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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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见过凶兽穷奇和像山一般的巨人之后，伯益对狗会说话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他很快便确定，面前这双眼睛正是天狼的。
“毕囚呢？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伯益对即将获救这件事感到兴奋，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发疯。
天狼道：“公子离开后没多久，我和摇光也逃了出来，那时我看到毕因已经被穷奇伤了右臂，玄月剑离手，估计他已经……”
“罢了，先不说这些，你快带我离开这里。”伯益身陷天牢，知道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说着便扭动身子，想让天狼帮自己解除枷锁。
天狼连忙阻止道：“公子别急，这犬戎的天牢看守极为严密，想要出去并不容易。而且四周都有卫兵把守，即使出得了这牢门，咱们也逃不出犬戎国。
“那怎么办？”伯益急切道，“离开偃城这么久，还不知道父王怎样，如今被困在这里，什么时候能到青丘……”这时，他心里想的仍然是父王身上的蛊毒。
“公子，我眼下已经想到一个法子，只是还需要些时日。”天狼道。
伯益道：“你快说，什么法子？”
“打洞。”天狼道。
伯益疑惑道：“怎么打洞？”
天狼又道：“草原上土质松软，挖洞很容易，既然已经知道了公子的位置，我和摇光从外面打一个地洞到天牢，公子从地下逃出去。届时我在出口备好一匹马，只要公子逃进山里便安全了。”
伯益心想，如果五位异士在，甚至只要毕囚还在的话，或许可以尝试其他更快的方法，但眼下只有两条会说话的狗，也只能钻地洞了。而且，这个法子虽然耗时，但成功的概率极高。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冒失，否则一旦被敌人察觉，反而错失了逃跑的机会。
想到这里，伯益道：“就按你的法子办，现在赶紧出去打洞吧。”
天狼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很是高兴，道：“我现在也出不去，得等那犬戎姑娘下次送饭才能偷偷溜出去。”这时，天狼听到伯益肚子咕咕直叫，便道：“公子饿了，快吃饭吧。”说着，它双手捧着盛饭的陶盘，人立而起送到伯益面前。天犬与狼人同宗，虽不及狼人灵敏善战，也不能变身为人，但却是普通的家犬所远远不能及的。
伯益的确饿极了，也不管盘里是什么东西，直接狼吞虎咽地吃到了嘴里。犬戎对伯益还算优待，除了饭食，还给他准备了一罐清水。他吃得太快噎住了，捧起陶罐便往嘴里灌。水本来是温的，现在已经凉了，一口冰水猛喝下去，犹如洪水灌注洼地村庄，差一点让伯益窒息。他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天狼在一旁慰问道。它既担心伯益出事，又害怕动静太大把犬戎兵招来。
伯益长吸一口气，将手里的陶罐丢在地上，说道：“我没事。”
伯益被水这样一呛，脑子反而清醒了，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问天狼：“那天你离开女娲神庙时，看见青城没有？”
天狼不明白公子为何会有此一问，支吾道：“他，他不是中尸毒死了吗？”
伯益并未解释，依然追问道：“当时巫古、卓央等人的尸体都成了穷奇的傀儡，被它操控想要阻拦我，你和摇光上前厮杀，这些傀儡里面有没有青城？”
“有没有青城？”天狼喃喃自语道，“巫古、卓央、霍拉，还有先前那具死尸……咦，听公子这样一说，那些傀儡里还真没有青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青城他……”
“没错，青城就是奸细，神庙截杀根本就是一个早就预设好的圈套。”伯益懊丧道，“可笑我还信誓且旦要去青丘山，谁想在偃城便着了人家的道。可借啊，还搭上了毕囚、巫古、卓央、霍拉这四位异士的性命！”说到这里，他突然变得悲愤起来，居然用手臂上的枷锁去撞自己的头，一边撞一边骂道：“伯益啊，你这愚蠢的笨蛋，笨蛋！”
