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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攻心易,守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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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泛起鱼肚白,太阳还未升起,清冷的颜色挂在云端。

空空荡荡的宣贤殿里只剩沐之一人,还有地上那被踩得粉碎的白夙沙的骸骨。大多数骸骨都被沐霁言小心翼翼地捧着带走了,只剩一点点骨头粉末还在。

她又赢了。

从一开始被白南宫逼得节节败退,到反败为胜,将白南宫打得一败涂地。

她成功地清除了白南宫一党,连带重创了云贞音和林琛。终于在朝堂上站稳了她的第一步。

九皇子真了不起。众人如是说。

她捻起小小的一搓骨灰,想起那个曾经露着粉嫩的牙龈,追在她后面口齿不清地喊“沐沐”的小身影......想起沐霁言对着这堆小小的骸骨,那心碎的神情......

身后传来敲打折扇的声音,她回过头,正看见白慕容倚门斜立。

晦暗的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长身挺拔,面容深沉。

他声音低冷:“天就快亮了,你再不回去,你的万一门可要解散了。”

没错,她还得赶回万一门。她可以选择借“风袂衣被抓进宫”的这个机会让风袂衣死掉,可就算没有她,白轩辕还会派别人去接管万一门。与其如此,她宁可由她来负责。

她慢慢站起身,疲惫地朝殿外走去。

经过了一夜的情绪大起大落,她现在只觉得异常劳累。

白慕容冷眼看着她,冷笑道:“你这么回去可不行,总要装装忠心江湖的样子才好。就由我来给你挂点彩好了。”

说完,白慕容直接一拳朝她面颊打去。

拳头重重地落在鼻梁上,她身子猛地向后一趔,直接被打翻在地,鼻血啪嗒啪嗒地滴在冰凉的宫砖上。

“你怎么不躲?”他吃惊地问。

她重新站起身,语气冷淡:“不是要挂点彩才有说服力吗,你尽管动手就是,我不还手。”

“这可是你说的。”白慕容突然阴下脸色。

“恩。”她应一声。

他想揍她早已不是一日两日,更何况他现在还想杀她。

他抬起腿,一脚狠狠踹向她腹部。她后背撞到柱子,又弹回来倒在地上,手撑着地,吐出一口血。

他一把拽起她衣领,高高扬起拳头,冲着她脸上狠狠一拳又一拳。

她整个人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感到拳头像雨点一样砸下来,拳拳冲着她的脸。

她有点不高兴了,抓住他拳头,道:“能不能别光打脸?”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揪住她的领子,瞪着红红的眼睛道:“这是你欠沐之的!”

听到这句话,她没有再阻拦,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却没等到他再落拳。

睁开眼,她看到他正眉头微蹙,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最终,拳头化为温柔的掌,他缓缓伸手,抚上她已经高高肿起的脸颊,抚过她的嘴角,替她抹去了还在滴落的血。

她没好气地打落他的手,“你有毛病吗?我都说我不还手了!”

他愣了一瞬,赶忙收回手,心中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不耐烦地闭上眼睛,仰起头,“动作快点,我赶着回万一门呢!”

他简直要笑出声来,挨打还挨得这么嚣张,也只有他白夙沙可以了。

想了想,他抓起她的衣袖,“刺啦”一声撕裂开,然后又抬脚拿鞋底在她衣服上蹭了蹭,说道:

“这样就可以了。风流倜傥的武林盟主风袂衣要是被打的鼻青脸肿,怕是有失体统。我看这样就行了。”

她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眼眶青紫双颊红肿的脸,凑近他反问道:

“大哥,我这还不叫鼻青脸肿么?”

