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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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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回龙椅,脸色不悦,似是在说南木府的事也需要这样大动干戈。但他好像又是好脾气的询问:“南木府怎的了?”

“回陛下,南木府众人……众人皆冻死了。”

“什么?”皇帝又站起来,震惊道:“南木府又不缺银两买碳,怎么可能冻死?”

南木夫人的母家也是个豪门大族,朝堂之上多的是他们家的门生出身,立即竖起了耳朵听。

“回陛下,卫护南木府的禁卫军报来说是南木府众人是有意为之。这是南木夫人的遗书。”

皇帝点点头,让人呈上来,看了两行就手蒙着眼睛再也读不下去。

他招手让王司宫来,哽咽着点点头,眼中泪光闪烁。

王司宫确认了一眼,开始诵读南木夫人的遗书:

“妾曾闻古有殉夫守道,今难再出如此烈性贞洁女子。妾无如此大义,奈何殿下夜夜入梦哭诉异世之荒凉孤寂,盼求与儿女团聚之日。妾愚昧少慧,无能承殿下之志,夺——”

王司宫停下来,看了一眼伤心失望的皇帝,继续高声诵读:“夺回大权,传于正统。妾有负于夫君临终所托,深感不安。而今,脚下无一我南木正脉之寸土,眼前无明日之期盼,又恐子孙背负此艰险厄运,或被残害致死。不若举家奔赴异世,与殿下团聚于黄泉之下。妾诅咒——”

王司宫不敢再读,满堂百官也不敢再问。心有疑虑的也不敢再多嘴,只离这事儿远远的。一时间所有人低下头去,朝堂之上惟有皇帝低低啜泣的声音。皇帝摇摇头,叹息南木氏子嗣之凋零,更呛的南木氏的王爷们鼻子发酸。

最后皇帝大声痛哭,扶着龙椅扶手坐不起来,口中大喊:“祸不及妻儿啊!朕和兄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嫂嫂也常常进宫陪侍母后左右。嫂嫂怎的如此糊涂啊?我那些侄儿侄女啊!啊————”

皇帝哭的忘了自己,自称为我。虽说是新君,也是罕见,群臣悲痛,劝陛下保重龙体。

最后,早朝在皇帝的痛哭声中结束,并一连几天免了早朝。不必问,问就是皇帝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这些大臣哪儿还有脸叨扰皇帝,让他想办法解决自己手头上的烫手山芋?

一个个来皇宫的时候倒是没被拒之门外,但走到庆天殿自己都不好意思进门了。

最后一个个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干了。

五日后,皇帝上朝,朝堂之上要他头疼的糟烂事儿果真少了很多。

他当堂颁布对南木府行护卫职责的禁卫军副统领林大等人的处罚,以示对南木府妇孺的重视。

当夜当值的那一队禁卫军,全部剥夺一切官职,行杖刑四十杖,发配辽北充军。

林大上路后的那晚,王司宫秘密过去送行,将一瓷瓶和一小方印信交给了他。

临时用破庙做的牢房,只关着林大一人,是王立春暗中安排的押送人员在还林大昔日的恩情。牢房墙壁上一小方的窗户里,透过冷冽的月光和寒风,半隐在光线中的林大,定定地看着王立春,心中不知作何想。

王立春压低声音,细细交代着林大去了辽北后要办的事儿。林大是同王立春一起在掖幽庭长大的孤儿,一生所学都是如何效忠服务选择自己的主人。当时他们在一众受训的侍者中并不出众,当时的七皇子也并非宠儿。轮到七皇子的时候,他只能算是在矮子中拔大个儿,选了他们俩。

在外人看来,当今圣上开始争嫡是在先皇给机会之后。其实,很早之前他就有了野心,悄悄将林大安排出去。这些年见不得光近不得身的任务全由林大完成。而林大不负所托,不仅这些年的任务都完成的很好,又给当今圣上培养出了一队又一队死忠陛下的人。这次跟着林大去往辽北便是其中最忠心、能力最强的一支七人队伍。