“公子，请等一等！”天狼赶忙阻拦道，“青城不可能是奸细，他当时也搬了神像后面的那具尸体，他怎么会……”
伯益停下来，沙哑道：“你忘了吗？那个凶兽穷奇曾经说过，它在神庙里等我很久了。显然，他不仅知道我是谁，还知道我们一定会路经神庙。而且，那具作为毒源的尸体也是青城发现的。他虽然也搬动了尸体，但他那晚却没有吃干粮，或许那尸毒就是通过干粮进入体内的。而且，即使尸毒不用经口，他一定也有其他方法避免中毒。”
“现在回想起当日的情形，的确颇多疑点，”天狼恍然大悟道，“记得那晚本应轮到毕囚值宿，而青城却抢着去值。可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青城本是王后娘娘亲自委派的，难道她会害公子不成？”
“不，母后绝对不会害我，只不过她也被人蒙蔽了。”伯益断然道。的确，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母后即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不愿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这次谋害我的人，跟谋害父王和公子费的应该是同一拨人。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的那根神杖你们看到了吗？”
天狼道：“神杖我没有看到，估计是遗失在斟寻了吧。那天，我们从神庙逃出来，便一路跟随在公子身边。可能当时雷雨声太大，公子没有听到我们的呼唤。后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巨人将公子打晕，我们打不过，只好一路尾随，不料他们居然向北走，把你带来了犬戎国。”
伯益道：“是啊，我一睁开眼，便看到了一个狗头人，真是吓了一跳。听他说话才知道，那家伙就是犬戎王验犹。后来，验犹又见过我几次，总是想套问些东夷的事情，我给他来个装傻充愣，他就把我关到了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地方。”
天狼道：“这里实在是隐蔽，我和摇光几乎把整个犬戎大营都找遍了，才找到这个地方。对了，有一件事公子听了可能会高兴。那两个巨人好像跟验犹闹翻了，验犹派犬戎兵绞杀他们，杀死了一个，另外一个逃到了山里。
伯益眼前一亮，道：“哦？看来他们并不是一伙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我是被巨人擒来的，可如果能找到那个逃跑的巨人，或许还可以帮助我们。”
“好，我出去后先去山里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他。”天狼说到这里，突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它连忙打住，悄悄退到牢门的后面。
在犬戎历代的国王中，验犹算不上最昏庸的一位。不过，他有一项功绩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据史书记载，在验犹七十三岁这一年，总共生下了一千零五十六个子女，其中六百二十五个是儿子，剩下的四百三十一个是女儿。与别的国王不同，验犹没有后宫，但整个吴戎大草原就是他的后宫。在闲暇之时，他喜欢骑着马在草原上游逛，随时临幸自己中意的女人。草原上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以为国王诞下子女为荣。
如今，验犹已经年老体衰，再也没有精力供他挥霍了。大帐里鸦雀无声，他呆呆地坐在王座上，极像一段腐朽的枯木。晨曦侍坐一旁，轻举粉拳捶在老国王那早已丧失了生机的小腿上。在验众多女儿里，她只排在第四百零九位，但却最得父王宠爱，不是因为漂亮，而是因为乖巧，懂得哄老家伙开心。
大帐中央的篝火上架着酒甑，羊奶酒的香味弥漫开来，熏得人昏昏欲醉。正在这时，帐外突然有人禀报：“启禀父王，三苗国赤彤公主到了。”
老国王看了女儿一眼，没有说话。晨曦公主立即心领神会，起身对帐外高声道：“哥，父王叫你们进来。”