她保持着滑稽的姿势。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同时发笑。

…………………………

…………………………

坐在离宫的马车里,白慕容轻轻地摇着折扇。垂珠从眉梢滑落,垂在他挺拔的双肩。

风吹起车帘,晨光从缝隙透进来,照得他舒服地眯起眼。

她的脸瞬间又出现在脑海里。

当他抓着她的领子,高高扬起拳头,想狠狠地揍她一顿时,却始终下不了手。

视线里那张脸,白皙得像易碎的陶瓷,似是已疲惫多日。

剑眉不再同往常一样迷人地挑起,眉间也是平坦空荡的,就连那双放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的黑蓝色深眸也淡淡地合着,看不见嚣张阴盛的气息。

他发现,他竟特别喜欢那个皱着眉头思考事情,挑着眉毛算计人的她。

他喜欢她眼里的光,即使阴鸷,也是蓬勃有力,令人痴迷的。

在她不耐烦地瞪着他,说“你有毛病吗”的时候,他竟出奇地高兴。因为那光又回到了她的眼里。

他似乎生怕她会变,变得和他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不一样。可明明不该是一个人,也不会是一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情绪在他心里生了根,一点点滋养蔓延,让他既痛苦,又欢喜。

放佛中了她的慢性之毒,再这样下去,怕是终要一点点跌进她的眼里。

他苦恼地叹气:可这是他的亲弟弟,还是他的仇人才对......

好吧,他承认,他只是佩服她,因为她确实是个值得佩服的人。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他默念: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快刀斩乱麻,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

…………………………

回到万一门的时候,已经快正午。

她从上山的正路进去,一步步踏上宽阔的石阶。

单薄的白衣上血迹斑斑,明显地横着几个掸不去的脚印,袖子和衣摆已经被撕破。

她上半边脸还戴着残破的银瓷面具,能叫人清楚地看见她乌青的额角,面具眼孔后一只眼睛淤青肿胀,从面具破碎的地方,能看到凝结在嘴角的血痂。

她就这样一路走上山,所有已经整装待发,准备闯进宫去救她的弟子们全都愣愣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用还完好的那只眼睛看向他们,扯起破裂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有的弟子直接哭了出来。

这条路突然变得很长,很安静。

她正走着,突然,一个小弟子跑过来,递给她一块手巾,然后泪眼模糊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跑开了。

于是,陆陆续续开始有弟子过来给她递手巾,几乎每个人都泪眼婆娑。

她在心里呐喊道:求求你们!别再过来了!

她只是想借这次机会上演一出“武林盟主誓死不屈服于朝廷”的戏码,以巩固她的威信,加深他们对她的信任。

明明只是想攻心而已,可现在她真的演不下去了。

从昨夜汲漠来“抓”她时,一切就朝着令她无颜的方向发展了。

她从来只当他们是棋子,可他们却在汲漠封山时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她身前。

所有弟子,包括姬如霜在内,没有一个人的武功比沐之高。

他们自己也清楚,以他们的武功根本保护不了沐之,可他们还是站在了她身前,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般护着她,但那城墙投下的巨大的阴影,却压得她抬不起头。

“师父......你还好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站住脚,伸手抚上面前这个小弟子的头。

他是万一门最小的弟子,名叫漆彻,现在还只有九岁。

平常略有闲暇的时候,沐之会教他几招功夫。于是这小家伙便得意洋洋地自诩为沐之的入室弟子,整天为能直呼沐之“师父”而兴奋不已。

她弯下腰来看着他,“师父很好,没有事。”

近距离地看见她脸上的伤,漆彻鼻子一抽抽,眼泪就掉了下来。

“师父,他们打你了是不是?我给你报仇!”漆彻攥起小拳头。

“不是,为侠者,当......”她看着漆彻清澈无暇的眼睛,再说不出一个字。

她早就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趁这个“感人”的时刻发表一下演讲。

可所有人关切而痛心的目光都令她感觉芒刺在背,腹稿瞬间在口中化为轻烟。

她第一次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羞愧。这种气势磅礴的真诚与信赖几乎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是让白慕容派汲漠来配合她演一出戏。可他们却当真了,一片真心毫无防备地被她骗着。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她在万一门第一次集会上说的话。

可她有什么资格称为“侠”?她不过是一个处心积虑利用他人的奸计小人。

她从来不会想什么时间倒流的幼稚的事情,但现在她真的希望时光倒流。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选择......

选择什么?选择不让白慕容的人封山,而让白南宫来揭穿她的身份,让面前这一张张年轻而充满热忱的脸上布满失望?

