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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认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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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一回头,殷紫萍端着一小碟醉枣在她面前轻轻一晃。

“哟,这可不在今日的食单上吧!”

姚子矜接过醉枣,转身要走,谁料身后的殷紫萍阴阳怪气道:“这么想出头?”

子衿停步,转身,静盯着殷紫萍,正色:“宫正司罚我提铃,是皇太孙经过赦免了我,得人恩果千年记,我投桃报李,有何不对?”

殷紫萍微微诧异,不过她很快就敛了思绪,冷嘲热讽道:“一个小小尚食局宫女,很快就会调去上林苑,倾慕谁不行,倾慕皇太孙,白日做梦!”

听到她的奚落,子衿不但不恼,反而平和道:“谁规定你惦记当尚食就天经地义,我倾慕皇太孙就是白日做梦?”

殷紫萍冷哼一声:“好,那我就去孟尚食面前告你一状!”

她举步要走,子衿突然开口:“内训背完了么?”

霎时,殷紫萍僵在原地,面上染了几分惊惧。

子衿微微凝神,不动声色道:“凡我朝宫女,入宫后需预教读书,习于礼法。一月之内熟诵内训女则,你识字不多,妄想通过考校,获得晋升女官的资格,这可不是易事。不过,我可以帮你,你也要替我保守秘密。”

殷紫萍面如土色,哪还有方才欲告状时的得意之色。

她暗暗思忖子衿话中之意,犹豫间,子衿举起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一言为定。”殷紫萍举起手,与她击掌三下。

殷紫萍抽出内训,将书塞到子衿手中。

“从第一章开始教我。”

姚子矜笑笑,直接合上书本,边走边说。

“孝慈皇后在时,常命女史记录宋代贤后之家法,并以史为鉴,训导宫嫔。后仁孝皇后效仿她的言行,亲撰《内训》二十篇,以教宫壶。要学内训篇,便要明白仁孝皇后之深意。夫人之所以克圣者,莫严于养其德性以修其身,故《内训》前六章,便是德性、修身、慎言、谨行、勤励、节俭……”

望着如数家珍的姚子矜,殷紫萍瞠目结舌,好半晌,才试探道:“你全都记住了?”

原本背对着她的姚子矜微微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回头。

“我自三岁起,便由母亲教导,学习女诫孝经,你诵读《内训》一遍,我已倒背如流。你要通过考校,从今日起,一切都要听我的,明白了吗?”

殷紫萍肃然起敬,忙不迭地点头。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要接近皇太孙呢?”

“自然是——我对他一见倾心啦!”子衿眉心微动,旋即殷紫萍莞尔一笑,“继续吧!”

淡淡月辉从天际洒落,使秋日的夜空浸在一片清冷中。

月光下,两人头并头,肩并肩坐在一块儿,姚子矜逐字逐句教殷紫萍学习内训。

不知何时,殷紫萍倒在子衿肩头睡着了。

子衿听到一阵悠扬的洞箫之声,不由认真聆听,那曲中缠绵的忧伤,不知不觉打动了她。

翌日,殷紫萍坐在院子里给鱼儿刮鳞。

“是故仁以居之,义以行之,智以烛之,信以守之,礼以体之。匪礼勿履,匪义勿由。动必由道,言必由信……匪、匪……”

正在清洗菜蔬的子衿提醒:“匪言而言,则厉阶成焉。”

殷紫萍猛然大悟,接着背:“啊!我记起来了,匪礼而动,则邪僻形焉。阈、阈——哎呀,我又忘了!”

“阈以限言。”她停下手中活计,蘸水写字给殷紫萍看,“你看这个阈字,有一个门框。阈,门限也。”

殷紫萍若有所思:“门框——”

子衿点点头:“阈以限言,玉以节动,礼以制心,道以制欲,养其德性。所谓男耕女织,各有职司,令女子佩玉,行则有声,便是警告他们,闺阃之界,不可逾越。牝鸡司晨,必有祸事。”

殷紫萍冷哼一声,狠狠刮下一大片鱼鳞。

“阈和阃,都用门死死框住,你瞧见上林苑那些家畜了吗,自古只有他们,才要围栅栏呢!”

子衿怔了一下,忍住笑,正色:“不准胡言乱语,考校之时,要是口没遮拦,你别想当女秀才了!继续。”

不远处,苏月华望见他们二人坐在一块儿,不由露出困惑的神色。

恰在此时,她看见孟尚食经过,顾不得子衿二人,连忙追了上去。

尚食局走廊,苏月华追上孟尚食。

“孟尚食,能否借一步说话?”

孟尚食示意,数名手捧御膳的宦官退下。

苏月华盯着孟尚食,眸光中闪烁着一种奇特的情绪,似怨恨似悲伤。

“或许,您听过苏怀瑜这个名字么?”

孟尚食吃了一惊,怔怔地凝视苏月华,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眼前的美丽少女陡然与当年五岁的女童重合在一起。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五岁的苏月华靠在孟紫沄脚下,孟紫沄一字一句教她念李白的静夜思。

女童稚嫩清脆的诵读声,回响在小小的院落里。

“父亲坚持替我更名,他说,宁可我削肉剔骨,死于非命,也不愿我和那个女人再有丝毫瓜葛。”

苏月华冰凉的话语将孟尚食游离的思绪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她在一瞬间眼眶微红,但又迅速冷静下来。

“世上竟有这般狠心的人。”

说罢,转身欲离开,却被苏月华一把握住手腕。

苏月华卷起孟尚食的袖口,果然手臂上有一道显眼的烫伤。

“那年元宵节,兔子灯不小心起火,那人想也不想冲过来救我,留下一道很深的疤痕,我依稀记得,就在这儿……”

孟尚食掀眸望向苏月华,少女眸中噙满泪水,满眼期待地盯着她。

她突然笑了,将袖子提高了些,小臂上远不止一道伤痕,都是在锅边烙下的浅印。

“我是一名庖厨,常年在炉火边,哪儿有不受伤的,试问整个尚食局,谁的手臂上没有伤痕?好了,别再胡言乱语,耽搁我的正事。”

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苏月华呆愣在原地,葱白的指尖微微发颤。

孟尚食转身要走,苏月华瞬间变色,控制不住地追上前几步。

“放心,我对和她相认,毫无兴趣!这些年来,我心心念念,只为问她一句话。”

孟尚食脚步微顿。

苏月华哽咽了下,望着孟尚食的背影,眸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

“人人都说,当年她私通权贵,被伯父发现,情急之下,伙同情夫、杀人灭口。种种污名,不堪入耳,令家族蒙羞,更令我无地自容。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她亲口告诉我,那些可是真相?!”

孟尚食背对着她,眼底有泪光闪过,但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已经是一副严厉神情。

“苏月华,入了宫,便要慎思慎行,你再三冒犯、冥顽不灵,已是犯了宫中大忌,自去宫正司领十板!”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苏月华死死瞪着她的背影,眸中恨意愈显,却突然笑了起来。

“父亲,你说得对,我绝不会有一个通奸杀人、寡廉鲜耻的母亲!”

她说完便转身跑开。

孟尚食停步。

远处,送膳宦官匆匆赶来。

“孟尚食,陛下有旨,今日膳食送去校场。”

孟尚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后,冷静道:“走吧!”

宫中走廊,孟尚食领着送膳宦官一路行来,金铃声所过之处,所有的宫女、宦官皆要退避、行礼。

此时的她,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悲伤已慢慢褪去,再度回到原本无坚不摧的自信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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