帐帘挑起，王子狻猊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女娇公主。老国王一见到美人，眼睛立时便冒出了精光，但随后看看自己的身体，那精光又如流星一般消逝了。狻猊非常了解自己的父王，脸上不屑的神情一闪而过。
“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老国王道，“不知公主走的哪条路啊？”他的牙已经快掉光了，干瘪的狗嘴一张一合，很像将死的带鱼。
“启禀大王，我们化身商贾，绕道东夷，经黑水大泽、尸胡山，这才来到贵国。”女娇将早就编好的一套说辞随口说出，丝毫没有露出怯意。
老国王见这人年纪虽轻，举手投足却不失礼数，言谈举止颇有见识，不类寻常人家女子，心中的疑虑便消去了几分，又缓声道：“公主，你可半点也不像商贾啊。”
女娇回道：“大王，实不相瞒，一路上我是身着男装，扮作商贾子弟。”
“哦？公主如此俏丽，扮作男装，定然风雅绝伦，能否容本王一观啊？”到这时，老验犹的本性又暴露出来了，说的话完全不像个国王。狻猊连忙给晨曦公主使眼色。
晨曦公主板着脸，上前道：“父王你累了。”
老国王咧了咧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摇摇手无奈道：“罢了，你们去吧。狻猊，你好好照顾赤彤公主，择日亲自护送公主去寒荒之国。”
狻猊正愁没机会接近公主呢，闻听此言立即喜上眉梢，施礼道：“狻猊必不辱父王使命！”说罢，领着女娇出了国王大帐。
女娇没想到验犹这样容易对付，之前的忧虑一扫而空，脸上露出轻松之色。不料，这时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喊：“哪儿呢，哪儿呢，赤彤公主在哪儿呢？”她抬头一看，只见三个贵族打扮的犬人迎面走来。
为首的那个最为高大，约有八尺，膀阔腰圆，上面两颗狼牙冒出嘴角，露在外面。后来女娇才知道，此人名叫獠牙，是验犹的第十一个儿子。由于前十个儿子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老死的老死，现在獠牙便是验犹在世的年纪最长的王子，也是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一个。獠牙身后左边那位肥头大耳，脖上挂了一长串虎牙做装饰，是验犹第二百七十六个儿子，名叫獾猪。右边那位一脸红毛，目露凶光，是验犹第三百二十八个儿子，名叫猖獗。刚才那一嗓子，正是猖獗喊出来的。
狻猊是验犹第四百一十八个儿子，这三人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他见对方来者不善，急忙将女娇挡在身后，静观其变。
“狻猊，把赤彤公主交出来！”猖獗说着就要上前动手。这时，远远跟在狻猊身后的犬戎兵见主帅有难，纷纷围拢过来。
“住手！”獠牙喝止了猖獗，狠狠地盯着狻猊，“父王派你诛杀防雷防风两兄弟，结果跑了一个，你可知罪？”
狻貌不卑不亢，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何处置自有父王安排，还轮不到你獠牙来管。”
这时，獠牙身后的獾猪气哼哼地说：“我说狻猊，别仗着你妹妹晨曦受父王宠爱就太过张狂，等獠牙当了犬我王，你想哭都没机会了。”
狻猊听獾猪这样一说，似乎软了下来，道：“我奉父王之命，护送赤彤公主前往寒荒之国，有什么事你们还是去问父王吧。”
獠牙闻听此言，眼中闪出一抹奇异的光。他的口气似乎也软了下来，道：“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关于东夷王子的。”
狻猊对身边的两个犬戎兵道：“你们先送公主回帐。”
女娇一听他们要讨论伯益的事情，自然不愿意离开，但身在别人的地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跟随那两个犬戎兵回到营帐。这时，吉光等人已经在帐中等得心急如焚，见公主平安归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