她从未想过,她一个人自私的愿望,竟坑害了天下人。

她深深地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对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姬如霜站在她前面不远处,手捂着嘴,眼中满是震惊与痛心。

沐之苦笑,心说没错,我就是这么虚伪,这么恶心的人。

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揭掉自己脸上那丑陋的面具,站在山顶上振臂高呼,把一切一切都说出来......可停止骗局,不等于没有伤害过。

因为即使她此时告白天下,也不会有人接受她的忏悔。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回头。

这个世界上,已没有退路能让她走了。

既然要骗,那就骗个彻底好了。她宁愿所有人都一生一世毫发无伤地活在她的骗局中,也不要他们满怀失落,满身是伤地面对她背后那个自私的真相。

如此,她会负责到底。

她在心里急促地重复着这些话,不断地自我安慰,支撑自己走完这长长的石阶。

站在石阶尽头的广场,她回身望向神色悲愤的弟子们。

她可以与白南宫,林琛或者云贞音这样的污浊和凶恶相斗,却无法对着一张张年轻热忱的脸说谎。

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她声音嘶哑地说:

“吾辈万一门,行侠仗义,胸怀天下。朝廷腐朽,可我们不该恨朝廷,该恨那些贪官奸臣,恨祸害百姓的恶官......”

沐之尽量将语气放得诚恳,却不料一个弟子突然大喊:

“为什么不该恨!盟主!他们平白无故伤了您!您还不恨?您所说的贪官奸臣该杀!可您受这些委屈的时候!有一个清官站出来替你扛吗?!”

“就是!贪官怎么可能杀得尽!朝廷哪有清明坦荡的时候!只有腐朽和更腐朽之分!”

“愿与盟主一起扫清狗朝廷!天下大同!人人为公!”

眼见弟子们开始群情激昂,沐之知道同仇敌忾的攻心已成。

只是攻心易,守心难,没人知道最后的结局。

…………………………

…………………………

发表完演讲,沐之坐在归墟殿前的湖边。

姬如霜小心翼翼地为沐之的脸上药,想要帮她吹吹气消痛,但看着她异常沉默的表情,终是不敢,只能心疼地问一句:“疼吗?”

沐之靠在大嗷身上,不断地腾出手,阻止它以示心疼与关切的舔舐。

“大嗷,乖,不要舔我。你要是舔我一下,我会直接少块肉的,到时候就真变成重伤了。”

大嗷低啸一声,灰色的大眼睛微微垂下眼尾,难过地看着沐之。

“拜托,受伤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干嘛这么可怜兮兮的。”

沐之笑着拍打了大嗷一下,然后握住它长长的獠牙,使劲儿将大嗷的头拉紧怀里,抱住它毛绒绒的大脑袋,宠溺地揉了两下。

这是她和大嗷之间常玩的动作,通常大嗷会立马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然后追得她满山跑。而此刻大嗷却只将大脑袋拱在她怀里,低声地呜呜咽咽。

“药不够了,我再去取一点。”姬如霜扬了扬手里的瓶子,跑进殿里。

一个清俊舒朗的声音缓缓靠近沐之,道:

“一夜之间,三皇子下狱,九皇子独霸朝纲;武林盟主风袂衣虽与九皇子白夙沙师出同门,却誓死不肯归降朝廷,被九皇子打得体无完肤,却依然坚贞不渝,真可谓高风亮节,江湖楷模。”

来人取下青瓷面具,优雅地一撩额角边柔亮的黑发,臂肘撑着膝盖,撑头坐在沐之对面。一双微微上挑的剪水双眸,透出别样的绝色风姿。

沐之无奈,“怎么,这就是现在坊间流传的版本吗?”

“是‘之一’。我还有好几个版本,你要不要听?一个比一个精彩呦!”

“算了,我没兴趣。”

“是没兴趣还是不愿意听?”

她顿了一下,“都有。”

“唉——”玉弘蝶长叹一声,慵懒地伸展腰肢,“不过别说是别人,就连我看到你这副样子,也被小小地感动了一下呢。”

她白了他一眼,“少来!你今天怎么不装娘了?”

玉弘蝶叹了口气,“我偶尔也需要休息一下的。”

沐之用斜眼表示怀疑,玉弘蝶捧着脸,讨好地笑起,道:

“好吧,我说实话,我是来挨骂的。以我过往的经验,挨骂的时候还是不装娘的好。”

玉弘蝶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婚贴,伸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喏,又有江湖门派来请婚,我已经替你回了信,这封是留给你看看的。”

沐之拿起请婚贴,半蒙半猜地识别着上面的字,在别的江湖门派洋洋洒洒请婚的字眼下面,她看见玉弘蝶的笔迹清楚地写着:

“多谢美意,吾已有美娇娘姬如霜。”

沐之愣住,“什么意思?你让我娶姬如霜?”