“……去了辽北,要先伺机亲近颜家,在军中得势后,再处理颜家。顺序一定不能忘,否则就算颜家没了人,辽北军也不受你控制,也就不受都城控制。……”

王立春还要再重复已经说过几遍的话。林大突然抬起右手捧住王立春的脸。王立春的声音戛然而止。

热烈的温度自林大的手掌,透过王立春包在脸上的围巾传过来。

王立春怕别人认出自己,不仅换了衣服,还将自己的脸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透着惊讶、紧张和期待,身体一动不敢动。

林大粗犷的脸上放出一抹得意的笑,收回了手。

行了,知道他心意就行。

“立春!你该娶媳妇儿了,咱们不是说好老婆孩子热炕头,比赛谁生的多吗?”

王立春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为自己的心跳感到难堪。心跳的那么大声,都怕林大听到了。

王立春垂下眼皮,没有说话。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失望。但是,他希望林大做什么呢?希望林大说些什么呢?

不可能的。至少对我们这种下人来说,这是一种奢侈。

坊间传闻,五王爷有位爱妾,十分得宠。这位侍妾睡觉时不小心压住了他的衣袖,他不忍推醒,便断袖而走;这位侍妾酷爱吃荔枝,便花重金着人每日快马送新鲜刚摘的送来享用;甚至,他向陛下上书请求赏赐一块儿地皮,打造一座纯金宫殿给他爱妾。陛下没理他,还斥责了一顿,才让他打消了念头。

只有少数皇室之人知道,那位爱妾其实是位男子。

连皇室之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与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更何况他们做下人的?这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开始,那便不要开始了。

林大似是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无奈的说:“其他的,咱们这种人想不了,想了也得不到。就算没碍着谁,这个世界也容不下我们。”

我们?

王立春震惊的抬起眼皮,正好撞进林大深湖般的大眼中。那双眼睛里暗涌波动,交织着欲望和不舍,仗着没有别人能看到,趁着最后这次机会,正在放肆的毫无保留的要让对面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以后——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王立春眼中蓄起泪水,攥了攥拳头,猛的站起身。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高低没有结果,用不着这样缱绻胶着。

他狠心转过身,林大迅速抓住了他的衣袍边角。

王立春回过头,看见林大垂下了脑袋。王立春就想起小时候每当林大难过就会这样找个角落,垂下脑袋坐着。他每次都以为他在偷偷哭泣,王立春过去逗他,林大抬起脑袋,总是一副欠扁的骗到人的得逞的笑。

王立春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道:“又骗人是吧?我可不上你的当。”

但还是蹲下来,想最后看看他脸上的坏笑。此后都城至辽北山高水长,再难相见。即使万事妥当,他们也不知哪日才能相见。此刻觉得之前所有在都城想见就能见的日子弥足珍贵。

王立春都准备好了玩笑话,蹲下身却看到林大眼中硕大的泪,正颗颗砸在地上开了花。

王立春伸出手,要帮他抹掉眼泪。林大却放开他的衣袍,一把握住他的手,拿过来贴在脸上,闭上眼睛。四下安静,林大和王立春都能清晰的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两次深呼吸之后,林大松开他,抹掉泪水,睁开眼睛,眼中透着决绝和平静。

他说:“够了!这些就足够了。”

王立春要开口,林大抢先说道:“去了辽北,等安定下来,我也要娶妻生子,生一堆孩子。我必定待我娘子极好,一家人过得幸福美满。羡慕死你!”