两个犬戎兵一离开，吉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公主，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嘘——”公主指了指帐外，示意隔帐有耳。石三忙走出帐外，果见有四名犬戎兵站在门口，便摆手道：“你们都走吧，有事我会叫你们。”
“回禀大人，我们奉狻猊王子之命，保护公主！”其中一个犬戎兵答道。
“什么保护，你们这明明是——”石三还未说出“监视”两个字，便被女娇喝止了：“石总管！就让他们在外面保护吧。”石三心头一乐，自己何时成总管了，回头又钻进了大帐。
女娇压低声音对三人道：“我们的身份对方没有怀疑，而且伯益也确实在这里，可能被他们关在天牢里，得尽快找到他，然后再考虑如何施救。”
麻二道：“可是现在我们相当于被人软禁，如何出去寻找啊？”
石三补充道：“是啊，即使能出去，我和麻二都没见过伯益王子。”吉光道：“我估计晚上他们的看守就会松懈，到时候咱们悄悄溜出去，先摸清犬戎天牢的位置，然后再做打算。”
四人正在秘密商议晚上行动的安排，帐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呼：“狻猊王子到！”
话音甫落，帐帘挑起，狻猊王子信步走了进来。他见众人都立于帐肉，便招呼大家坐下。木案的后面有坐毡，公主跪坐于正位，左侧依次是石三、吉光和麻二。在这里，石三的公开身份是内务总管，而吉光和麻二则是随行将军，所以位于石三之后。
狻猊王子坐在石三对面，待大家都落座，他又吩咐侍卫安排酒宴，然后才对女娇道：“不知公主想要何时起程前往寒荒之国？”
女娇敷衍道：“自从离开三苗，一路奔波至此，身体颇感疲乏，想暂时休整几日，不知王子能否见容？”
狻猊正要伸手去取案上的酒樽，闻言停手道：“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这里正好还有一件喜事要向公主通报。”
女娇以前在东夷王宫极少跪坐，此时颇觉不自在，但仍努力克制道：“是吗，王子不妨说来听听。”
狻猊道：“我得到消息，鲧大人现在东夷，三日后便可到卫丘。公主多留几日，届时正好与鲧大人见上一面。”
女娇一愣，心想这鲧大人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然而，听狻猊的口气，这位鲧大人应该跟赤彤公主很熟，想必是三苗国的什么人，因此她不敢胡说，以免暴露自己，只是微笑颔首，道：“好，好。”
吉光见状，急忙解围道：“鲧大人曾是尧王的治水首领，后跟随我丹朱大王南下三苗，手中握有三苗国一半的兵权，临行前我曾听说，大王派他去东夷游说皋陶，请皋陶联苗抗舜，不知他跑到犬戎来干什么？”
吉光这句话可谓一石二鸟，既将鲧大人的身份告诉了女娇公主，又挑拨了三苗与犬戎的关系。既然三苗有意与东夷联合，自然就会把视东夷为仇敌的犬戎丢到一边。
被吉光一提醒，女娇立时便想了起来，这位鲧大人本是黄帝族裔，夏后氏的大首领，帝尧时用围堵法治水，将华胥的洪水都赶到了下游的东夷，淹死了数以万计的东夷人，即使活下来的人也大量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有许多小部落甚至因而灭族。东夷也因此而一蹶不振，许多年都没有缓过来，犬戎兵趁机侵扰，幸亏帝尧出兵，东夷才不至于被犬戎所灭。那时女娇还未出生，这些都是长兄赢费讲给她的。后来，帝尧升天，帝舜掌位，丹朱被迫南迁，这位鲧大人不容于新帝，跟着丹朱逃到了三苗。
这时，只见狻猊嘿嘿冷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一直纳闷，大战在即，鲧大人为何要跑去东夷。现在东夷内乱，自顾不暇，公子费死了，皋陶那老东西也不知死活，他的小儿子伯益又落在我们手里，与其结盟已经毫无意义，这才想到我们犬戎，嘿嘿。”
吉光故意露出尴尬之色，试探道：“既然如此，不知贵国想要如何应对？
狻猊眼睛盯着女娇，道：“看在公主面上，这事我们便不追究了。实不相瞒，刚才我跟獠牙那些人便在商议此事，我们决定与汪芒氏联合出兵东夷，三苗只需要从旁策应即可，一旦攻下东夷，地盘归三苗，财货我与汪芒氏两家瓜分！
狻猊一席话，只说得在座四人目瞪口呆！这时，只听狻猊继续说道：“公主不必担心，举兵之事自有獠牙等人，我仍会亲自护送你去寒荒之国。”
狻猊还要继续说下去，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