玉弘蝶戴好面具,耸耸肩,“天天都有请婚贴送来,你不娶不行了,趁着这两天你忙别的事,我已经全部替你回过信了。”

“全部??”

“对,三十六封,全回了。”

沐之仰头闭了闭眼睛,切齿道:“谁让你擅自做主的!我娶谁都不会娶姬如霜!!”

沐之一点都不想为了自己达成目的,拖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浪费青春。

谁知沐之话音刚落下,就听“哐当”一声。

姬如霜站在殿门口,手里的药瓶落在地上。她惊讶又羞恼地看着沐之,眼眶迅速红了一圈。

“我......”沐之正想解释,姬如霜却强忍着眼泪跑开,身影消失在吊桥尽头。

玉弘蝶坏笑:“你不去追?”

沐之气得大吼:“追你个头啊!那不更误会吗?!”

“好好好,那别追了。”

“都他娘你干的好事!”

…………………………

…………………………

不知跑了多久,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像小蚂蚁在不停地挠痒痒。

姬如霜蹲在河边,捞起河水洗把脸,又重新扎好头发,望着水中那眼睛红红的可怜兮兮的脸,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从黄昏哭到天黑,肚子开始咕咕直叫。姬如霜再次擦干眼泪,准备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再说,她心里恨恨地想,风袂衣又怎么样!风袂衣再好也没有热腾腾的肉包子好!

可一想到风袂衣,她就又瞬间想起那日大殿滚滚坍塌时,所有人都忙着惊慌逃窜,只有那道白衣从容又镇静,拦腰抱起她,远远地离开了危险。

她知道,如果换做其他任何弟子遇到危险,身为盟主的风袂衣都会选择相救。

可她却慢慢知道了任何弟子都不知道的事,像是拥有了和心爱之人的秘密,她欣喜又忐忑地守护着那个悲伤着坠入崖底发泄情绪的风袂衣,守护着那个只在她面前不戴面具,将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坦诚地展现出来的风袂衣。

一想起那白衣少年的种种好,她又开始揪心地难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娶谁都不会娶姬如霜”?

看着水里倒映着的眼睛肿肿的自己,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自小就和其他深宅大院里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她不会扎漂亮繁复的发髻,不会涂脂抹粉描眉,而是成天拿着刀枪棍棒耍得欢畅。

她记得,人家大家闺秀生气时,都是嘤嘤哭着,拿起小手绢擦眼泪,娇滴滴地埋怨一句;

她生气的时候,能直接跳上人家肩膀,骑在对方脖子上,徒手将人家天灵盖拧下来。

难道是因为这样,她才不配做武林盟主的夫人?看来是自己不够好。

她越想越沮丧,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一处酒馆。

本来想点碗馄饨饱腹,她却突然闻到四周飘来阵阵酒香。

见酒馆里有各式各样上好的酒,她便学着男人喝酒的样子,一拍桌子,对小二道:

“来二两牛肉,两坛烈酒!”

小二笑道:“姑娘要喝哪种烈酒?”

她想了想,“要莫怀酒!”

小二不禁竖起大拇指,道了声“女侠英武”,然后快速地端出莫怀酒和下酒菜。

看着姬如霜被酒辣的眼泪哗哗,却还硬撑着喝个不停的样子,小二偷偷对另一个伙计小声道:“瞧瞧,正经家女子,谁出来喝酒啊。”

伙计鄙夷地看了小二一眼,“怎么,正经家女子就不许有伤心事了?”说完那伙计一扬肩上的毛巾,故意甩了那小二一脸油渍,大步地离开了。

姬如霜一边喝酒,一边特别想哭,觉得委屈极了。

她越喝越难过,越难过越喝,竟不觉喝了半坛子下去。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晃啊晃,风袂衣那冷漠又无情的脸不停地出现在她眼前。

在彻底醉晕过去之前,她好像看见风袂衣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变丑了,突然变成了一脸横肉,三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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