他又露出那种坏笑来,说道:“你以后必定是身居高位,常常因公务繁忙而忽略老婆孩子。然后你老婆对你心生怨怼,爱意消散,最后红杏出墙,给你戴个大大的绿帽子。你一定过得没我幸福,走着瞧吧!我要宠坏我娘子,让所有人都羡慕死她。”

王立春本来都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来,越听越不是滋味,气道:“哼!我才要过得比你好!我跟我娘子肯定琴瑟和鸣,恩爱不相疑。”

“哟~你跟着上面那位倒是学了不少文人的词儿嘛!还不相疑,走吧你。待会儿看守的就回来了。”

王立春不动。

林大认真道:“真的,以后好好待自己的娘子,过得幸福一点。女人都那样,你对她好,她一定也待你好。这样我就安心了。我也会这样做的,好叫你安心。”

王立春想说一句:你倒是懂女人。

又想换一句轻松的:你他娘的懂个屁的女人。

可是哽在喉头没能说出来。

林大沉默了一下, 咬咬牙说道:“你走吧!别再回头。”

王立春看着他认真的脸,微微点头,真的回过头走了。在那几步路的距离中,他数百次的想要回身抱一抱林大,但是他还是强忍着不舍踏出了简陋的牢房,隐入了黑暗中。

日子就像离弦之箭,转眼就来到了八月。

这日,外出巡边的洛行之回来了。此次去的是西北,进宫汇报完之后即刻又要赶赴东南,为新君安定天下各路人马。

东北皇帝自有安排,不用他管。西南不必急着去,巡视完东南之后,再去西南将新君封吴世昌为平西侯的诏书送过去,跟吴大哥痛饮三日。

洛行之风尘仆仆的进了宫,一路畅通无阻。人人都敬他的人品才能,也为他是新君最得力的发小心腹而献媚讨好。

南木铮见了他,自是十分高兴。说过公务后,为他摆下宴席,在庆天殿关了门喝酒畅聊。皇帝回忆起一路攀爬顶峰的不容易,为有洛行之和何潇儿自小陪伴在侧而庆幸。

两人兴起,一起想到个好主意——莫不如像从前那样三人聚在一起,玩耍痛饮到天亮?

洛行之想到了,但没敢说。他太想念妻子了,他真的好想在明日出发前见一见他。本来今夜皇帝不该留他,但奈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皇帝又不是叫自己去死,只是要自己一刻不耽误的完成公务而已。今夜留自己宿在宫中,也是皇帝示恩。他不敢有微词。

南木铮一看就知道洛行之的心思,于是装作趁着酒兴不顾礼教,以皇后名义在入夜时分将部下的妻子召进了宫。

洛府众人和何潇儿听到皇后突然将她召进宫,惊愕了一番,猜测宫中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能和何家有关?

跟何太后有关?

王立春派去的内官是个行事稳妥的。扫一眼就知道洛府众人的想法,马上笑着解释道,是洛二爷回来了。但公务繁忙,明日又要出差,皇上特赏恩典留宿宫中,念其许久未见家人,特意召进宫团圆的。

这一番话听得何潇儿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说了一句“内官稍待!容臣妇整理仪容。”便转身逃了。

洛府众人的眼中均闪烁着调侃和喜悦。洛行之的父母边打趣说着,娶了媳妇儿忘了父母什么的,故意让内官听到。一边又开心的遣人去给洛行之准备家中的食物让何潇儿带去。

那内官只是站在一旁笑着,似是都听到了,又似是没有听到。请他坐在正厅,他也不肯,只严谨的守着规矩,等在大门口的马车边。

等何潇儿打扮精致,让人带着大包小包出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那内官恪守礼教,始终弓着腰垂下头离着几步远的距离,不敢看向何潇儿等一众女眷。何潇儿在四名宫女的服侍下登上了马车,带上随身的两名婢女进宫了。

去了一看,他们已经喝的醉眼迷离。何潇儿的婢女与洛行之的随从碰面交接了家里带给洛行之的东西,惹来南木铮一阵揶揄。

他们三人关系好,他们的随从常常见面变得愈加亲厚。此时三个主子饮酒作乐,随从们也似往常一般跑到了别处玩耍。

王司宫备好了三人需要的东西,厅内只余他们三人,真是自由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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