”更夫迟疑着,欲言又止。

“你说话呀。”

“我看见老爷门前有鬼,一个穿白衣的女鬼,吓得我不敢敲梆,转身回头了。

“胡说!哪里有鬼?”

“真的。”

“可能是你犯困眼花了,见了就见了吧,别跟别人说了。”

“是,大人。”

第二天晚上,情况依旧。

蒋贤早上碰到更夫,笑着问:“怎么晚上又看见鬼了?”

“又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女鬼,她还回头看我了,吓得我转身就跑,差点撞在墙上。”更夫心有余悸地说。

“今晚上你再看见就喊一声,我开门看看。”

“是,大人。”

这天晚上,蒋贤让耿师爷辛苦一下,在更夫巡察敲梆时,尾随其后,看更夫说的是真是假?

耿清说:“更夫是老实人,不会瞎说,是不是你审的案子中有失当之处?得罪了冤魂,我五年前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蒋贤说:“我秉承仁恕和求生原则,能从轻就从轻,能不死就不死,有错吗?”

“我那次也是这么个想法,没据实按条例判案,得罪了死者,情况是这样的:一个良家妇女与他人通奸,奸夫带她私奔,被捉拿到案,按条例因奸诱拐妇女罪应发遣、押送至边防地区,给驻防官兵为奴,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知县让我断案,当时妇女已在狱中咬舌自尽,我想奸夫按条例要受重刑,反正妇女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自作主张,将案情改为妇女主动逃离夫家,在途中与奸夫相识而成婚,这样罪名就成了‘知情娶逃亡女’,按律就是几年徒刑;我拟稿后,便有一个红衣女鬼,每天半夜到我窗前哭泣,吓得我心惊肉跳,后来我把判决稿改成‘因奸拐逃’,红衣女鬼就不来了。”

“你这么一说,那就是我的错了。”蒋贤受了启发,想了想说,“那天你下乡查案,我判的一个案子,跟你说的有点类似;五里庙村的一个强奸伤命案,我看被告年轻,上有老下有小,起了怜悯之心,因强奸伤命是死刑,既然那女人已死,我就按女人和奸夫吵架失手伤命判的案。”

“妇人以名节为重,你宽恕了一人,却让清白女人污了名声,她自然不愿意。”

“我这就去改了。”蒋贤说。

蒋贤到办公室翻出案卷,将案情如实改了,罪名也改了,这才回屋睡觉;上了床,听到更夫的梆子声,由远而近,从墙外小道过去了。他想,当父母官,除了仁爱,还得公正;爱民如子,也不可姑息养奸;既要安良也要除暴,既要扶正还得驱邪,想着想着他睡着了,再次醒来,听到的是五更的梆子声,梆梆梆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从墙外小道远去了。

晚上没有闹鬼,早上起来蒋贤心情很好,叫上耿清到湖边散步,然后一道去翁记馄饨店吃早餐,耿清说:“你那次阉洋鬼子,我为你捏了一把汗,以为他们要来砸衙门,要打你杀你,没想到也没闹,反倒老实了,上街也穿戴整齐了。”

“这就叫蜡烛不点不亮,你越怕他他越猖狂,你凶洋鬼子就怕你。”

“你就不怕亡命之徒和你拼命?”耿清问。

“怕也没用,不如不怕,林则徐说得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以厉害避趋之。”

他们到了翁记馄饨店,点了馄饨和烧饼;一会儿,翁苏端馄饨上来,先放一碗蒋贤面前,再放一碗在耿清面前,她看耿清一眼,耿清也看他一眼,双目对视,翁苏的脸红了,牡丹花一般,心一乱手一抖,馄饨汤撒在耿清手上,烫得耿清咧了一下嘴,翁苏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蒋贤笑说:“一家人的事没关系。”说得二人的脸都更红了。

回衙门的路上,蒋贤问:“耿师爷烫手暖心,觉得这姑娘怎么样?”“还行吧。”

“那我给你做媒了?”

“拜托大人。”耿清很高兴。

傍晚,蒋贤处理完公务便去翁记馄饨店,说了做媒之事,翁苏一家子也都中意耿清,喜欢这个有才又有点木讷的刑名师爷,两个月后便办了婚事;蒋贤在县衙外面给耿清买了个小院子,耿清很感动地说:“大人,让我如何感谢你呢?”

“不用谢,我的要求是你安心当好师爷,不提辞馆。”

“好,大人在武阳当一日知县,耿清便做一天师爷,绝不会辞馆。”  耿清态度坚决而明朗的说。

“好,你我同心协力,依事实据条例、讲天理凭良心断狱判案,为民做主。”蒋贤自信乐观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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